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大家居然亲热地打招呼,好像是多年未见,故地重逢的旧友——其实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因为除了邱植,她、曲呈安、江眠舟、萧鹤庭在同一届结业,是在八风小筑吃同一锅饭、在莲房博物志课上一起睡得昏天黑地、在演武场冰天雪地里穿着一身单衣过过招的同窗。
曾经有人戏称学宫为“俘虏营”,进去之后,任凭你天大的背景也不能胡作非为,所以同窗的伙伴,都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不出意外的话,结业后,看起同窗来,总比看陌生人多出好几分的亲厚。
学宫每六年录取三十二个人,招生办毫无压力,都不必满世界跑着宣传,学生们就像狗闻到骨头一样围上来了。而对比学生数量的稀少,学宫的占地面积堪称辽阔,不同的学院雄踞一方,夜晚此起彼伏的可见光从各个实验楼中泄露出来。
前三年是基础课,不同学院的教授轮流授课,第三年的年末有一场漫长的小考,长达整整一个半月,两天一门,从诗词歌赋考到灵力焊接,如果总分不合格那请您麻溜滚蛋——和凛通宵了无数个夜晚才换得一张小小的合格证。
铸器考核简直是折磨,眼花缭乱的零件,比肩迷宫的线路,就算每一步都严格按照标准工程书执行,接通灵源后也会有大大的惊喜,每到这时候和凛就会陷入绝望,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
她这辈子的好脾气和好耐心都用在这门课上了。你有没有连着八个时辰站在同一个位置为一枚指甲盖大小都不到的芯片一点点用灵力刻蚀灵晶?和凛有。她学剑,灵力讲究个倾泄而出,偏偏这门课最讲究微操,稍稍不留神,整个芯片就废了。往后余生面对再错综复杂的谜题,她也能沉下心来,给自己打气: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那么鬼扯的考试小爷都过了!
把她折磨得苦不言堪的东西,恰好是萧鹤庭最擅长的。萧氏擅炼器,灵力属金木,萧鹤庭话都说不全的时候就摸遍了世上的好灵器,好家伙这课给他上的,如鱼得水。往往和凛刚报废了一个小零件正在灰头土脸问老师买新原材料的时候,他已经带着江眠舟大摇大摆把今天的作业交上来提前下课了——在同一个讲台上,学渣与学霸高下立判。
好在萧鹤庭技能树也就点了这几支,基础课到三年级就结束,但体术与武术选修一直持续到结业。和凛无数次在剑术课和刀法课上把萧公子揍趴下来,狠狠地扬眉吐气。
真打起来,萧鹤庭最多干干后勤的活。
江眠舟肯定已经和他通过气了,短短的时间内,萧老师就整理好并正在展示一份完整的睚眦信息和攻击方案,他甚至自备了一个三维投影战术板,用在学宫评院奖的架势精心准备了这次的战前动员。
问答环节,和凛求知若渴:“现在大概有哪些人?”
邱植哼哼:“你跪下......唔唔...发...寺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想好了。干嘛捂我的嘴!”
曲呈安:“我就直说了。”
看着和凛期待的目光,他按了按额角:“实不相瞒,妖族这一批拂花榜前十,大部分年纪都比我们小百来岁,还在金丹境,我没理由让他们送死。好在方才联系几位家主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薛念前辈、温枫予前辈、赵锦和...家父已经出发了。至于钟峤,总之妖尊摆明了想看笑话。传音阵一面,他说若是我们没做好,放跑了睚眦,届时他将亲临摇光城。”
看和凛面容扭曲,邱植贴心地拍了拍她:“我帮你翻译,这老头的意思是我们如果失败了,他会来收尸顺便收拾残局的。”
和凛气短。老头还真自信。
萧鹤庭:“咳,人族这边,邱兄、我、眠舟,还有陈意年、祝沅泽,以及拂花榜上的孩子们都来了。除去金丹境,也剩七八个人,二位前辈大约半个时辰内就能到,一会我向你们引荐。眠舟的阿爷和小姨已经落脚城中客栈,战术一事,我们可以共同商议。”
曲呈安:“总之,时间紧急,各大家族能联系到的都来了。”
“长老们都不来么?”
“沅姐说按照她的计算,这些人就够了。”
够在哪里?够在梦里吗?但她没本事质疑,只好忍气吞声。
联盟松散,各自为政。原本和凛一家之言,人们将信将疑也无可厚非,然而有江大公子和名誉良好的曲呈安做担保,再加上一根无法作假的翅羽,看上去凶险异常的混沌之戒都变成了香饽饽——盛世太平,难得有建功立业的大场面,现在不抓紧机缘历练小辈,难道还真的等着在未来的战场上扬名吗!
千秋万代,所有人面对这个词都无法抑制渴望。
要做大人物,要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史书上,要把自己的丰碑矗立在长河中。
这也是为什么送来的名单上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履历,大人以为这些孩子是来扬名立万的,殊不知此行稍有不慎,就是送命的黄泉路。
在睚眦面前,天之骄子都并非有一战之力,金丹境的师弟师妹只能起到送菜的作用。
可惜如今,太古龙裔现世的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的鸟儿,飞遍十二州上下。
现在最稳妥的做法就是让少部分人争取时间,其余人布阵困住睚眦,一旦她失去行动能力,就能借兵器剖下护心鳞,再一击必杀。届时,龙躯的骨、血、鳞、羽都会被一一编号入库,再分配给每个参与屠杀的家族。
他们要做的,就是用最少甚至于没有的损失,换这次行动的成功。
正说到一半,曲呈安腰间的玉牌亮了一下,他投射到半空中。
“几位前辈十几分钟前在群里说他们马上到了,问我们在哪里见面?”
江眠舟略微思忖,“把我们的定位发过去吧,待会儿我与父亲说,让他们也来这里。”
说曹操曹操到,郑宛前去应门,是江寒山和江芷。
“父亲,姑姑。”
“舅舅,小姨。”
“二位前辈。”
大家齐刷刷站起来。如田里笔直的葱。
和凛欠了欠身,这两句喊得很不情愿,喉咙里生锈的齿轮刚打好润滑剂,发出咯吱咯吱的含糊动静。
江寒山总是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和凛年岁小一些的时候,母亲还开玩笑说“外甥肖舅”;但是她排斥一切和自己相似的东西,凡域说什么来着,“一山不容二虎”,大约是这个意思。
两位长辈一来,房中就安静的跟什么似的,众人一个个自然地装哑巴。只有江眠舟在打点场面,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发誓要把餐盘上的釉彩看出花来。
江芷:“可曾定下选什么阵?”
江眠舟:“刚才我们讨论了一番。拟了天枢、困马、贵游棋三个选项,这几种都好,还等其余几位家主来了一同决策。”
江寒山:“是否需要各个演算过去,看孰优孰劣?”
江眠舟顿了顿:“目前能够支撑这么强的算力,只有天都掷茭台的新月杯。”
和凛接过话茬:“那好说啊,我与尧伯......”
“可以用我的溯古镜一试。”
曲呈安冷不丁开口。
邱植惊讶地嘴瓢了好几次:“那你......那我们......不是你藏的也太好了吧兄弟。但是你突然自爆干什么啊。”
说到最后,他语气有些幽怨。
和凛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掷茭台那帮大爷很难打交道,总是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如果请他们帮忙不会受到真正意义上的阻碍,但是对自己的肝不太好。然而让她不爽的是,好像又被曲呈安比过去了。
溯古镜是上古灵器,原本可以用来一观过去发生的事情,然而辗转多年法器上妖力凋零,尽管如此,没想到它落在了曲呈安手里,还被改造成了可移动终端。
曲呈安在学宫时,“筹算”一课每年都拿优,他能手搓系统和凛也不奇怪,何况曲呈安说“可以一试”,那就是很稳了。
和凛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静观其变。
所有人都满怀好奇地看着曲呈安,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一个椭圆形的透明镜子悬浮在地毯上,黄铜色的镜框,看上去有几分古朴。
“噗”,和凛压住笑意,这交互系统也太丑了,曲呈安什么审美。而且粗略扫了一眼,功能也不大完善,没有猜错的话,只能演算三种阵法的变换效果。她毫不留情地评价:远古科技。
不过也很可以了,她中肯地想。哎呀,嫉妒果然让人酸酸的。
曲呈安在调试系统,江眠舟不经意地问:“你希望哪种阵法的效果最好?”
“这是我希望能决定的吗,真是的。”但她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当然是贵游棋。布阵最快,对灵力的损耗也是中等水平。面对睚眦,每一秒都很极其宝贵。”
“陈意年来了,你要小心。”
“我就说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这阵法有什么好问的。放心,我知道菁淮会的人看我不顺眼,到时候开大会,绝不做出头鸟。怎么了?突然说这些。”
“没什么,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睚眦在前,得心多大才能有好预感?
和凛看了一眼窗外,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点击弹出菜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