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宛不疑有他,当即饭也不吃了,领着和凛回城防司,火速成立特别行动小组。
环在旁边一副很惋惜的样子,“失策呀失策,完全是引狼入室。”
和凛微笑:“驱虎吞狼,未尝不可。”
“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环挑眉,“竟然把自己比作‘虎’呢?”
郑组长对编外人员赞赏有加,世风日下,居然还有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动力,难得啊难得。
她抓着和凛的手,“姑娘大才,愿意相助,真的很感谢你。”
和凛躲开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向她说过“谢谢”两个字了。
知情识趣的人懂得献上回报,关系匪浅的人都心照不宣。简单的问候语,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像泡沫溶解在海里那样悄无声息。
一边吃着简陋的工作餐,一边商量布防的时候,她恍然以为是学宫的小组作业,洛渝又帮她抢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选修课。时光滚滚,千古江河,饭堂后她常倚着背书的槐树如今还茂盛依旧否?
“我其实是为自己而来。”她轻轻的说。
郑宛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唏嘘道:“少年人嘛,总是有个英雄豪杰的梦。”
可是我已经不是少年人,也早就不做孩提时的梦了,她自嘲地想。
夜晚,官兵挑了最精锐的四十个人,加上行动组一起埋伏在郭府内外。和凛来得赶巧,城中豪绅郭员外家里还有余粮。小组准备以灵石为饵,在郭府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提前准备好守铃、铜阵、弓箭、枪炮和充足的弹药。就连城主都在晚饭后来视察一番,发表了动员演讲。此次行动是摇光自卫的最后一舞,今夜不成,明日拜谒的队伍就会出发去往蜀泷。
环很热心地为他们前前后后检查一番,和凛看着它装模作样有些好笑,她想逗逗环:“今夜来的人手里会有潮水集么?”
所有城巡卫的动作都停住了,从远处看,好像神按下了暂停键。
环作高深莫测状:“天机不可泄露。”
春寒料峭,和凛蹲在草丛里任由露水沾湿鞋袜,障眼法之下,队伍之外的人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但是足足一个半时辰过去,神秘的灵石小偷也没有露面。队员开始悄悄打哈欠。
就连郑宛也无聊地问她:“你是游侠,去过哪些地方,神域好不好玩?”
有人陪着聊天,和凛便东拼西凑的说故事,虽然真假参半,但胜在她的素材足够丰富,竟也像模像样编了许久。
小队的人都凑过来听故事,紧张处众人屏息凝神,比埋伏时还要用心。和凛心中好笑,她想,还真有人把我当说书先生。
如此过了一会,她讨饶:“我真的没东西可说了,大家还是散开守在自己的位置吧。”
和凛故作可怜巴巴的时候,是很难有人不心软的。众人意犹未尽,但还是大度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少顷,一位小哥感慨:“游侠活得真是精彩,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出去闯闯!”
习武之人听感敏锐,大家都听到了这句话,一时眼中神采各异。
草叶上凝结的露水折射出女孩素白的指尖。
“宛姐,其实我刚才探过了,这豪绅郭员外府中,一点灵石都没有。一个空圈套,聪明小贼是不会来的。”
和凛突然说。
空气静了一瞬。
郑宛神色自若:“当然有啊,只是城主隐匿了灵石的气息。我们也得配合做点准备。”
“原来是这样。”和凛轻轻揭过。
她蹲在草丛里的时候无比自然,半点没有初见高贵的神态,但是她随意开口,带来的压迫感非近身不能体会。
后半夜,大家强撑着眼皮,担心错过一点反常的地方。有人嘟囔:“总感觉今天是不来了。”附和声一片。
和凛闭目养神,用神识留意四周的情况。
乖乖的找个草丛一蹲蹲半宿,守株待兔,不是她的作风。这太含蓄了,和家的人很少这么含蓄过。但是入乡随俗,不过如此。
“来吧。”她睁开眼的瞬间,郭府的前院雷火长鸣!
一队身着黑衣,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特征的人训练有素地从外墙一跃而起,举着长刀劈砍直下,势如破竹!
行动组人员马上反应过来列阵应对,可惜单兵素质之差有如天堑——鲜血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这无疑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你们快逃吧。”和凛还没出剑,她冷越的声线像今晚弯月的弧度。
“姑娘小心!”先前的小哥大吼一声向刺客冲锋,被和凛提着后脖颈扔远了。
她的尾音如同叹息。“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为首的黑衣人已经飞到了和凛身前,平滑的刀身映照出和凛的脸庞——“嗡”。
咏泉出鞘。
它笔直地向前爆冲,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因为所有的阻碍全都变成了断肢。后院里霎时血如泉涌,喷洒在刚刚冒出绿意的草地上,犹如名贵的红玛瑙珠串被弃置于娇艳欲滴的金锣草地毯。
你见过夏天成熟的西瓜吗?只需要稍微施加一点外力,它就会在内部的压力下绷开口子,发出一声沁人心脾的脆响。
咏泉杀人,如同菜刀切瓜,区别是菜刀会因为阻力在下一只西瓜面前停下,但是咏泉能像坐过山车一样割开无数人,连脆响都不发出。
于是敌人全部噤声了。
白泽佩剑咏泉堕入魔道,不得安息,代际以来,执剑人均死于非命。
然而严格意义上来说,和凛已经死过一次了,也算破除了这子虚乌有的魔咒;一把剑流传下来,由和氏历代的家主侍奉,千万年来,它也只选中了几个人。
诗文里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意境何其美妙。咏泉如月,拔剑的光辉照亮一代又一代天才的前路,斩杀一代又一代魔物的归途。
恐怖的威压震慑着所有活人的心魄,城防司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修为低下的干脆痛苦得直不起身,因为他们的五脏六腑现在都被泡在岩浆一样浓稠的灵力场里。
再久一点,和凛能把人活活拖死,氧气从肺泡向血液弥散,疯狂地四处流窜,冲散所有它们不该冲散的壁障。
和凛收起威压,城防卫才得以喘息,但是他们对和凛不再抱有亲近友好的善意,转而蜷缩在地上用看怪物的眼神望向她。
因为庭院已经完全变样了,惨烈的现场好像有一场暴风雪刚刚肆虐过,零落的假山石滚得到处都是,池塘里的金鱼化作栩栩如生的雕像,池底的水草连根被抛在屋顶上,草地、门窗、尸体、树木、瓦片全都挂着厚厚的一层冰,就连被刻意避开的他们自己,体表的凉意也沁进了骨髓里。
在极致的寒冷下,所有东西都会变脆,比如衣服,比如佩刀,比如信任,比如生命。
时至今日,她的身份已经没有必要说明了。
因为十二州里,这么强的一剑,这么肃杀的一剑,只有咏泉。
咏泉的主人脚下还保留着唯一一块完好的草皮,蚂蚁依然忙碌,它不关心世界外发生了什么。和凛慢条斯理地拿出早就备好的留影珠,当着无法行动的众人的面传送出去。传送阵和召唤阵齐开,远看有种光污染的美感——
和凛肆意挥洒天赋的时候,都不是常人该驻足的时刻。
“好样的。”环优雅地站在院墙上鼓掌,“啪啪啪”的清脆响动在夜色里更加明晰。
和凛却没有和它耍宝的心情。
“阿凛,真漂亮。但是拿着这么一把名剑虐菜,说是屠戮也不为过了吧?”接收到和凛寒凉的一瞥,它半分不为所动,轻飘飘地跳下来,“当然啦,我没怪罪你的意思。我们做天道的,命运不也掌握在你这种人手里吗?来吧!拿出那个可怕的东西吧!让我们迎接崭新的世界线!!”
和凛垂下眼,她知道这是善意的提醒,很多人原本不该死在今晚,这些人的未来被她亲手改变了。
可是她还要改变更多。从她决心回来开始,很多事就像化学里的链式反应,一路滚雪球到今天。
环说的没错,她要做的不是涂掉史书上的一些标点符号,而是开辟一条时间线,拉下手中的扛杆,再也无法回头。
“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
无声的吟诵响彻在她的心海,激起的浪涛翻涌雪白的泡沫。
下一秒,巨大的金色铜铃虚影出现在了整个摇光城的上方!
它完全降世的时候,仿佛太阳都坠落了。
被亮醒的百姓们惶惶然看着变色的天空,甚至有人在卧室的床上下跪,乞求“仙人”饶恕。
钟声暮雨。
在西乡,此印将城池与四周生生分割开来。
包容的大地平静地接收了它,远处的山林传来回响,群鸟起飞盘旋,林风哗然。
最初爆闪的亮光褪去,城中天色昏黄,似是要落雨了。
一件沉寂多年的神兵,竟骤然问世。
远在会稽的曲呈安有所感应,他独坐窗边煮茶,此时撩开帘子,窗外的月色透析进来,如水漫过窗台。
他灭了火,走向屋外。
帝阳累恕阁,高台摇晃,长袍曳地,银杯倾倒,跪伏的宫人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面容妖冶的男子步伐不稳,仿佛在冰冷的砖石上跳一场纵情的舞,遥敬明月:“原以为这么美的东西已经消失了,真是有幸看见。大鱼上钩,你们千万要撕破脸皮啊。”
蜀泷雁回峰,深夜点兵,火光一路下山,逶迤几百米,冲着摇光城而来。
注:
1,本章是装B时刻[狗头叼玫瑰]佩剑咏泉的排面给足
2,“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引自唐代诗人韦应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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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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