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约摸过了二三个月。
“卖报！卖报了！日寇投降！日寇投降！今日快报！”
“.…..来一份，小哥……”
“嗳，先生拿好了罢……卖报！……嗬，先生拿好…...”
又细细看了，那报上明晃晃写着日寇投降之事。
我笑了提了报，急急回了去与姊姊瞧，姊姊面上也笑了。
“南棠可是极愿的了。”她面上又摆了要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虽说这等喜事无人不愿，只是如今瞧着，南棠更愿的罢？怕是有甚想见的人？说与姊姊听罢？”
我面上红了几分：“姊姊莫要胡说。再说，如今这日寇投降了，方能为父亲同母亲翻案，这方是好事，怎的不乐？姊姊可是戏弄了南棠罢？只要撮合南棠同秦先生一块儿罢了，我怎的不知？”
姊姊面上笑开，又窸窸窣窣摆弄好了手上活计：“南棠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何时说是秦望了？”她忽的面上便换了神色：“方才你说要同父亲母亲翻案罢？怎的做？秦家还未曾倒的。”
“姊姊说笑，我瞧着姊姊已是有计了，倒同我说。”我心知姊姊并非是无甚心计之人，到底心中有数，瞧着她如今装疯卖傻模样，只得笑了，“姊姊又不比外头那等庸脂俗粉，若说姊姊一点主意也无，我不信。”
她吐了舌头道：“全叫南棠瞧着了。先前父亲同母亲不是挨了那老鬼说甚汉奸么？如今那日寇投降了，要那老鬼认了便好了。”
“要他认？如今姊姊可是异想天开的罢？”
她面上只是笑个不住。
我隐隐不安道：“那可是要回温州去？姊姊不怕那老鬼逮着？”
“南棠，如今我同你自温州逃了，他料着我二人不会回了温州，怕是守了几日便回苏州秦宅，又寻人打听可有那玉的下落，那老鬼如今便是这番打算罢，若是我二人此刻回了苏州去，他怕是不曾猜着的罢？”
“姊姊！”
“莫说要回了苏家洛家，再怎地说也要去寻了证据不是？”
“姊姊！如今过了几年，便是原先有甚证据，怕也被秦家搜了去，再没有证据的……”
虽说劝了姊姊，也只是不听劝，知她定要回了苏州去，又劝道：“如今再过一阵罢？便是姊姊要回苏州去，法币总归要有些，寻些钱财再回了苏州方是妥当，姊姊说可是么？”
她无奈瞪了我，细细想了一阵方应了，又道：“虽说如今日寇投降，只怕依旧太平不得，你若是心心念念要见了秦望，一时怕也见不得的。再说，即便是庶子，他如今也是秦家之人，那秦家的老鬼虽不喜秦望，到底是他父亲。既是要与父亲母亲翻案，若是成了，秦家便要垮台……”
我知她话里是甚么意思，见姊姊再不说了，心内也知姊姊说的极对。虽说秦先生不愿回秦家，总归是一时气性，他依旧念着齐叔，知着秦家做了错事，也不忍亲手毁了秦家，又不认同，无奈之下离了秦家，便是弃了秦家锦衣玉食，替秦家赎罪罢了。
如今若是动手毁了秦家，他绝不愿的罢。只是父亲并母亲死且无辜，家仇又不得不报。
“姊姊同秦先生不是儿时顽的么？可是会心软？”
姊姊不曾应了我的话，想是下定决心要毁了秦家。
是罢？如此方是正道。
如此想着，姊姊又开了口道：“南棠是要回苏州去的罢？”
“.…..回。姊姊说的不错，只是如今便是我日日评书，钱财也实实不够回苏州去。”
当下又议着暂居台州。
及至阴月，不曾想法币竟愈发多起来，愈发买不起吃的。姊姊日渐一日着急起来，只怕再拖下去，连苏州也回不成的。又听得人说两党签了甚么双十协定，说是往后再不打仗了。
心里隐隐带了不安。
姊姊又同我商议，只说如今便同先前那船家说的一般，钱愈发不值钱，若是再不回苏州去，往后回去的机会便不大了。
我道：“若是回苏州去，姊姊就莫要寻甚女红做了罢？先前劝了姊姊，姊姊也只是不听劝，如今手可是成了这副模样---”说罢，又抓了她手摊开，只见着指尖上红红，“若是真真不喜女红，不做便是，何苦将一副手闹成如今模样？”
“总不能叫南棠一人养了两人去……”
我怒道：“那便回苏州去罢！如今姊姊这般，好似报了家仇后便要离世一般，姊姊若是实实不愿拖累了我去，也不要拿了这话搪塞我。早先知了姊姊，我只说自家依旧有个家里人，怎地说也是好的。姊姊不念着做妹妹的念你，只要报了苏家洛家的仇，待这仇报了，姊姊也要丢了我一人在世上么？”
“南……”
“回苏州去罢。”
那盏灯摇摇曳曳晃了一晃，好似将姊姊摇得眼眶红了几分，又见得她意欲说些甚么，犹豫了半晌，到底合了嘴，兀自将头转了，把先前做的女红冷冷清清摆了桌上。
我故作不知。
那日后收拾了一阵，随后便上了苏州。
姊姊再不愿坐船去，索性买了火车票，那票已是贵了许多。
我依旧是男子装扮示人，姊姊先前放脚，如今走路有几分摇摇摆摆，只得扮做有孕。
二人只不说话，随处寻了一地便歇下。
“.…...卖报！……太太拿好了…….”
忽的又来了二三人，脂粉味极重，穿了花花绿绿的旗袍，颈上戴了泛着光的，又说不上名的各类宝石，尽是褶皱的指上反了光，叫人瞧不清是甚，瞧着这般模样，想是谁家的太太们罢。
“此处被这等贱民坐了……”一人同我道，“那小子，我与你些钱，你自家去寻位儿坐罢，莫要不识抬举，我几人可是苏州李公馆漆公馆的，快些让位与我几人。”
姊姊一下便要拦了我，想是怕我动嘴骂了。
我起身笑了道：“太太们说的这是什么话，既是苏州公馆的太太们，自然是要让的，只是其余之处着实无甚位儿了，也不烦劳太太们与我二人钱财，便是叫我二人站了此处也是愿的。若是太太们觉着着实无趣，唐某人也说故事与太太们听，好为太太们解乏。”
“你是评书之人呐？那留下来与我几人说说故事罢，一路舟车劳顿，我早乏了。姐姐们看这般可好？”另一人着了深紫的旗袍，丹蔻举了金黄的一把扇子，“姐姐们想也乏了罢，留他二人又不打紧。”
“香凝说的是，留他二人罢。”
“既是姐姐们说了……”
既是话已说了，我索性拉了姊姊起身，又清了嗓子，张口便说与他几人听。
一场评书下来，先前那被叫了香凝的太太道：“并非是我说呐，先前我家老爷同我说，只说这民间甚么事儿尽知了，一家的私密事儿全不叫私密事儿，如今听了，竟一点不差的，便是随处的评书人都知了曹先生去了何处。”
先前要赶了我二人的那人道：“只怕你李家公馆的女儿也人尽皆知了罢。”
“西辞，如今是在外头，甚么话自家说便罢了，何苦当了贱民的面说……”
那香凝叹了气道：“姐姐也莫说，只怕他二人尽数知了，当不当也并无甚意思。”
我笑了道：“列位太太们方才说的，既是苏州李公馆的女儿，想是先前与同秦公馆结亲的女儿罢？”
最后那人无奈了道：“如今香凝说的极是，便是民间也知了去了，总有一日，甚么事都不是甚辛密之事了罢？罢了，既是他二人也知了你李家公馆的事，便是说也无妨了。”
“……姐姐说的是，我如今说了也好，叫姐姐们与我些主意罢。”
姊姊扯了我衣袖，悄悄道：“南棠，你怎的知？”
“可不是先前初雨同我说的么？”我暗暗笑了。
又听得那叫香凝的李家太太道：“几年前怜秋不知去何处见着了那秦家庶子，只说要同他成亲。老爷向来宠着怜秋，自然便同秦家公馆的老爷提亲去了。那秦家有好几人，偏生地挑了个庶子，那秦家的老爷也愿，偏生地那秦家庶子不愿！姐姐们听听罢，我李家的嫡女愿嫁与他，他倒不愿！”
姊姊在我背后悄悄笑了道：“我道怎的，竟是秦望的风流事。”
只拿姊姊无奈的紧，又悄声道：“小声些。”
“嗳，香凝，如今你家怜秋可还好么？听得那秦家庶子几年前去做了下九流，不知去何处混生计去，依着你家怜秋的性子，只怕是追出去的罢？”
“如今锁了家中，先前那秦家小子不曾回苏州时，老爷命人锁了怜秋在她自家房间，几年过了，只怕也念得开了，只是四个月前，秦家老爷不知从何处，拉了秦家那小子回了秦家。如今怜秋便发病了一般，只要去见他。”
“不如回了苏州去，便去见见怜秋罢，女儿家家的，又挨了情劫……”
我听得这话，又寻了借口，同姊姊一并离了那几人。
“南……”
“姊姊，如今秦先生回了秦家，想是不久便要娶了那李家小姐的罢。”
姊姊面上带了揶揄的笑：“南棠可是要拦亲么？”
我气急：“姊姊莫要拿我寻开心了。”
“如今既是秦家要与李家操办婚事，方好去寻证据，南棠也莫要忧心了才是。这般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