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这怎么办？”菲耶顾不得有没有人盯着了，立刻坐到亚莱西亚右边的凳子上，握住她的手。

“没事，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她用左手拍了拍菲耶的胳膊，又摸了摸她的头：“即使去治疗了，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也应该不会像……1652一样吧。”亚莱西亚垂下了眼。

艾尔维斯的脸色还是很差，好在因为坐得稍远，没听到亚莱西亚的这句话。

她想了想，抬眼看白照鸿，用眼神示意他坐过来。

“怎么了？”

他以为她想问些关于治疗的问题，没有多想就过去了。

“我知道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亚莱西亚突然直白地说，“我猜，你说不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白照鸿本来就没想明白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慰她，现在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啊？”

“我原先还以为治疗有漏洞可钻，但看到尹贤之后，我彻底确认你应该和我们不一样。”她直直的盯着白照鸿，“想来也是，永恒工业的统治从未有任何错漏，都是因为治疗帮他们除去了社会中可能出问题的‘病灶’。这是疾病课本里最完美的防治。”

“但我还是想问你，治疗真的没有办法躲开吗？”

“……大概是的。”白照鸿既然被揭穿，也就不再隐瞒，“这种治疗对人类的大脑影响比较强烈，近期的记忆治疗后会消失或者模糊，疗程结束后，会无法避免地成人……或者失去全部记忆，我也不知道。”

他想起档案上那个没有成人的玫瑰事件主使，没有把话说死。但在系统的解释里，至少他是逃不过第十二次的。

“不过如果你意志坚定，应该可以保持自我一段时间，问题是，你已经在幸福之家的档案里了，你可能很快就会被搬去幸福之家，那里边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白照鸿说到幸福之家的档案，忽地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多少次会变成成人？”亚莱西亚问。

“十二次。”

她又问：“你已经治了十一次？”

“嗯。”

白照鸿把那点奇怪的感觉抛诸脑后，这才想起来因为尹贤出事被暂时忘却的打算：“下周的治疗之后，恐怕我也会成人。”

亚莱西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走吗？”

“嗯，我要去南区住。”

白照鸿变戏法似的一翻手掌，拿出一把枪来，借着餐盘的遮掩递给亚莱西亚：“这个送你，记得藏好。”

一旁听着的菲耶见亚莱西亚收下了枪，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奇怪地把目光从她刚认没多久的姐身上转过来：“不对，你不是可以恢复记忆的吗？我看你之前治疗完都没事啊？”

“第十二次不一样。”白照鸿琢磨了一下，“这是一种‘规则’。十二次之后，我这种人就一定会成人。”

菲耶和亚莱西亚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茫然。

“简单来说，治疗十二次之后一定会成人，这样理解就够了。”他也知道这个世界里的人理解这件事有些困难，没必要解释太多。

“你什么时候走？”

“还没想好。天台被封起来了，我只能夜里出去。”

他又想起尹贤，只怕近些天学校的看管会更加严密。被吹散出去的作品，**裸展露在从小不知道人是会意外死亡的学生们中间的死亡，对于没有成年的学生们来说，都是一种堪比精神地震的动荡。

“有机会给尹贤立个碑吧，在学校。”他突然说。

“碑？”

“墓碑。在其他地方，人死后，哪怕没有留下骨灰尸身，也会取他生前用过的物品，穿过的衣服，埋在土里，在上面插一块石板，刻上生卒年，贴上照片，写上墓志铭或一生的简介，用以怀念故去的人。”他想到这个世界只有安眠，没有公墓，便解释了一番。

尹贤的死，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死亡只是一件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大家生活之余，猛然听见，都会驻足感叹两句，但很快又各自散去，接着忙自己的事情。

高压的制度和铁一般的规定下，所有人向着成人这个唯一的目标努力，思维和情感被抛诸脑后，面对无关自己的事显得格外麻木冷漠。

“这样啊。”亚莱西亚站起身，手环随着动作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情绪显示那一面被落下去的袖口盖住，看不清写了什么。

手枪藏在另一边的袖口里，枪托的形状隐约可见。

她笑笑说：“如果有天我有机会挖开土地插上一块石板，我会记得这件事的。”

“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1670。”

菲耶见她端起餐盘走了，连忙也追了上去，没有多给白照鸿一个目光。

白照鸿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喃喃道：“别这么悲观啊。”

第二天幸福科仍然停课，年纪稍轻的教职工全部不在，由年长的老师们挨个和每个学生谈话，确认学生的心理没有问题。

亚莱西亚的第一次治疗结束，她人看起来有些疲惫，精神却还好，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遇见他们几个，仍然照样打招呼。

她见到白照鸿的时候，突然拉住他到一边说：“我好像什么都没忘。甚至你昨晚和我说的话我都还记得。”

“嗯？”白照鸿有些意外，觉得她还有下文。

“但是，我刚刚才发现，我在治疗之前一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幸福科。”

亚麻色短发的少女目光炯炯，神色凝重地问他：“只有你看过我的档案，上面有写我是哪年来这里的吗？”

“……”他努力回想了一会儿，“3571年2月？”

“我一直以来只记得3573年开始的事情。”亚莱西亚神情越发严肃，甚至显得有些紧张，眼睛却仍然很亮，“但是这次治疗之后，我好像……反而，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我好像，已经接受过一次治疗了。”

跟亚莱西亚道别之后，白照鸿立刻问17：“哭泣玫瑰那事是哪一年的？”

“该文件为本世界核心文件，宿主可以自行查看，但系统无权主动透露该内容。”17这次有正当理由，很快严词拒绝了他的问题。

“啧。”他有些烦躁，但实在想不起来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里都写了些什么。这种剧情类的东西他玩游戏向来是一气跳过了事，亚莱西亚的档案也是出于自己与此人熟悉才细看了一下，就算有什么奇怪之处也发现不了。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这里不是完全虚拟的游戏世界，剧情也不像策划安排那般严丝合缝，忘了就忘了吧，总之不影响主线任务。

周一，秩序恢复正常，老师们又回来仿佛无事发生过一样继续上课，幸福科的隐患在昨天的大体检里被全部排除。

入夜熄灯后，他从宿舍出来，仍然穿着身上黑色的校服，一身轻松地从六楼一路走到一楼，光明正大地从幸福科大门走了出去。

路过门口全新的摄像“头”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伸手，把它从架子上拿下来，收进了系统背包里。

外面月明星稀。

幸福科在学校的最内侧，要离开学校，需要穿过操场，绕过横亘在对面的行政楼，再穿过一个空旷的广场，才是学校的大门。

不出意料，大门关着。他故技重施，往旁边走了几步，找片合适的墙体，助跑几步翻了过去。

“宿主，请您注意，主线任务是从学校毕业。”许久不见的17姗姗来迟，友善提醒了一句。

“急什么，还会回来的嘛。”

白照鸿头也没回，一步不停地往外走。

“但是，夜间北区没有公共交通。”

“啊？”他脚步一顿，“卧槽，我忘了这事了。

白照鸿看着不远处的车站，站在夜间的冷风里，呆滞了一下，最后问：“从这里到南区有多远啊？”

“步行路线距离约25公里。”

“北区这么小吗？”他松了一口气。

“这是由于您所在的学校本身就靠近南北边境，并非北区面积问题。”17沉默了一下才说，“狄斯特拉的国土面积大约有25万平方公里。所以您是选择步行前往吗？”

白照鸿非常理所当然：“现在是半夜十二点，走二十公里也就四个小时，到那天都没亮。你出来给我当导航。”

17于是在前方的空气中浮现，机械小球在夜里发着莹莹的光，照亮了周围一大片，虽然这除了白照鸿以外的人看不见：“在夜间，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独自徒步二十五公里，对人类来说是一件极具挑战性的事情。”

“嗯？”白照鸿漫不经心地应着：“没事，就当锻炼身体了。”

北区的道路横平竖直，四通八达。夜里没有任何人活动，也没有灯光照明，在这样的黑暗里，一栋栋的建筑仿佛鬼影重重。

17闻言，也不再劝了，导航似的说：“好的，接下来右转。”

他转头望向右侧，高低错落的建筑站成几排，分隔出几条小路，正中央还有一条供车辆行驶的大道。

“走哪条路？”

“选第二条。”它沉默了一会，才说。

白照鸿没多想，按照它的指引走过去。

他一踏上那条街，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警报就突然响起。几个机器人极速向他靠近，像幸福之家里那样。

“我*。”白照鸿后退几步从那条街上撤回来，但没有用，警报还在响。

他干脆迎上去几枪给这些机器人都崩了，可是黑暗中他看不清机器人动向，子弹穿过它们的身体，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惹得它们抬起机械手臂，向他发射什么东西。

白照鸿身形奇异地一晃，全躲了过去，但这些机器人就跟疯了一样在他身后穷追不舍，报警个不停，甚至识别出了他的编号念出来威胁。

他顶着警报声冲过好远，期间更是遭遇了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东西，甚至他落脚处突然有个井盖松动，要不是他的反应速度太快，估计就掉下去了。

好好的夜间徒步硬是变成了追逐战。

不过到底这些机器人的设计也不是为了跟一个体力达到人类上限的家伙赛跑，白照鸿最后还是甩掉了它们，在一个岔路口缓了缓。

他平复呼吸，又问17：“往哪走？”

“……左手边那条路。”

他连犹豫都没有，直接走向右边那条。果然，这次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

到了下一个分岔路口，他又问17：“走哪条路？”

17什么都没回答。

“走，哪，条，路？”他加重语气。

17还是不出声。

白照鸿于是打开系统界面，搜索有没有投诉程序。

17说话了：“如果您有任何问题，可以通过我向主人反应。”

“哦？”

他收起面板，在胸前交叉双臂，于黑夜里和这个机械光球相对而立。月上中天，光华把机械球的光芒掩盖了，把空气照得通亮。

机械小球上有电子屏模拟出的表情，却只不过是一些像素，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反应什么？反应你想把我杀了吗？嗯？”

17似乎想辩解：“宿主……”

“不要再做无用功了。”白照鸿打断它的话，似笑非笑道：“这个世界里的东西没法杀死我。”

然后他问：“为什么？”

白照鸿不知道17为什么要杀死自己，这不合逻辑。

大费周章地选出来一个宿主，绑定了，说了规则又签了协议，不可能只是为了通过这种惹人发笑的小手段害死。系统这种东西都有明确的奖惩机制，它们一定是为了得到什么才下手。

最重要的是，卫寿林的和大厅里其他人的系统，看起来都没有每天想对他们下手的样子。

17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它还是说：“我没有想对您不利，这是由于北区有宵禁，夜间比较危险……”

“哦，那走哪条路？”

17又一次陷入沉默。

就在白照鸿觉得它可能出故障了的时候，它突然开口说：“右边第一条路是最安全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的声音比起之前自然了很多，洗去了许多机械制品生硬的特性，仿佛才开蒙的山精野怪。

白照鸿并不为声音变化所动，还是准备往左边走。

它飘到前方制止了他。

“……请您相信我，这次右边第一条是最安全的。”17说，“左边的路是永恒工业分部大门，有很多刚刚一样的机器人镇守。右边那条路是居民区，只有维生系统在运转。”

这句话很诚恳。

他看着它，从它的机械外壳上看不出什么东西，显示屏上的符号表情从它出来就没变过，一直是一个笑脸。

他端详它一会，点头：“行。”

他转身按照它指的路走了，17飞在前方照亮，直到走出这条街区，周围都安安静静，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突然转性了？这是为什么？

他更想不通了，自己刚才明明也没说什么啊。

到了岔路，17主动开口给他指接下来该往哪走。他跟着过去，仍然是一条安全的路。之后一直到看见南区的铁网，都再没发生过任何事。

白照鸿走到通行的小门下时，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来了，他回头望向偌大的北区，钢筋水泥的森林显现出没有生机的平静来。

在层层叠叠的建筑虚影当中，有一座无比巨大、宏伟异常的银白色建筑几乎高耸入云。它的外壳反射着晨光，即使遥远，也显得刺眼。

那就是永恒工业集团的总部，北区统治的核心。以一家企业之力控制了半个狄斯特拉，它一定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存在。但是至少这次，白照鸿的主线任务牵扯不到它，只能把它留给其他怀有希望与火种的人解决了。

港口里还没人起来。他先回自己的宿舍找了点东西吃，睡了一觉。

大概中午，他起来换了身南区的衣服，一边整理外套一边踢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咸湿冰冷的海风被正午的阳光包装出了几分温柔，他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东倒西歪地走下生了锈的楼梯，一抬头看见卫寿林正在外面等他。

“早上好啊，朋友。”白照鸿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不早了。”卫寿林看着他走近，因为坐在轮椅上，只好微微仰起头：“怎么突然连夜过来？”

“有点复杂，一时说不清。”白照鸿斟酌着用词，“这是……嗯，权宜之计。等猎犬的炸药配齐了，我会再回去。”

他把出门前顺的摄像头抛给卫寿林，吓了对方一跳：“这个送你。”

寒暄之后，白照鸿去吃他的午间早饭了。卫寿林无奈地把形似人头的圆球塞进系统背包，招手叫来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聋哑男人，坐着轮椅在港口上转了一圈。

身着雨衣正在工作的人们见到他，都停下来和他打招呼。

“老大！”

一个个头中等，样貌毫不起眼的人叫住他，面带喜色地汇报：“你要的册子已经印出来了。”

“先给港口收留的南区人读，之后的演讲也先对他们讲。如果他们有难以理解的地方，就再删改，不急于一时。”卫寿林语气温和。

他的轮椅又往前走了一段，和另一个人交代道：“如果有不认识的陌生人来打探我们情况，只要你认为不是北区人，都尽量和他们多聊几句，或者叫他们来见我。”

“没问题。”

这一路，他走走停停，不停地和不同的人交代事情。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整个港口已经完全变成他的所有物，每个人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在开蒙启智后自愿跟随在他身边，并希望让越来越多的人也能觉醒。

他最后停在一个通往泊船处的阶梯前，确认周围无人，给默默推着他轮椅的人打了个手势叫他注意周围，自己则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姿态自然，仿佛他从未残疾过。

他登上阶梯，走过长长的木板路，在尽头的栏杆边找到了一个少女。

“蔚蓝。”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卫寿林又叫了两声，她才回头，懊恼道：“哎呀，还是有点没适应这个名字，抱歉啦。”

“这些天看书有什么难处吗？”卫寿林问。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书都要看完了，还有没有这种古书？我不喜欢北区那些。”她神采奕奕。

“我会再给你找些来的。”他点头，“你之后多来我办公室和我一起处理事务，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港口是要交给你的。”

蔚蓝苦着一张脸：“这太快了吧……老大，我觉得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懂。”

卫寿林笑笑，没有回答。

释然了，没人看就没人看吧，自己修文的时候也感觉确实写的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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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暂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