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公公了,还请公公替我递个帖子,我明日就进宫去见娘娘。”
本来得了宫中赏赐第二日就是要进宫谢恩的,乔元冬这么一说无非是告知海公公自己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海公公乐呵呵接了帖子回宫去了。
乔元冬回屋后思量一回,想着明日里皇后找她会说什么,自己又如何应对之类。
冯氏在她这里没有说服她,转而进宫去找皇后娘娘来劝这件事也是无可厚非。
只是在乔元冬来说,要麻烦一些,需要解释的对象多一点罢了。
第二日一早,乔元冬穿上一品国夫人的命妇服,带了人出门坐上马车就往皇宫行去。
太夫人同样是外命妇,但是她年事已高,这种进宫谢恩的事情是不必连她也去的。
进了宫门,丫鬟和下人被拦在宫门外,只有皇后娘娘的宫人来领了乔元冬进宫去。
皇后住在永寿宫,沿着长长的甬道一路往前走。
领着乔元冬走路的小宫人换成了永寿宫中的嬷嬷,再走了一刻钟便到了永寿宫。
皇后娘娘端坐着受了乔元冬的礼,这才屏退了下人,叫她上前来说话。
乔元冬依言走到皇后娘娘身边坐下,皇后抓了她的手,还没开口眼眶却先红了起来。
“冬儿,姐姐误了你呀!”
一句“冬儿”惹得乔元冬就是一惊,登时就想给皇后跪下来,奈何皇后这会儿情绪上来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
好在此时大殿之中并无旁人,倒也不担心此事传扬出去被有心人编排。
约摸半盏茶功夫,皇后止了泪。
一抬头却见乔元冬神情淡然地陪着她,眼中虽有伤感之意,却并不见眼泪,一时间倒有些尴尬起来。
皇后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开口,倒是乔元冬开口打破了沉闷:“姐姐别来无恙。”
皇后终于抿嘴一笑:“你还念我是姐姐,我以为你只当我是皇后。”
乔元冬没法接这个话,只是低眉笑笑,皇后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
“时间过得真是快,想当年你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如今竟然历练得这般贞静淑雅。”
提起陈年旧事,皇后谈兴起来,拉着乔元冬的手说起从前来。
皇后同样出自乔氏,与乔元冬是堂姐妹关系,两人从小就关系要好。
那时都是小女孩儿年纪,皇后幼时调皮起来甚至还拉了更小的乔元冬去打过群架。
打的还是赵侍郎家的小孙子,最后人家小孩子哭哭啼啼回家告状,到头来赵侍郎还拉着自己的小孙子登门来道歉。
与女孩子打架就算了,还打输了,打输了还哭鼻子告状,羞也不羞?
赵侍郎的小孙子从那以后再不跟人动手打架。
深谙君子动口不动手道理的他,长大后入朝当了一名口喷八方的厉害御史。
“这不,前儿赵御史还在朝堂上为了乌家下人跋扈的事儿,跟忠勇侯大吵了一架,险些当场打起来。”
乔元冬听着皇后徐徐地讲,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忠勇侯出了名的急脾气,觉得他确实干得出在朝堂上揍人的事情来。
两人扯了一些闲篇儿,终于扯到了冯氏的身上。
皇后看了乔元冬一眼,心里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大伯和伯娘的意思是想让你回家去,你怎么看呢?”
乔元冬听皇后这称呼,就知道她是在拿此事当做家事来谈,是要与她开诚布公的意思,便也没打算跟她绕弯子了。
“父亲和母亲是一心为了我好,只是我并不想再嫁人了,况且此时国公府那样的境况,我若立时走了,他们连个支持也没有了。”
“陛下不是那般薄情之人,镇国公为了大晋的江山鞠躬尽瘁,谁也不会欺辱项家的。”
皇后说到这里,见乔元冬沉默以对,想起什么还是叹了口气。
“本宫是你的堂姐,也是大晋的皇后,自然可以给你一个保证,当初小国公爷那件事情,确实不是出自陛下的本意,你且放心,陛下总会还小国公爷一个公道的。”
皇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乔元冬只能表态了:“臣妇从未有过半分怨怼,也从来相信陛下和娘娘。”
“那你也可与本宫交个实话,到底是如何想的,若是怕对不住项家,本宫大可出面为你们调停。”
乔元冬很有些感念地看了皇后一眼,深知她说这话的不容易。
她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乔家的女儿。
皇后能出面劝乔元冬回家去,到底对项家失了公允,说穿了皇后还是维护乔家要多一些的。
“堂姐。”乔元冬与皇后深深行了一礼。
“从前我与修凯成亲时,确实对往后对夫君有过期盼,可是自从他没了以后,我便忽然悟了,那时便觉得,嫁人也不过如此,现在的生活我是真的很满意。”
这些话乔元冬整整揣了三年,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那一年噩耗传来之时,她站在城门口看着项修凯身蒙白布的时候,叹惋大过哀痛。
她与项修凯的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两人之间的感情或有,但尚在萌芽,她从来钦佩这位小公爷的年少有为。
认识他时在心里将他当做了一个朋友,定亲后则将他视作可以一起生活的朋友。
至于夫妻之情,连同房都未曾有过,何来那种命运相连的刻骨铭心之感。
不过,将来乔元冬也不打算去体会罢了。
皇后见她说得真切,思及这堂妹前后几年内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也不由得感慨万千。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在宫中的处境,皇后忍不住慨叹道:“罢了,本宫也不逼迫你,或许你这般过活也不失为一种自由快活。”
两人对着说了许久的话,乔元冬看着时辰到了便告辞离开了。
直到她人都走没影儿了,皇后这才从伤感中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额头道:“呀,本宫忘了跟她说一件事了!”
伺候她的大宫女忙道:“娘娘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国夫人她还没走远,奴婢跑快些能追得上的。”
皇后张了张嘴半晌又抿住了,末了摆摆手道:“罢了,反正她也没那个意思了,两人见了面也没什么要紧。”
皇后忘了说的事,就是在乔元冬进宫谢恩的时候,陛下恰好也召见了太傅家的公子云兴庆。
估摸着两人离宫的时辰,此时大概率是碰在一起了。
正如皇后所料,乔元冬在出宫的甬道上恰好遇见了同样出宫的云家公子。
更巧的是领着乔元冬的小宫人忽然腹痛要去找茅厕,领着云兴庆的小宫人忽然想起来还有要紧事没做。
反正宫门就在前面一眼看得到,怎么走都不会迷路,所以便只好麻烦两位贵人自己出宫了。
乔元冬沉默地看着同样落单的云兴庆。
按理说女眷和外男遇上理应女眷回避的。
但是乔元冬是一品命妇,云兴庆是国子监出身的太子伴读,虽前途无量但到底没有官身品级。
论大小,该他主动避让一品国夫人。
云兴庆在看到乔元冬的时候,怔愣了一下,手指曲了曲终究是抬步走了过来。
云家世代书香,代代皆出仕人,既清且贵。
云兴庆是云太傅最得意的嫡长子,从小就放在身边教导培养,自养成了一股清隽温润的气质。
兼他长相俊秀,一身月白的儒衫愣是穿得清风明月般的好看,走到哪里都是引人瞩目的存在。
便是这样的家世背景的好儿郎,当初中书令乔大人都有意将女儿嫁与云家。
毕竟两家历来交好,乔元冬与云兴庆从小便认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门亲事到底没有结成,最终乔元冬成为了国公府的媳妇。
在这件事情上,乔元冬只是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云家还是项家,于她而言大抵一样。
不过她却是隐约听说云兴庆很是为这件事伤心过的,还胆大地找到项修凯表示要公平竞争。
所以那一年京城中的栀子花格外抢手。
太傅大人为此还软禁过云兴庆一阵子,直到乔家与项家的婚事办成了才放他出来。
算起来,乔元冬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云兴庆了。
云兴庆许是也有这般感慨,行至乔元冬三步远时便站住脚,浅浅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好久不见。”
乔元冬冲他回以一礼,淡淡道:“别来无恙。”
此时日近晌午,宫道上除了乔元冬与云兴庆,再无其他人,所以云兴庆才敢仔细打量她。
穿着命妇服的乔元冬仿若一朵被庄严包裹起来的鲜花,嫣然绽放在那重重繁华之下,沉默多于鲜活。
她仍是记忆中的冬娘,却又不全然是了。
“你变了许多。”云兴庆慨叹着说了这么一句。
见四周无人他又接了一句:“早知道当初我就该翻墙去打断项修凯的腿,也免叫他死在外头。”
乔元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嘲讽道:“这么多年你那张嘴还是那么欠揍。”
京城人人都夸太傅养了个好儿子,是个满腹诗书温润儒雅的翩翩佳公子。
但是只有跟他深交了才清楚,这家伙私底下有多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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