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的轮廓铺展在天际时,已是元狩二年初夏。
皑皑雪峰映着碧空,泛着冷冽清光,山脚下却水草丰茂,河流蜿蜒。这片匈奴口中的“天赐牧场”,即将迎来雷霆般的决胜一击。
奇袭命令在无月深夜下达。
马蹄裹布,人衔枚,精锐骑兵如暗夜流水,悄无声息没入祁连山北麓阴影。
苏鉴微随军医营留守后方临时营地,伴着重辎重队,整夜无眠。营火噼啪跳动,映着一张张紧绷的脸,人人侧耳凝神——远方传来的,会是捷报,还是噩耗?她知晓这场战事的结果,却
仍忍不住牵挂,牵挂那道挺拔身影,更牵挂无数即将浴血的鲜活生命。
等待漫长得煎熬。
时间在焦灼揣测与无声祈愿中缓缓捱过,苏鉴微坐在药箱旁,借微弱篝火反复检查金疮药、止血带,还有熬好的清热消毒汤剂。指尖冰凉,心跳却沉得发紧,史书里“踰乌盭,讨遬濮,
涉狐奴,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余里”的寥寥数笔,此刻化作具象的牵挂,每一秒都系着无数鲜活性命,也系着那个人的安危。
第三日午后,天际终于扬起奔腾马队的烟尘。
不是溃败散骑,是队列严整、旌旗招展的凯旋之师!
后方营地瞬间沸腾,欢呼与鼓噪冲散连日压抑,苏鉴微站在人群边缘,望着渐近的队伍。为首骑士玄甲染血,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手中长槊寒光未褪,似凝着塞外霜气。阳光破云落在肩
甲,折射的光芒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是他,他回来了。
霍去病勒马于营地空阔处,未先回中军。
目光扫过欢呼士卒,脸上无甚喜色,只剩沉静疲惫,和隐忍下依然溢出来的胜利者的凛然锋芒。
他简短下令清点战果、救治伤员、全军休整,沙哑嗓音穿透喧嚣,瞬间稳住人心。
苏鉴微立刻投入忙碌,突袭大胜却难免伤亡,刀剑伤、箭矢痕、坠马瘀伤密密麻麻。她同医工们一道清洗、敷药、包扎,动作麻利沉稳,血腥气与胜利喜悦交织在营地上空。
待紧急伤员处置妥当,已是傍晚。
苏鉴微净手,端起温在小火上的解乏汤药,以沙棘、黄芪配甘草姜片熬制,能补体力、缓鏖战虚乏,缓步走向中军大帐。帐外守卫识得她,径直放行。
帐内,霍去病已卸甲,着一身深色单衣,背对着帐门俯身水盆前,用布巾擦拭脸上颈间的尘与血。水声轻响,单薄衣料勾勒出肩背线条,藏着鏖战后的疲惫,却依旧蓄满力量。
脚步声惊动了他,动作微顿,侧过身来。湿漉漉的额发贴在颊边,水珠沿下颌滚落入盆,眼神比平日深沉,见她端着药碗,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松动。
“将军,”苏鉴微在适距站定,双手递上药碗,“此汤可解疲乏,安神益气。”
霍去病直起身接过,指尖与她轻触,带着水渍的微凉。
未发一言,仰头饮尽温热药汁,喉结滚动间,眉宇间的杀伐锐气,似被药汤暖意悄悄化开几分。
空碗递还时,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沉静眉眼间,藏着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此战,”他开口,嗓音仍哑,却平和许多,“斩首虏甚众,收休屠祭天金人,河西之地,已收大半。”
苏鉴微知晓这是载入史册的赫赫功勋。
望着他疲惫却亮得惊人的眼,那是少年得志的锋芒,是守护山河的壮志,心底涌起浓烈的与有荣焉,为史书上的传奇,也为眼前这个真实鲜活、目光灼灼的少年。
她唇角轻扬,绽开一抹纯粹真心的笑,轻声道:“将军威武,此乃家国之幸,将士之幸。”
没有刻意的奉承,只有真切的认同,霍去病望着她眼中映出的自己,微怔片刻。
连日征战的紧绷与杀伐戾气,似在此刻被这简单话语与笑容悄然抚平。
沉默须臾,他视线越过她,投向帐外暮色中的营地,及更远处祁连山沉默的轮廓。“待扫平匈奴,边塞无烽烟,”他缓缓开口,声轻却字字清晰,带着对太平的朴素憧憬,“百姓安耕牧,将士归田里,那才是真好。”
无豪言壮语,只是藏在心底的太平期许,许是见她心性沉稳纯粹,才愿卸下防备流露这份心事。
【叮。】系统面板上原本灰暗的【情感轨迹】词条骤然亮起,光芒明晰而真切,浮现小字
【情感轨迹】:元狩二年夏,祁连山初捷,目标袒露心底太平期许,盼边塞止戈、百姓安业、将士归乡,千钧赤诚,情怀炽烈。
苏鉴微心头猛地一酸,瞬间淹没方才的平和。
她熟读历史,知他毕生为这份期许征战,却终究猝然陨落在边患将清的前夜,他期许的“真好”,终未亲眼得见。但她更清楚,自己的存在,不是沉溺于遗憾,而是尽己所能守护当下,
守护眼前的将士,守护这份征战换来的希望。她迅速敛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已归沉静,只是那份沉静下,多了些难以言说的厚重。
“将军心怀社稷,志节不移,此愿必能得偿。”
霍去病收回目光,望着她,似察觉她瞬间的情绪波动,却未深究,只几不可察颔首。
苏鉴微收好药碗,行礼退出。
帐外夕阳染红河雪峰顶,壮丽无双。凯旋的士卒围坐在篝火旁,酒肉的香气随着干燥的风一起飘过来,断断续续的笑声和歌声满是劫后余生的欢欣与对未来的希冀。
她立在渐浓的暮色里,望向热闹嘈杂的营地,又回望安静的中军大帐。
他心怀山河壮志,向往太平盛景;她内心波澜万千,却只能守着界限,旁观见证。
夜风拂过,携着祁连冰雪气息与草场芬芳,苏鉴微握紧微凉的陶碗,将心头酸涩与复杂心绪深深压下。
河西征战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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