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算账

在这个小山村,头发短的、个子高的、壮实的都是男人,尽管他们当中最高的那个不到一米八,最壮的肥胖如猪。像陆昀、警察女士、保镖们这样彪悍的女人,村民们就算会上网,也没有见过。

看着陆昀收拾两个碎嘴的男村民,陈秀丽庆幸自己没有错认陆昀的性别。

随后,她想起那两个男村民也讲过她的闲话,不由得心生快意,又隐隐地有些向往陆昀的强势作风。

做人就应该这样,谁惹她生气,她便出手教训谁。

但陈秀丽不会这样做,也不会讲心里话。为了平静的生活,为了安稳的家庭,她必须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不能有出格的表现。

女儿徐凌波挨着她,小声说:“妈,陆姨姨真的好酷!”

陈秀丽看了徐凌波一眼,没说话,脸上流露出些许不赞同的神色。

无论是外表还是行事,陆昀都不符合世俗对女人的要求,她更希望女儿走向受人欢迎、令人羡慕的未来。

农家小院无法容纳七辆车,继警车停好后,陈若龙和梁记者也找到合适的地方停车,市政府、乡镇政府停车的地方稍远。

一群人会合,徐凌波家的院子也变得拥挤起来。

徐凌波的爷爷不知从哪里钻出,拿着烟,想寒暄却开不了口。

他回到厨房里,跟徐凌波的奶奶嘀咕:“来的都是女的,我跟她们说不上话。”

是男的可以递烟,女的根本不抽烟,怎么打招呼?聊孩子?老头嘟囔着阴盛阳衰,摇摇头,放下烟袋,出去寻找说话的机会。

人家女老板也是有钱的,女领导也是有权的,不能因为她们是女人就看轻她们。

来的是女人不是男人,徐凌波的奶奶觉得挺好的,她不喜欢闻二手烟。

透过厨房的小窗,她往外看。

见到一个戴帽子的女人,扛着一根模样像大炮的怪东西,她好奇之下走到院子里问孙女:“凌波,那是什么玩意?”

“摄影机?”徐凌波也不了解,“是拍照片的器材吧。”

“拍照片的啊,这么奇怪。”徐凌波的奶奶一把年纪了,还没拍过照片呢。

虽然她有一个能拍照的智能手机,可她不会操作,她也没想过拍照。

徐凌波解释:“戴帽子的是报社的摄影师,红衣服的是记者,她们是来采访皓月的。”

记者?采访崔皓月?

徐凌波的奶奶觉得稀奇,看看记者,又看看摄影师,疑惑地说:“她怎么跟你妈聊天?”

拉着奶奶,徐凌波过去听记者跟陈秀丽说话。

梁记者是文化人,说话文绉绉:“陈女士,你有工作吗?我想采访一下你,了解乡镇女人的日常生活。”

陈秀丽很乐意接受记者采访:“我当然有工作,今天凌波回家,我特地请了一天假。”

梁记者:“能透露一下工资吗?你的工作忙不忙?”

陈秀丽:“工资很少,也就两三千,忙倒是不算很忙。”

梁记者:“你和你女儿相处的时间长不长?有没有想过去大城市里打工?”

陈秀丽:“凌波去市里上高中,我才跟她分开。大城市太远了,我没啥学历,在大城市也没房子,还是留在家里吧……”

梁记者:“你有别的孩子吗?”

陈秀丽:“还有个儿子,在市里读高一。”

梁记者:“你丈夫呢?”

陈秀丽:“他很忙,家里全靠他赚钱……”

听了几句,徐凌波的奶奶小心翼翼地开口说:“你们……要不进屋里聊?外面怪晒的,你们城里人皮肤嫩,晒坏了可就不好了。”

“进我屋里喝杯茶吧。”陈秀丽热情地邀请记者,“中午可以留下来吃顿饭,我们杀了一只鸡。”

梁记者看了看离开的崔皓月一行人,让摄影师跟上去,自己继续采访陈秀丽。

她要写一篇有深度的文章,引起社会讨论,采访不能蜻蜓点水。

小伙伴走了,徐凌波犹豫不决,是去小伙伴家看热闹还是听记者采访?恨自己不能变成两个人,同时做两件事,她对妈妈说:“我去皓月家看看。”

记者跟妈妈聊什么,待会儿问妈妈她就知道了。

“这孩子……”陈秀丽不满,“都十八岁了,还毛毛躁躁的,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年轻人更喜欢和年轻人一起玩。”梁记者温和地说,“她跟皓月关系很好,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吗?”

“唉,村里的女孩就她和皓月念完高中,也不怪她俩要好。”陈秀丽叹气,“凌波有个小三个月的堂妹,去年结婚,今年生了个女孩,凌波跟她聊不到一起……”

十七岁结婚?梁记者吃了一惊:“得二十岁才能领结婚证吧?”

“摆酒了就是结婚了,乡下人都这样,结婚证领不领都无所谓。”陈秀丽不以为意,“凌波的堂妹叫慕娣,比皓月可怜多了。孩子才生下来,她老公就出轨了,我都不知道她以后怎么办……”

……

徐凌波家是楼房,崔皓月的老家仍是泥砖搭建的瓦房,称不上破败。可邻居住楼房,外墙贴瓷片,泥砖瓦房便被对比得简陋陈旧许多。

奶奶已经被村民告知崔皓月回到村子里,她毫无迎接的想法,拿着扫帚驱赶屋子附近徘徊的鸡,骂它们不懂事,只会找她要吃的,不会出去觅食。

她是个矮小瘦削的老太太,见到崔皓月带着一大群人出现,愣愣地看,有些畏惧。

孙女是回来找她麻烦的?

她绷着脸,觉得孙女的胆子不至于那么大。

自己这个奶奶也没亏待孙女,孙女能拿她怎么着?

对崔皓月来说,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奶奶也是记忆中的样子,不会笑,看起来很不慈祥。实际上,奶奶确实不是慈祥的老人,崔皓月不会忘记奶奶讲过的刻薄话,不会忘记奶奶怎样吝啬地对待她。

今天,她要跟奶奶算账。

奶奶看向她,她无法保持平和,冷漠地与奶奶对视,眼神里流动着丝丝恨意。

两秒后,奶奶移开了目光。

是心虚还是害怕?

崔皓月没细想。

奶奶的退避是示弱,是和好的讯号,但她心中的怨气不会因此消散,她不和好,她要将全部怨气发泄出去。

现在的她,早就不是那个无法面对奶奶,只能狼狈逃离的徐婷婷。

在此时,在此刻,感到手足无措的人,是奶奶,不是她。

崔皓月脚步稳健地走向奶奶,注视着这个刻薄的老人,说道:“我回来了!”

过去的她不够坚强,承受不起奶奶给的伤害,不逃离会被伤害得更深。如今她养好伤,变得更坚强,是时候为过去的自己复仇了。

奶奶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劲,再次看向她,见她目光冷冷的,禁不住退后两步,质问的话脱口而出:“你回来干嘛?带那么多人到家里来,要打死我这个老太婆?”

“我考了698分,所有大学都欢迎我就读。”

崔皓月没有回答奶奶的质问,她看着色厉内荏的奶奶,想到的是过去没钱买月经用品的窘迫,是便宜没营养的一日三餐。

她这么优秀,奶奶会后悔没有从前好好对待她吗?

她希望奶奶后悔,可是后悔有什么用?

如果奶奶好好对待她,她会更优秀,偏偏奶奶不肯好好对待她。

奶奶恨她,她更恨奶奶。

崔皓月握紧了拳头,质问奶奶:“你为什么要造谣我傍男人?我是你亲孙女,你为什么造谣我给男人当情/妇?你明明见过资助我读书的陆女士,你收过陆女士送的贵重礼物!告诉我,你为什么故意让大家误以为资助我的陆女士是男人?”

孙女都知道了。

奶奶垂着头,心虚了几秒,很快理直气壮起来:“你是我亲孙女,我造谣你干嘛?别人乱说的话你也听!我可没说过你傍男人,别人说你,你找别人去,跟我发什么脾气!”

崔皓月毫不意外奶奶的反应。

她犯错,十恶不赦,就算过了好几年,奶奶也能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奶奶犯错,是连承认都不会承认的。

除了辈分更高的老人,谁能惩罚奶奶这个老年人呢?顶多批评奶奶几句,不痛不痒。

但,凭什么老人犯错能免于惩罚?

错了,就得承受错的后果。

崔皓月走近奶奶,盯着她说:“除了你,村里谁会讲我的是非?别人都说你造谣我,你确实造谣我,你为什么不承认?你也知道你造谣亲孙女傍上有钱人很恶毒吗?”

奶奶感觉到压迫感,梗着脖子瞪她:“我是你的亲奶奶!”

崔皓月扬起手:“亲奶奶能造谣孙女傍男人吗?”

“啪!”

她一巴掌打在奶奶脸上,问道:“我打了你,你满意了吗?你要不是我奶奶,我会把你告上法庭!”

有些人讲不通道理,必须使用暴力交流。

李金凤是这样的,奶奶也是这样的。

扇了一巴掌,崔皓月觉得不解气,又在奶奶的另一边脸上扇了一巴掌。

迎着奶奶惊愕的目光,崔皓月放下手,心情平静下来,问她:“你痛不痛?”

“你……”脸上火辣辣的,奶奶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痛的话,我还可以打。”崔皓月认真说,“你四处造我黄谣,我很生气,很愤怒!我改名那天你给我二十块,我以为你会跟我好好相处,结果你故意抹黑我的名声。我不仅是你的孙女,还是你的仇人,你为什么那么恨我?”

她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奶奶那么恨她。

因为奶奶小时候过得不好,所以见不得她好?

还是因为她是女孩,所以奶奶认为她不配过好好日子?

恨必有因,奶奶不说,崔皓月猜不到。

两巴掌太轻,不足以弥补她曾经受到的伤害,她抓着奶奶的胳膊进屋,看到放在八仙桌上的大屏幕电视机。

家里没有楼房,却有网,过年时爸妈弟弟回来,能用wifi上网。

她没钱买月经用品,袜子破了没钱换新的,可是家里的电视机看起来那么高级,能收到很多电视台,看到很多节目。

当然,她是没用过这个电视机的,她也没有享受过老家的wifi有多便利。

崔皓月放开奶奶,看向电视机旁边的监控摄像头。

她爸偶尔用摄像头跟奶奶聊天,据说摄像头录下的视频能在云端保存,所以……

爸爸看得到。

调整了摄像头的角度,崔皓月对它说:“我回来了。”

然后,她一拳击碎了电视机的屏幕。

电视机报废了。

内劲保护她的拳头,令她免于受到玻璃碎片的伤害。

她面不改色,一掌劈开八仙桌,报废的电视机摔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旁边的八仙桌放杂物,她也给了一掌,桌面裂开,杂物纷纷摔在地上,乒乒乓乓。

转过身,崔皓月面向奶奶。

奶奶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屋外传来了陆晨曦的说话声,墙壁挡住她们,除了奶奶和摄像头,没有人看到崔皓月干了什么。

崔皓月在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仿佛是这个家的主人,姿态从容闲适。

“坐,奶奶。”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亲眼见到她砸东西,奶奶不敢坐。

崔皓月无所谓奶奶坐不坐,看着奶奶的眼睛,问:“以后你还造谣我吗?”

“不、不会了……”奶奶惊恐地摇头。

“不会就好。”崔皓月淡淡地说,“我希望你澄清谣言,别让我为难。”

让她为难会怎样?

奶奶看着损坏的电视机、桌子,不敢问。

孙女变得非常可怕,就像恶鬼附身,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崔皓月问:“你存了多少钱?”

奶奶抿着唇,不想说。

崔皓月捏住木沙发的扶手,毫不费劲地把扶手拆下,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这是露骨的威胁,奶奶不想变成扶手,老实回答:“四五万,我要留着买棺材的!你上大学有人资助,用不着我给你钱吧?你要钱,问你爸去,别惦记着我的棺材本!”

基本没有收入,却能存四五万。

揣着四五万的存款,却连买月经用品的钱都不舍得多给孙女一块。

随即,崔皓月想到奶奶时不时拿十块二十块参与赌博,赢钱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不止四五万吧。”崔皓月不相信奶奶的话,“我爸给你钱,叔叔给你钱,姑姑也给你钱,你还挺有钱的。奶奶,上大学要生活费,你打算给我多少?给三四万吧,等我毕业了找到工作,我会给你钱,好好孝顺你。”

赌博取材自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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