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笼/初见——症状一

洛城,是A市一座历史悠久颇具文化底蕴的老城,原城市群副中心城市,位于A市西部,总面积25230平方千米,其中市区面积近三千平方千米,东西长约三百多千米,南北宽约168千米,横跨赤河中下游南北两岸,东邻商郑城控虎岳关,西接峡阳城扼制太初关,北跨赤河与怀庆城接壤,南与龙爪山、应城相连,地形地势上突出‘河山共戴’的特点,是为‘天地要领’称谓的重要战略之地。

夏天似乎走的只剩下了个尾巴,但洛城的炎热绝不会在八月结束,林清影骑着小电驴极速在车流如潮的街道,风里满是喧嚣与聒噪,树荫将道路遮掩的严严实实,刚好隔绝头顶的炎炎烈日,迎面扑来的却是与震耳欲聋的蝉鸣声对等的滚烫气流,不断向上升腾的热气因为风的经过而变得扭曲,行人像是在躲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样,在被太阳暴晒的斑马线上狂奔,绿灯闪烁,林清影加足马力疾驰而过。

初见她时,是在2023年夏天的尾巴,阳光炽烈明媚,天气一如反常的热,是从冰箱里取出冰激凌只能在空调房内食用的地步,和这个季节不相匹配的是她和她的家,生发着一股子旁人莫近的刺骨寒气,慵懒的睡衣像个大麻袋套在一根拥有手脚的枯树枝上,苍白的脸颊深深向内凹陷,清晰地透出皮相之下的骨相,形如死灰的双眼空洞无神,及腰的长发宛如没了生机的枯草杂乱蓬松,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房间里暗的出奇,像个活死人墓,这样的环境,别说是一个抑郁症重度患者了,就连林清影这个正常人都不见得能住的下去,林清影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你……你好!……”因为某种原因,林清影突然变得结巴起来。

还不等林清影自我介绍,江晚晴便转身向暗处走去,脚步轻盈地像个幽灵,几乎听不见走路的声音,林清影在门口愣了两秒,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打开手机手电筒往里照了照,随后谨慎探头向屋内走去,轻合上门,死一般的沉寂将林清影紧紧围住,瘆的林清影不自觉地缩紧了身体。

“你好,我进来了,可以开灯吗?”

江晚晴良久没有回应,玄关之地的寒冷寂静以及黑暗似一双无形的手险些要将林清影扼死,得不到回应的林清影自愿的认为江晚晴默许了开灯这件事,便打着手电灯四下寻找开关,好在开关被设在较为明眼的位置,不然林清影找了许久找不到的话,真要扛不住内心的恐惧撒腿开溜了。

暖黄的灯光逐渐亮起,将客厅和整个公共区域照亮,一丝光透过门缝和失了门锁的空洞照了进来,江晚晴微微抬眼瞄了眼门外的光,抓起一旁的枕头埋头睡去。

光在带来明亮与温度的同时也带来了这栋房子的真相,所有眼睛能辨清是窗户的地方都被密不透风的窗帘紧紧遮蔽,强烈的窒息感充斥着整栋房子,压抑的人下意识地想要尽快逃离。

打量完眼前的一切,林清影放下背包掏出自己的拖鞋,换下运动鞋打开玄关处的鞋柜,一股子清香扑面而来,柜门后是一个十几平的小房间,打开柜门的那一瞬间房间里的灯也随之亮起,各式各样的衣物鞋子包包饰品整齐地摆放在玻璃柜中,梳妆台上的护肤品和化妆品罗列有序,似乎是很久没被人动过的样子,桌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一侧墙面的暗门通往旁边的卫生间,林清影简单探索一番,合上柜门将鞋子放在了外面。

客厅的装饰极其简单,一方两平方左右的茶几,一张三人位的沙发,遥控器被不偏不倚地放置在茶几中央,正对着茶几前那一方墙上的幕布,投影仪被巧妙的隐藏了起来,完全找不见存在的痕迹,或许真的就不存在吧!

唰,阳台的窗帘被猛地拉开,阳光瞬间刺了进来,却被笨重的防盗窗拦了一把,仿佛救赎之人的挣扎被无情的隔绝在了这方铁笼之内。

屋内的腐朽渐渐在阳光的照射下**溃烂,随着一阵从窗外袭来的热浪消散殆尽。

‘我记得,宋一一昨天晚上刚来检查过江晚晴的状况吧!没有开窗通风吗?屋里的味道死气沉沉的,呼!开窗的话,就白瞎开着空调了,嘛,算了,姑且开会儿吧!’

林清影倒吸一口凉气,将背包放置在沙发上,硬着头皮走到江晚晴的房间门口,房门虚掩,门把手的位置被空了出来,之前便听宋一一说过,为了防止江晚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出什么意外,便把所有房门的锁给卸了,现在看来并非无稽之谈,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还有阳台上厚重的防盗窗大概也是出于阻止江晚晴想不开时跳楼自杀准备的吧!就连入户门也做了特地的改装,让人无法从内部反锁,这样的保护措施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而她却甘愿在这般囚笼一样的空间里屈辱的活着,换作是林清影,必然是忍受不了一点儿,或许早就反抗逃离出去了吧!

“你好,我是‘救赎者’计划的志愿者——林清影,应你的临时监护人的要求,从今天开始我会入住这栋房子协助陪同治疗,直到你康复为止,如果期间有什么不满,可以同你的临时监护人和基金会进行协商终止计划,那时我也会随之离开,不会再打扰你了。”

又是长长的死寂,林清影竖起耳朵,只听得房间里微弱的呼吸声,里面的寒气从门缝儿处蔓延出来,透过门缝儿的光向里望去,只见江晚晴穿着单薄的睡衣背对着房门侧躺着,脑袋被枕头深深埋住。

因为感觉到刺骨的凉意,又看到江晚晴穿的单薄没盖被子,考虑到这样睡下去大概率会着凉,更有可能会加重病情,林清影轻轻推开房门,将一旁的薄被给她盖了上去,掏出手机连接空调并调高了温度,房间的温度渐渐变得舒适起来,江晚晴最后一丝清醒也被这般舒适的睡眠环境肢解的支离破碎,只得被迫沉溺在深度睡眠之中,寂静地等待着下一次的清醒。

走出江晚晴的房间,对面是这栋房子的主卧,曾经的户主——江晚晴的父母的房间,如今成了这栋房子的禁地,林清影才不管这些,径直走了进去,打开灯,只见所有搁置在柜橱外的物品都被一层厚重的白布覆盖,上面积攒了一层厚的不能再厚的灰,窗帘依旧是拉扯的密不透风,打开卫生间的门向里望去,无一可落脚之地,厚厚的灰尘似乎好几年没人打扫一般僵硬地覆盖在地板、洗手台、马桶以及各种器物上,此处的腐朽最为凝重。

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林清影擅自将这间屋子打扫了一番,给屋子通风透气,将她所看到的能够清洗整理的全部捯饬了一番,经过一上午的努力,整栋房子变得焕然一新,仿佛重获新生,尽管窗外的铁笼依旧束缚,但其内部已经变得适合居住起来,不再如刚进门时那般让人压抑的想要逃离。

只可惜,尽管林清影已经将环境整理的宜居了起来,但很遗憾的是厨房没有任何厨具和食材,甚至连炉灶燃气管道都被故意破坏,这下好了,在这吃饭都是个大问题,宋一一对江晚晴的保护着实有点儿过分了,完全剥夺了她正常生活的能力和恢复自主生活能力的可能性,能够在这种环境活下来的她,究竟在以怎样的勇气与力量对抗着这个病态的环境啊!

忙碌了一上午的林清影瘫坐在沙发上独占着此刻的空荡,饥肠辘辘之间的思考让她再次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于抑郁症患者的认知。

“呼,总之还是先填饱肚子吧!既然这里没办法做饭,只能回家做些带过来吃了。”

林清影起身挠挠头略显烦躁,“可恶,真是麻烦死了,回家再好好找找钥匙吧!说不定被遗弃在哪本书里了,若是找不到的话再进门又是个大问题,我可不想大热的天在门外再等一个小时了。”

‘这家伙,笺信好友也不通过,打电话不接,说话也不理人,根本就是一点儿沟通交流的机会都不给啊!这样下去还怎么根据计划对她进行“救赎”啊!我可不想我的素材就这么不翼而飞了,目前首要任务是得先解决彼此沟通的问题,治疗方案什么的再说吧!’

“喂,江晚晴,我回家一趟,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回来,回来会给你带午饭的,所以不用自己点外卖,有事的话打我电话,或者笺信上联系我也行,电话号码我写在纸上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了。”

尽管知道江晚晴不会回应自己,林清影还是提前将自己的行程报备了一番,可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江晚晴早已迷失在沉睡的沼泽中,她的这些话自然也不会听进去。

正午,户外的阳光炽烈,烤的人身上的水分加速消耗,不多久便变得口干舌燥起来,一回到家,林清影直接拿出冰箱里的矿泉水一饮而尽,打开空调,先是等体温降下来之后才突然意识到回来的路上竟然忘记了买菜,幸运的是冰箱里剩余的食材还够用做一顿两个人的饭,拿到的患者资料里并未表明江晚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食物,眼下只能是猜想她是个不挑食的主,但是,也不能排除抑郁症患者食欲减退的情况,看她那个样子,应该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食欲不稳定因素导致的病态瘦吧!

这样的话,食物不好做了呢!

林清影看着冰箱里的食材思虑良久,最终决定做蒜蓉西兰花配米饭,顺便炖一锅具备养胃益肾功效的瘦肉蘑菇汤。首先是将食材清洗并切成需要的形状,准备好调料和相应的厨具,根据食材、调料品的自身属性以及需要达到的口味效果决定下锅的先后顺序,并及时调整火候大小,做饭有时候就像是做文章一样,即便是同样的食材和调料,不是同一个人做的,不一样的做法,就连做饭者心情的变化也都会影响最终的口味。

而眼下,林清影的心情和平常做饭略有明显的不同,只是这期间她自己并未察觉,可最后的结果却不会一如往常那般味道,最终她在品尝自己一两个小时的劳动成果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儿,但好在味道并未偏离太远,也似乎这种难以察觉的改变更别具风味,但苦于家里并没有可以盛饭的工具,林清影只好连锅也给打包走,甚至碗筷也是要从自己家里带过去。

打包好饭菜,收拾完厨房,林清影钻进书堆里翻找起江晚晴家的钥匙,几个房间翻找下来不见踪影,一想到还要再重复一遍早上的麻烦剧情,就崩溃地不想面对现实,不过庆幸的是,临出门的时候在玄关的鞋柜上偶然瞟见了那个光杆司令,为了防止遗失,便随手抽出一本书里的书签,随便找了根绳子将二者捆绑在了一起。

午后的风比清晨更热了几分,林清影骑着电驴在公路上小心翼翼地龟速行驶,一路上都在担心脚边的锅碗,生怕一个不小心午饭就没了,偶尔会在等绿灯的时候思考些看似无关紧要却是让人烦恼的琐事。

‘这样一想,每天这样来回我怕是得提前累死,或许可以和宋一一商量商量给江晚晴家里置办些厨具什么的,不然以后吃饭真的是个麻烦事儿了,整天骑着个小电驴来回跑,夏天不刮风下雨还好,若是到了冬天下雪结冰,小电驴骑不成的情况下,只能靠两条腿来倒腾那可怎么办?端着锅乘地铁公交的话也太丢人了啊!那样的话就必须得买辆车了吗?这感觉怎么比之前上班的时候还累。’

下午三点,林清影再次回到这栋禁着江晚晴的囚笼,空调还在一如既往地卖力,阳光懒洋洋地穿过厚重的铁栅栏洒了进来,偶有清风袭来,温度还算适宜,林清影慵懒地将饭菜盛好,早就过了食用午饭的世间,她的肚子也已经饿过劲儿,虽然正常情况下来说,是需要尽快进食的,不过那种饿的灼心的感觉一旦过去,似乎就会没多少食欲了,但是身体却是诚实的很,那种胃部空空翻搅着的疼痛不会因为一时的食欲下降而减少,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加明烈。

“即使这样,人也是要吃饭的啊!”林清影俯身摆弄着桌上的饭菜小声嘟囔。

咚,咚咚。

“起床吃饭了。”

林清影立足门前,等待着屋内的回应,不出意外,里面许久愣是没有任何声响,担心之色渐渐爬上林清影的脸颊。

‘都这个点了,早饭应该也没吃吧!’林清影回头环顾客厅,丝毫看不出江晚晴走出房门活动过的痕迹,‘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估计药也没有按时按量地吃吧!’

-目前关于抑郁症的治疗主要分为两大类:药物治疗和非药物治疗……-

回想着培训期间学到的专业知识与现实情况的脱离,林清影越发觉得那份由各个专家探讨而出的协助治疗方案不甚靠谱。

‘果然,不管是在任何一个领域,都会出现的理论与现实实践相脱节的问题吗?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好了,实际运用时总是要将理论尽量落实到实践当中的吧!可是过去的理论也只能解释与之相对应的过去的实践,当以往的理论方法不再能实际指导当下的实践过程中产生的问题时,就只能从新的实践中产生新的理论了吧!’

‘可是比起那些个专攻这一领域的专家来说,我只不过是他们专业领域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杂碎罢了,甚至是连个不起眼的小杂碎都算不上,凭借自己的一意孤行就想挑战他们深谙多年的领域权威,未免太过不自量力,可若是完全靠着他们的理论知识来拯救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话,也未免太有些痴人说梦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吗?不管了,还是先把人叫起来吃饭吧!毕竟一直饿着肚子的话,什么都做不了吧!’

“我进来喽!”

林清影试探地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与其说是虚掩着,倒不如说是房门根本就没办法上锁导致的。

原本灰暗成灾的房间因为房门的完全打开而逐渐展露容貌,但仍有不少不容窥探之地依旧死死地隐秘在灰暗之中,不肯现身。

江晚晴的姿势依旧保持在林清影离开时样子,似乎从未移动,事实也是如此。

喂,听到的话,好歹也回应一下啊!再生病也不能一点儿礼貌都没有吧!

原本是要在口头上教训一下江晚晴的,可是看到她那副瘦骨嶙嶙的躯体,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房间里的沉闷让原本就腐朽的空气更加**沉沦,林清影绕过床尾,唰地一下拉开窗帘,将阳台密封的窗户打开,停滞的空气在风的动力加持下越发生机地流动起来,刺眼的阳光灼烧着屋内的腐朽,江晚晴被窗帘拉动的声音吵醒,蠕动着身子艰难撑起半边身子,枯槁的长发遮盖着半张脸,一只眼睛空洞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那人背对着自己站在光里,仿佛不谙尘世的天使偶然降临人间,有那么一瞬,光似乎真的透过那只眼睛照进了江晚晴阴暗封闭窒息的心里。

“呦,醒了,起床洗漱吃饭吧!虽然是夏天,但是时间长的话,饭也还是会凉的。”

林清影逆着光款步朝江晚晴走去,俯身轻轻捧起江晚晴散落在床边的长发,想起之前曾经在宋一一手机相册里看到的那个光鲜亮丽的江晚晴,和眼前的这个人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不免惋惜,“听说抑郁症患者都会变得很懒,懒得动、懒得说话、懒得思考、懒得注意自身形象,你这家伙,也不例外呢!明明之前也是个漂亮且耀眼的人。”

‘头发似乎很久没有打理了,变得干枯毛糙了呢!’

林清影盯着江晚晴的头发出神,自加入“救赎者”计划的培训以来,林清影自诩也算是见过不少不同患病程度的抑郁症患者,但大多数时候,她无法专凭个人直觉去判断一个人是否患病,而更糟糕的是,即便清楚地知道抑郁症的所有病症,也能从一旁观察出那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病症,她却始终无法将那些个发病时迸发出来的激进行为归列到生病这一领域当中去,甚至觉得生命的崩溃或许就该这般肆意妄为,而他们不过是将混乱无序的自己释放了个彻底,最终再次回归短时间的有序状态,人或许都该这样,偶尔释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她错了,彻底的错了,而且错的离谱,舒悦的死让她开始重新审视那些个框架抑郁症的冰冷文字,并渐渐意识到那些个泛泛文字堆积起来的定义并不是简单的浮言虚论,而是真真切切的令那些个身陷囹圄的人难以自拔的幽暗沼泽,没有办法自我救赎的家伙,最终选择和这片囚困她的泥沼一同死去。

死亡真的能让人得到救赎吗?或许吧!不然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人甘愿自我结束生命,可那样的救赎又有什么用……有什么意义?她想不明白,更无从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本就和她原本的计划毫不相干,也似乎没必要一直停留在这个问题上。

林清影别出心裁地建议道:“虽然说是生病导致的懒惰引发的一系列负面影响,但如果一个人没办法完成的话,不妨尝试着接受旁人的帮助先让这副身体活起来怎么样?”随之嘴角露出一个满怀信心的笑,“我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是却特别擅长收拾卫生,嘿嘿,而且可不仅仅只局限于收拾环境卫生,清洁整理方面我可是很在行的,那种将脏兮兮乱糟糟的东西清洁整理成明净有序时所获得的心情,不亚于重获新生的喜悦。”

说到自身的长处,林清影就仿佛化身成了自信女神一般。

“呐呐,需要抱你去卫生间吗?”

又是长长的死寂,江晚晴的这种沉默、无感,让林清影有种被人锁喉的窒息感。

‘反应迟钝吗?还是?’

“呼,应该很轻的吧!这个体型的话。”林清影一边打量着江晚晴枯瘦的体格一边小声嘟囔,随即俯身将江晚晴打横抱了起来,“喔哦,感觉要比想象的轻很多呢!呦西,马上就到了。”

江晚晴面无表情地看向轻松将自己抱起的林清影,双手下意识地环住她的脖子。

“呐,吃完饭帮你洗个澡怎么样?不回答的话就算是答应了。”

“不……不用。”似乎是很久没开口讲话的缘故,江晚晴说起话来有种稚子的笨拙。

‘很好,江晚晴,还没有完全丧失和人沟通的能力,最可怕的不是不认同,而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人丧失了拒绝的**和能力。’

“没关系的,这只是协助治疗计划中的一项,相信我,我可是经过了三个月的专业培训,而且是以非常优异的成绩毕业才能被任命为你的专属“救赎者”的,你可得好好利用才是。”

“嗯。”

‘欸?不是吧!就这样答应了?不应该爽朗地拒绝吗?这家伙的脑回路到底怎么回事……’

不管是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无论是主动顺从还是被动拒绝,只要心中还有执念,就有未幻灭的希望。

-“希望”一词的意思是“相信某事能够实现的愿望”,只要心中相信自己的愿望能够达成,那么就一定不会是“空指望”。-

所以,江晚晴,你相信能够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嗯,那就先洗漱吃饭。”

刚走出房门,江晚晴下意识地往对面卧室看了一眼,那个被她和宋一一列为禁地的地方,被抱着自己的这个家伙无视规则地轻易闯入破坏,可她却没有丝毫的愤怒,反倒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今后的这个人又将如何莽撞地将我从这阴暗闭塞窒息的泥沼中一寸寸解救出来呢?会得到救赎吗?我这样的人,如果会的话,那个人可以是你吗?林清影。

“在想什么呢?”

见江晚晴沉默不语,林清影开始自顾自地小声盘算:“还真是奇怪,难不成只是懒得和人沟通吗?大脑还是有在正常运行的吧!抑郁症真是个奇怪又矛盾的病。”

-抑郁症对脑功能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睡眠障碍:长期精神压力和自我否定等症状,会导致大脑皮层功能紊乱,出现失眠、易醒等睡眠障碍。为缓解这一现象,患者需保持良好的作息习惯,听音乐或进行深度呼吸等放松技巧,多与家人沟通感情。

2. 注意力下降:抑郁症引起大脑额叶功能不协调,出现注意力低下的情况。随着抑郁情绪的改善,注意力下降的情况也会慢慢缓解。除此之外,患者还可以通过训练自身的专注力和分心力,提高注意力水平。

3. 记忆力减退:抑郁症发病与神经生化、神经内分泌有关,神经递质水平的紊乱以及脑内神经营养不足可造成认知受损,出现记忆力减退的表现。建议患者应及时就医,在医生指导下规范治疗,积极参加康复训练,促进神经类胺物质的合成和分泌,改善记忆力减退问题。

4. 脑区灰质体积下降:抑郁症患者大脑海马、杏仁核、背内侧前额叶皮质的灰质密度明显下降。

5. 社会性衰退:社会性功能下降主要表现为,学习成绩骤降,陷入了无能为力的消极被动状态,不能胜任原来很熟练的工作,思维能力下降。-

培训时学过的理论知识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了呢!

-损害大脑神经元,导致患者的大脑神经元数量和连接方式发生改变,致使记忆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和思维迟缓等问题,影响整个大脑的网络结构;改变大脑的结构功能,导致大脑中的不同区域——杏仁核功能受损,致使情绪难以调节,海马体体积萎缩,造成记忆力下降;神经递质失衡,由于抑郁症患者的神经递质水平降低,导致情绪低落、焦虑不安和注意力不集中的问题。-

‘记忆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情绪低落、思维迟缓,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瑕疵,却硬生生的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几根稻草吗?人本不该如此脆弱,可人却又是如此不堪一击,生命有时候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厚重,时常也会表现得异常轻薄呢!’

从卧室到卫生间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仿佛被这个人抱着走完了半生。

江晚晴轻盈地从林清影怀里落地,生硬地打开玻璃柜门,拿出电动牙刷,笨拙地刷起牙来。

林清影见状悄然夺过江晚晴手中的牙刷,微微点起脚尖,即便是瘦的过分,身高也还是不会缩水的啊!两人看起来差不多得有十厘米的差距呢!

“弯腰低头,我帮你刷,等你刷完,饭早就凉透了。”

未等江晚晴反应过来,林清影便一把抓住江晚晴的衣领将她从高处拽了下来,仔细看,这个女人,即便瘦到几乎脱相,也还是极美的。

有那么一瞬间,林清影好像陷进了那双凄冷悲戚的眉目。

“好了,稍微让泡沫停留一会儿,就可以吐掉漱口了。”林清影松开手,将牙刷清洗干净重新收回柜橱,“我先去吃饭了,有需要叫我,我想你应该没有记住我的名字吧!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林清影,“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林清影,现在的身份是‘救赎者’计划的志愿者,应你的临时监护人的要求,从今天开始入住这栋房子里对你进行协助陪同治疗,直到你康复为止,如果期间有什么不满,可以同你的临时监护人和基金会进行协商终止计划,那时我也会随之离开,之后就不会再打扰你了,所以,在你康复之前,亦或是把我辞退之前,一起好好相处吧!”

林清影微微歪头对着眉目呆滞的江晚晴浅浅一笑,伸出手去轻轻握了一下江晚晴的手,表示合作达成,“好了,现在可以吐掉嘴里的泡沫漱口了,接下来靠你自己了,我饿了,就先去吃饭了。”

户外的风将屋内的冷空气消解,室内的温度被巧妙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之中,不冷也不热,刚好适宜,这种状况下,若是林清影独自在家,或许早就瘫在客厅睡起大觉了,断不会像现在这般忙了大半天连口午饭都没吃上。

虽说自己的手艺比起五星级酒店的大厨逊色不少,但也不至于是浅尝两口就放弃的地步吧!

仅仅两口下肚,江晚晴便放下碗筷开始发愣,眼睛空洞无神地看着面前的汤,尚且冒着热气,却也已经是可以入口的温度了。

“喂喂,不吃饭可不行哦!即便食欲不振也要努力吃饭,不喜欢的话就直接告诉我喜欢吃哪种菜以及喜欢的口味,我会尽量满足的。”

每每入夏,洛城的风总要随着温度的高升而变得越发燥热,似要有将万物风干的节奏,南风吹的紧促,不久便将林清影碗底仅剩的几粒米饭彻底风干,随着风一起离去的不仅仅是室内的湿度,还有这栋房子除却心脏的律动外仅存的声音,又是长长的死寂,安静的让林清影有些窒息。

直到一勺汤喂到了江晚晴嘴边,林清影适才打破这长长的沉默,“一直盯着汤也不说话,难不成真是要我喂?呐,张嘴。”

江晚晴微微张嘴,本以为她是要将汤喝下去,谁知,“没、没有不喜欢。”说罢便喝了下去,“还……要……”

“嗯?是……要我喂的意思吗?”

江晚晴抬眼看向林清影,只是简单地看着对面的那个人,看不出情绪也不说话,只是陌生地看着。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向林清影提出这般令她无语的要求,明明只是为了收集下一部小说需要的素材,才决定参加这个“救赎者”计划的,如今却要当起这家伙的贴身保姆来了,不仅完全免费还要自掏腰包给这家伙做饭。

见林清影犹豫,江晚晴吞吞吐吐地重复对方之前说过的话,“我的……专属……“救赎者”,好好……利用,还……要……。”

听着江晚晴笨拙的回复,林清影想要逃离的**被瞬间压制,脸上突现愧疚之色,不久前她才对江晚晴说过的话,如今似一根根尖锐无比的钢针纷纷刺向她的心脏,人真的很复杂也很矛盾,有时不达目的不罢休,有时又能在坚持了很久的某件事上轻易放弃,她可以为了收集想要的素材三个月改变两三年酿下的不良作息,为了顺利地近距离接触现实素材,发了疯地学习晦涩难懂、枯燥乏味的专业知识,她甚至觉得即便是自己当年高考在即也没这么辛苦努力过,而今却要因为对方一个小小的喂汤要求就要轻言放弃,明明是自己之前说要她好好利用自己的,人家还没怎么利用,就要出尔反尔,那之前所有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这样的话,她不仅愧对那个曾经为了目标而辛苦努力的自己,亦愧对这份得来不易的信任。

短暂地反思过后,林清影离开椅子坐到江晚晴身边,语气轻柔,像是在道歉刚才的退缩,“嗯,让患者填饱肚子也是协助治疗的内容呢!之后有什么想吃的饭菜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尽力做得让你喜欢,吃饱了才有力气恢复。”

不久,碗便见了底儿,江晚晴甚至是连擦嘴这种小动作都懒的做,只好由林清影代劳。

“要回屋睡觉吗?药的话是在你房间还是?……”

未等林清影把话说完,江晚晴便偎在林清影肩头沉沉睡去。

林清影无奈地摇摇头,打横将江晚晴抱起,才发现忘了给她穿拖鞋,幸好她包里带的有清洁湿巾,将江晚晴放在床上后简单将她的脚擦净塞进被子,至此,吃完饭帮江晚晴洗澡的计划被暂且搁置。

“不知不觉已经这个点儿了,差不多一天之中最热的时间段就要过去了。”林清影合上电脑,慢慢起身走到阳台,将被褥及其床单被罩一同整齐地收回主卧室的衣柜里,原本的腐朽销声匿迹,闻起来只剩下阳光和夏日暖风的味道。

夜晚来得悄无声息,月光代替阳光闯进了这栋房子,不知何时,林清影竟趴在餐桌上睡着了,一袭月色将林清影轻轻包裹,强烈的酸胀感将熟睡的林清影唤醒,一看时间,竟已过了九点。

“说好的要在晚自习下课后过来看情况的,宋一一这家伙怎么还没来,好饿啊!”林清影起身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像倒悬的星海,越往下沉星海越亮,“这个点儿了,再回去做饭也太晚了,超市估计也没什么菜了,随便点个外卖垫垫肚子吧!也不知道江晚晴这家伙到底忌口什么,调养身体的话,还是以轻淡为主吧!”

半个多小时后,外卖如约而至,可这次,她却是如何也叫不醒江晚晴。

已至夜深,即便是燥热难耐的夏末,也阻止不了本就注定要逃离的温度,那份未拆封的外卖在夜色的推移中渐渐失了温度,林清影将书收进背包,关了客厅的灯朝客卧走去,或许是太久没在床上睡觉的缘故,一时之间竟生出许多不适,好在她实在困得厉害,不然注定要在这床上多翻滚几个来回,精疲力尽才能睡去。

夜色浓重,城市也变得安静下来,后半夜的风多了几丝凉意,顺着月光的指引涌灌进来,江晚晴不合时宜地醒了过来。

凌晨两点,林清影睡眼朦胧地起身上厕所,忽听见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

‘这家伙,大晚上的洗澡也不开灯,难不成是忘记关水了?’

林清影带着疑惑走进浴室,一开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浴室里水汽弥漫,江晚晴站在淋浴下微微仰头任凭水流从脸上经过,纤瘦白皙的肌肤在水汽的笼罩下和着灯光熠熠生辉,在衣物遮蔽住的地方,大大小小、或长或短、或浅或深的伤疤占据着每一寸肌肤,水流仿佛一串串自甘坠落的眼泪般从伤疤之处蜿蜒而过,不只是眼睛,连带着这副破碎的躯体都在无声地哭泣。

难怪白天的时候,她没从江晚晴身上找到自残的痕迹,原来是被她事先藏进了不会被旁人知晓的地方。

“笨蛋。”不知何时,林清影的脸上也落满了滚烫的泪水,这句笨蛋,不知是在责怪她自己未能第一时间发现,还是在责怪江晚晴如此不珍惜自己。

有那么一瞬,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一直以来,对于自己以外的旁人,大多数时候,我都把持着旁观者的心态去观察着他们,以上帝视角观察着每一个人的我,能够很容易地游走在不同的人之中,无论是相遇还是别离亦或是重逢,与所有人的关系,我都能使其保持在最安全的舒适区,长此以往,我便获得了洞察人性的能力,并在与其接触的过程中一步步地验证我对这个人的定义,从研究角度上来讲,他们是我的实验品、是观察对象,实验的过程是我和他们的相处,实验结果是我对他们每个人的本质特征的认知,一旦对某个观察对象失去兴趣,我便会开始寻找另一个合适的猎物,是的,对于我来说,他们是我观察人类的狩猎场中的猎物,而萧安然是我有史以来观察的时间最长的猎物。

如今,这个人,江晚晴或许会成为下一个。

无论表面的情绪起伏如何,我都能完美地稳住我内在情绪的内核,我将其称之为“不倒翁的重心”,稳定的情绪内核也能使我更加肆无忌惮地不顾他人看法地展现外在情绪,此刻,不倒翁的重心出现了偏移。

我站在那里,看着水汽氤氲中的江晚晴哭成了个泪人,或许是情绪上达成了某种共鸣,我似乎感觉到心里没来由的、难以名状的悲伤,直至一个温暖潮湿的怀抱将我包裹。

待回过神来时,我已经下意识地接住了这个因为睡着失去力气而像滩烂泥一样滑落的女人,长着比我还高的个子,身子却是轻飘飘的像是一团膨软的棉花,以至于我能很轻易地将她以任何姿势抱起,说实在的,帮助一个无法叫醒的人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并不是一件易事,但不知怎得,我好像开始变得习惯,照顾一个自己之外的人,有时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观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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