第5章 第五章

京城又下雪了,看这样今年的终雪会持续到四月份。

时宁蜷缩在宿舍的椅子上,暖气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却驱散不了窗缝里渗入的寒意。

桌上摆着厚厚的书本和笔记本,她捧着马克杯,热水的蒸汽在镜片上蒙了层白雾,指尖被烫得发红也不愿松开。

窗外,细碎的雪粒簌簌落下,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下雪了。]

简短的三个字,让时宁的呼吸一滞。她盯着那个柴犬头像,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又一条消息弹出:[出来走走?]

时宁把脸埋进围巾里,雪天会让一切情绪放大。她知道自己该拒绝,却总有种妄念。

[去哪?]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自己和他也不是很熟吧?

王鹿禾的回复快得惊人:[操场,他们在打雪仗。]

这种幼稚的话术,就像儿科医生哄孩子吃药时的甜言蜜语。

可当她望向窗外,雪已经下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操场,树梢。

“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她对自己说,手指诚实地回了个[嗯。]

操场的积雪已经没过鞋底,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远处,王鹿禾站在跑道边缘,裹了件深灰色羽绒服,头发上落满雪花,在路灯下像撒了层碎钻。

他看见她,立刻挥手示意,结果一脚踩进被雪掩盖的坑洼里,差点摔倒。时宁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又硬生生停住,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你来了。”王鹿禾站稳后,有点尴尬地拍了拍袖子上的雪:“还以为你不会答应。”

“我也以为我不会。”时宁实话实说。

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王鹿禾盯着看了两秒,突然伸手,轻轻拂了一下她的发梢。

“有雪。”他解释。

时宁僵了一下,但没躲开。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雪越下越大,操场上几乎没什么人了。王鹿禾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递给她。

是一颗糖。

时宁接过糖,剥开糖纸,甜味在舌尖化开:“学长,你是在追我吗?”

“我…”王鹿禾一怔。

“我不知道你是可怜我还是喜欢我。” 时宁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连声音都没有丝毫波动:“我们两只有几面之缘,不值得你在我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

王鹿禾沉默了会:“你…不记得了吗?”

时宁皱眉:“我要记得什么?”

“没事。” 王鹿禾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像是遗憾,又像是庆幸:“就当我不忍心看到珍珠蒙尘,想把她擦亮点。”

时宁更加困惑了,珍珠?我吗?

“你很珍贵,别再伤害自己了。” 王鹿禾很认真地说,声音温柔又坚定: “如果找不到人倾诉,可以找我。别自己硬扛着,毕竟,我可是出了名的正能量永动机,专治各种不开心。”

时宁弯起唇,还挺押韵。

雪花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像是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时宁收敛笑容,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既想靠近这份温暖,又害怕被灼伤。

“谢谢,我还要复习,先走了。”最终,她只是轻声说道,逃避般地走进了纷飞的雪中。

身后,王鹿禾的身影在雪幕中渐渐模糊,却依然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

*

“你这次小测是第二名啊。”周见微凑过来看了一眼,语气轻松地安慰道:“没关系的,当初你的人体解剖课可是拿了专业第一呢。”

这时,药剂老师也从讲台前踱步过来,在时宁桌边稍作停留,直接地点评了一句:“这次差了一点,下次要更细心啊。”

时宁点头,勉强露出笑容,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试卷边缘攥得发皱。

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周见微摊在桌上的卷子,那上面的分数只比自己低了仅仅两分,排第三。

一股涩意悄然漫上心头。

时宁想起周见微在课上总是低头玩手机的样子,而自己却花了整整几个晚上反复背诵重点。

所以这就是天赋吗?

她待得越高愈发不安,面对专业老师赞扬和期待的眼神她害怕。

鲜血从手腕渗出来,时宁终于停下了躯体化,她在床上抱着自己,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找不到。

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这样的性格时宁自始自终都不知道怎样养成的,就是突然她发现了自己的执拗,内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初中时,她曾见过班上的同学用美工刀在手臂上刻字,当时只觉得难以理解,甚至有些“非主流”。

直到后来,她那总是考第一,被所有老师夸赞的三好生同桌,某天晚自习突然失踪。

众人焦急寻找,最终在树林里找到她,她回来后,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嘘寒问暖。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时宁懵懂地意识到,原来疼痛可以换来关心。

她开始笨拙地模仿,用痛楚在皮肤上留下痕迹,渴望有人能看见她的求救,将她从被忽视的角落打捞起。

但她只能偷偷的,即便伤痕暴露外面也没人注意,是啊,她只是个中等生,即使出了什么事也不过只是别人嘴上一句“她是谁?”

时宁望着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那影子扭曲变形,像一个陌生的怪物。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从很久以前开始,真实的自己就已经被一点一点地割裂,分解,最后只剩下这一具行尸走肉,靠着别人的期待和赞美苟延残喘。

“时宁?”

周见微的声音将时宁从恍惚中拽回现实,夕阳的余晖透过叶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怎么了,不就是第二名,下次再考回来就好了。”周见微顺手替她挡开垂落的树枝。

时宁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没事,就想着上次梦到药...”话音未落,周见微突然碰了碰她的手肘。

几个同班女生说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宁立刻抿紧了嘴唇。

她明白周见微的顾虑,在这个流言蜚语能在一夜间传遍整个的校园里,任何只言片语都可能被扭曲成奇怪的模样。

回到宿舍,周见微把包往床上一扔,迫不及待地追问:“所以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时宁慢吞吞地放下课本,一脸郁闷:“梦见药剂老师变成一个变形金刚。”

“还是擎天柱那种。”

“……”

周见微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到。

时宁补充道:“然后生化老师靠在树边恶狠狠地瞪着我。”

药剂老师是今年新招的男老师,据说是从知名药企挖来的,模样很年轻,说话也温柔,在一众学术风格的老师里显得有些突出。

起初大家还以为他是单身,私下里偶尔还会聊起这位新老师。直到后来,才有消息灵通的同学爆出猛料,他竟然是全系最让人闻风丧胆的那位生化老师的丈夫。

时宁之所以做了这个梦是因为上周的实验考试,那位药剂老师在一排好几个学生中,全程只站在她面前看。

对方仅仅是安静地呆着,无形的压力却让时宁指尖失控,手中的滴管一滑,险些飞出去。

就在这时,生化老师走过来淡淡地说:“你别只站这看她,待会儿她实验要是出了错,该怪你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解围,但时宁心里顿时拧起一个疙瘩,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周见微挑了挑眉,把充电器扔给她:“哎呀你也别多想,说不定是你成绩好所以才在药剂老师那有优待。”

她顿了顿:“不过他俩是夫妻这事确实挺...女老师说不定心思更敏感些。”

时宁接过充电器,插头的金属片却让她想起梦里面生化老师镜片下的敌意。

后来系里老师们一致想让时宁参加药学专业国家级的重要比赛。

整个系只有两个名额,比赛内容分为实验操作和理论计算两部分,入选者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尤其是要频繁地与那位药剂老师一同泡在实验室里进行高强度训练。

时宁再三找理由推拒了。

且不论那位生化老师是否会介意自己的丈夫与女学生长时间单独相处,哪怕只是出于一丝可能的猜疑,时宁就浑身不自在。

比起一个或许能带来荣誉的机会,她宁愿小心翼翼地与所有老师,尤其是那对引人注目的夫妻,保持一个安全且舒适的距离。

时宁无法停止脑海中纷乱缠绕的念头,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给导员发去了一大段婉拒推荐的话。

点击发送后,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宿舍里突兀地亮着,那刺眼的白光几乎将她的瞳孔灼得生疼。

就在这时,屏幕顶端又弹出一条新消息:[学妹,在忙吗?]

是王鹿禾,他的头像在锁屏上欢快地跳动,时宁的烦躁和窒息感涌了上来。

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反扣在枕边。那光亮被棉布闷住,最终化作一片模糊而压抑的灰暗。

她明明已经学会了拒绝,为什么胸腔里还是堵得这么难受?

一种钝重的,无处宣泄的憋闷感在她体内蔓延,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撕裂。

时宁下意识地开始数自己的呼吸,发现它们又浅又急,像一只被误封在塑料袋里的小兽,绝望而徒劳地挣扎。

“先活过今天吧。”她对着沉闷的空气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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