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视觉,没有听觉。
周遭的一切都像在深海里沉浮一般模糊又遥远,似乎有无数记忆的片段在脑中闪过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走马灯。贺喻在混沌之中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但如果死了的话,自己是不是马上就可以看到孟婆然后喝汤过桥了?
如同万花筒一般混乱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甚清晰的影子。看不清面容,但是从轮廓来看,似乎不是来带他走的孟婆。贺喻努力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抹影子。
还没等他的指尖碰到对方,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背后把他一拽,一把拽入了漆黑的深渊。
贺喻耳边又响起下坠时的风声,他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躯体在失重感中不断下落。
“砰——!”
他砸向了地面。
贺喻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正在给他调点滴的护士听到他的动静,低下头看他,“你朋友去缴费了,马上就回来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贺喻嗓子又干又哑,他想张口又觉得费力,只是轻微摇了摇头表示回应。护士盯着他没有血色的脸看了一会,语气里带了一些亲和:“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没休息好血糖血压都有点低,不用太担心。”
护士把点滴重新挂回去,隔壁床的大爷突然开始嚎说自己腿疼。护士匆匆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走开了。只留贺喻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可算把你喊醒了!”00Y的熟悉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来。贺喻浑身一激灵,伸出手缓缓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用那只没挂点滴的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腿,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自己不是在做梦。
可是我不是应该跳楼摔死了吗?
从精神病院的楼顶一跃而下。
“我喊了你老半天了就是不醒,累都累死我了。”00Y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都说了相信我死不了,这不是好好的嘛?”
“……我为什么会在这?”贺喻问他。
“当然是因为我!我可是有着超高权限的时空管理员,让我看看,我们现在的时间是……”
“2037年5月18日。”二人同时开口。
00Y愣了几秒,随机有些震惊地说:“答对了!这都能猜到吗?”
贺喻眉头微微一皱,平静地说:“可能是第六感吧。”
并不是什么玄幻的第六感。只是在他的记忆里,他在被警方带走调查的三个月前,因为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赶项目,在某天上班路上晕倒在公交车站,最后被好心路人叫了救护车送来了医院。
当时护士说的话也是“血糖血压有点低,好好休息。”
所以他这是时空穿越了?
下一秒00Y的话便印证了他的猜测:
“你现在已经成功回到在精神病院跳楼的六个月之前了。我看下,这个时空的问题是——”
“你醒了?”
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穿着宽松黑色运动服的男人走了进来。对方手里拿着单据,外套的拉链只拉了一半,有些松垮的里衣也遮盖不住结实宽阔的胸肌。额前的碎发被往后撩起,一边的耳朵上还挂了只白色的耳机。
来人走到病床旁边,一边拽了个凳子坐下,一边把手中的单据卷了卷塞到口袋里。他看向坐在病床上表情有着茫然的贺喻,说:“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医生刚刚说这两瓶点滴打完就能走了。”
这一连串的问句给贺喻搞得都不知道先从哪一个开始回答。对方也注意到了贺喻一脸空白又茫然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我叫秦诤。”
“我早上本来打算出门晨练的,结果刚走到单元门口就看到你到在那了,就叫了车赶紧给你送过来……”
贺喻看着眼前的人,脑子还有点没转过来:“谢谢……谢谢你送我过来。”
“这有什么可谢的。”秦诤笑笑。
“刚刚护士跟我说你帮我交了费?多少钱我现在转给你。”贺喻说着就要起身去找自己的手机,手刚伸向床头柜,就被秦诤一把抓住。
贺喻一愣,抬头看向对方。对方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太妥,赶紧松开手,从口袋里拿出贺喻的手机交给他:“你的手机在这里。刚进医院的时候医生给你做检查,我就帮收着了。”
“不用转给我什么钱,举手之劳而已。”
贺喻接过手机,按了几下发现已经因为没电打不开了。秦诤倒是很细心地注意到了这茬,没等他开口便抢先问道:“等下我送你回去吧?”
不管如何推脱客气,秦诤怎么说都要坚决送贺喻回家。他实在拗不过这个热心的一米九大小伙子,最终也只能妥协答应。
贺喻蹲在路边,默默等着秦诤把车开过来,脑子里复盘着这段魔幻的经历。
有些事不对劲。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在5月18日这天确实因为低血糖进了医院。但那天他明明是晕倒在公交车站被路人送来的,怎么现在就变成了晕倒在楼下,被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送到了医院?
而且对方还热心的要命,不仅主动帮自己交了费还非要开车把自己送回去。
00Y刚刚跟自己说自己是回到了六个月之前,难道时空穿越还会产生bug?
提起00Y,贺喻突然发觉少了什么。
从秦诤进来以后,00Y似乎就没再说过话。
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00Y?你还在吗?”
“我在啊。我刚刚去翻了一下这个时空的资料。”00Y的声音再度响起,“嗯嗯,这个节点是没错的。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在两个月内找到这个时间线的问题并把他修复。”
贺喻疑惑:“修复时间线?”
“我和你说过的,为了让你的生活恢复,也为了我完成时空管理员的任务,要把出了问题的时空节点都找出来。”00Y回答道。
“你说两个月内,那么两个月以后我会怎么样?”
“当然是会死掉。”00Y语气出乎寻常的平静。
贺喻心里一惊,直接站了起来。他还想继续追问00Y到底什么意思,没等他开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秦诤坐在驾驶座上。他看着贺喻有些慌张的神色,有些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蹲久了站起来有点晕。”贺喻回答道,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
贺喻系上安全带,目光时不时瞟向坐在另一边的秦诤,对方盯着后视镜,轮廓分明的侧脸带着些许凌厉的气息,不笑的时候甚至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感。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茧。
车子发动,贺喻看着窗外闪过的景色,觉得气氛有点安静。他犹豫了一下,率先打破了平静:“麻烦了你一整天,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本来今天也没什么工作。”秦诤笑笑。“而且你今天晕倒在那多危险,你还是个o……”
贺喻转过头,没太听清:“什么?”
“没什么,放个歌听听吧。”秦诤收回了没说完的话。他打开车载电台,切换着频道。贺喻头靠在车窗上,听着不断切换的声音。似乎是切到了一个广播节目,已经到了结尾,两位主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结束语。
“那么今天节目的最后,我们要播报一条寻人启事。”
“杨文女士,如果您听到这条消息,您的家人正在家里等您……”
贺喻瞳孔一缩。他记得这个名字,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将他拉回了“三个月前”那个暴雨交加的夜晚。
红蓝色的灯光伴随着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洒在玻璃上,杂乱的脚步声四散响起,伴着皮鞋踩过水坑而飞溅出去的泥点子。
各种声音杂糅成一团——哭声,喊声,尖叫声,呕吐声。不省人事的醉汉蜷在铁皮长椅上熟睡,旁边披头散发的女人掩着面哭泣。坐在值班台的民警正接着电话喋喋不休地回应着什么,一切的喧哗都不同于午夜应该有的寂静。
但贺喻什么也听不到。
审讯室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反映出一股过分的苍白。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边缘微微翘起,另有几缕细发贴在皮肤上,黑白的对比之下,倒显得他没有血色的嘴唇也红润发亮。
他低垂着眉眼,看着自己被放在审讯椅上的双手,轻轻动了一下手指。
“我再问你一遍,你如实回答。”坐在他对面的刑警用手叩着桌子,神情严肃,“31号的晚上,你通过电话将杨文约出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贺喻抬起眼,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已经说了三次了,警察同志。”
“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这个“杨文”是与他有关的那起连环失踪案的第一个受害者。当时他被叫去审讯的时候看了太多相关的证词和资料,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
这个时空的失踪案依然存在。贺喻捏了一下手指,额角微微沁出一层冷汗。
刚刚的广播已经被调走,换为了另一个频道的音乐栏目,轻快悠扬的女生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秦诤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关切道:“怎么了?”
“没怎么。”贺喻已经恢复如常,“听到那个寻人启事了,希望他们早日团聚。”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停车场。秦诤降下车窗,朝两遍看找寻着停车位。贺喻发现这一路上00Y又一句话也不说地玩消失,但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去找他,干脆也当不存在。
引导自己跳楼,留下一句自己两个月以后就会死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就跑路,实在是让贺喻对这个东西没什么好印象。
贺喻站在电梯里,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秦诤:“医院的单据还是给我吧。我加下你的微信,之后把钱转给你。”
“真的不用。”秦诤从口袋里拿出单据,“你收好就可以了,钱不用转。”
“那也加一下你的微信吧——不可以吗?”贺喻掏出手机,一双大眼睛纯良地望向秦诤。他睫毛很长,眨眼的时候扑闪扑闪的,有种让人无法提出拒绝的魅力。
“当然,当然可以。”秦诤慌慌张张的拿出手机,调出自己的二维码。贺喻扫了一下,正好到达了他家的楼层。电梯门打开,他走出电梯,却又停了下来,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冲着秦诤笑了笑:
“谢谢你啊,帅哥。”
密码锁门被打开,家里的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的鸢尾花刚换过水,充满了生命力地盛开着。厨房的水池里还有两个早上没有洗的盘子。阳光透过玻璃铺在沙发上,带着温馨的反光。
他已经太久没有回来了。
贺喻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把扑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的医院单据被随意地扔在一边。他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触感,似乎那些警局里的审讯,精神病院里的暴雨和下坠的风声都不过是他低血糖晕倒后做的一场梦。
“你家居然这么大。”00Y的声音突然响起,“资料我查的差不多了,目前这个时空应该是有四处误差,你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在精神病院还能活几年,现在就只剩两个月可活了,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贺喻语气不善地反问。
00Y倒是毫不慌张:“当然不是彻底死掉啦,可能会再随机回到某一个节点继续修复工作吧。全部修复结束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的生活也会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贺喻小声嘀咕,撑着身体从沙发上坐起来。经历这么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事,突然告诉他可以恢复正常,他反而有些不敢置信。
他坐在沙发上发呆,突然,茶几上被折叠放着的医院收费单据上的几个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贺喻眉头一皱,拿起单据展开,把上面的内容反复看了三遍。确认并不是自己眼花的幻觉后,这才不可置信地开口,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性别……OMEGA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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