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折走了那些花?”
种在花圃外面的一株紫罗兰抖抖蓝紫色的花瓣,似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它的花茎向下弯曲,又在快折成直角时猛地抬起缀满花朵的头,有些急切地说:“哦!昨天之前睡着的时候有人剪花,睡醒后就会有不同的花朵消失。”这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过林雨言还是和它表示了感谢,又问:“每天消失的花朵的数量都差不多吗?”
紫罗兰这次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叶片齐齐卷曲着垂落,像个被问题困扰而发呆的小孩。
——好吧,我居然真的指望一颗植物能学会算算数。林雨言蹲在花圃外面无语地拍着额头,感慨自己的智商已经变为负数了。
没想到几分钟过去,紫罗兰还真的给了他答复:“昨天之前比昨天多了茉莉,上次比这次少了黄玫瑰和栀子,这次只有红玫瑰。”
“......所以减少的花的数目和种类都不一样是吗?”林雨言艰难地追问,生怕自己的脑子跟不上这棵植物的思路。
紫罗兰欢快地抖动花瓣,兴奋地强调:“不一样!”
“那些消失的花上面有共同点吗?”他的语气中含着一丝期待。不过这份期待才刚冒出头就被一盆凉水给浇得稀碎。“没有,没有记忆......”紫罗兰边说边左右摇晃着头上的一串小花。
失落过后,林雨言继续挖着可用的信息:“听说红玫瑰和黄玫瑰不和,这件事是真的吗?”
“真的!”它殷勤地回道,随后又有些疑惑地拿叶子点着花棒底,“你也是红玫瑰,不知道吗?”但它没有深究,很快就把这个问题给抛之脑后:“红玫瑰水亮亮的,种的地方更多,剪花的人说它们比黄玫瑰更受喜欢。黄玫瑰嫉妒,它生气......再睡醒后红玫瑰不见了。黄玫瑰开心,会庆祝红玫瑰离开。”
“只有这些吗?它和剪花的人有没有交流?”
紫罗兰并不奇怪地继续沉默思考,这次思考的时间比上次长不少,好在花费的时间并没有换来一无所获:“黄玫瑰问为什么,剪花的人说它的价值小;黄玫瑰生气,它打掉红玫瑰的花......红玫瑰就不见了。”
“......明白了,谢谢你。”
道谢过后,看着屏幕上已经过半的时间,林雨言难得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尽快梳理信息:作案目标不定、共有特征明显程度未知、专门选在植物休息的时候行动......除了能将黄玫瑰划归疑似的同谋外,没一条和折花者的身份有关。
现在还剩四个花圃没有盘查,其中三个挨的近,另一个在很远的地方。抱着赌一把的心理,林雨言打算把这些植物全问一遍。
优雅的迷迭香打理着自己的花瓣:“我看见黄玫瑰折断了红玫瑰的花苞,也偷走了其他花朵——当时其他花都在睡觉。”
慵懒微醺的薰衣草事不关己地打发道:“离花圃远,看不清——熟睡后确实会有人带走花枝。”
纤弱单纯的小苍兰热情地回答他的疑问:“消失的是最漂亮的,也有身上长满斑点变得丑丑的,还有最与众不同的。”
林雨言将之前捡的玫瑰递到小苍兰眼前:“你说的斑点是上面的那些吗?”在得到小苍兰肯定的答复后,他继续问:“为什么有斑点的花也会消失?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小苍兰回答:“不明白,之前也一样,有斑点的花都被剪掉,周围的花也会跟着被剪掉;之前的白天,剪刀剪掉了它们。它们叫得很吵,不能忽视,看着它们被剪掉带走了……”
正当林雨言还要问什么时,倒计时的滴答声突然冒出来,他看向屏幕,上面显示剩余时间还有七秒。林雨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倒计时归零。走前,他对小苍兰笑笑:“待会儿见。”
小苍兰有些害羞地拿叶子遮住花瓣。
茶桌对面,沙漏中的银沙早已流尽。边离凭空变出一套茶具,悠闲地给自己到了一杯花茶:“搞得这么狼狈,看来有些孩子不怎么欢迎你啊。想好要给我怎样的回答了吗?”
目前拥有的线索并不能让林雨言推测出主谋,他摸摸脸上的疤痕,打算浪费这次机会去证实一个猜测:“可以先让我指认折花者的帮凶吗?”
对于他的要求边离没有拒绝,微笑着点头:“可以哦,猜对了就免除惩罚进入下一阶段;猜错的话规则依旧不变。”
闻言林雨言回应了一声,而后说出自己的答案:“——黄玫瑰是折花者的帮手。”
“回答——错误。”边离支着头,玩味地看着林雨言。对于他的判决,林雨言稍微惊讶了片刻,没多久就冷静下来,毕竟信息的指向性太明显了,几乎全部都在说真凶就是和红玫瑰有过矛盾的黄玫瑰,他心里也不怎么踏实。
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边离伸手打了个响指,声音落下的那刻,林雨言感到左臂突然传来剧痛,他紧紧按住发疼的地方,低头看去,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由得瞪大眼睛:手臂上一处外衣布料正不正常地向上鼓起,见此他右手慌忙使力将那处压得更紧了些。不过皮肤里的东西像有神志般,被压制后很快调转了方向向上游走,然后趁林雨言没反应时向外猛地一顶。伴随着肌肤撕裂之痛,一棵带血的藤蔓冲破皮肤疯狂滋长,转眼间就孕育出两朵花苞。林雨言瘫倒在椅子上,脸上冷汗直流,嘴唇被他咬破渗出点点血珠;汩汩鲜血染红衣物和皮肤,他抓着胳膊的手抖得十分厉害。
藤蔓嗅着鲜血的铁锈气味爬上他的手,开始肆意吸取尚温的血液,被撕扯出的伤口竟诡异地藤条被止住了血。
“别担心那些血会弄脏地面,它不会浪费的。”说着,边离伸手抹去林雨言嘴上的血递给蠕动的藤蔓,一小片叶子顺势贴了上来,将那几滴血渍吃得干净。这一举动惹得林雨言背后感到一阵恶寒。
桌上的沙漏第二次被翻转。“第二次机会。”边离说道,“保持清醒的头脑是件好事,希望你能记住。”
为时两小时的循环再次开始。
林雨言又来到小苍兰那里。见到他手臂上寄生的藤蔓后,小苍兰焦急地扑腾着叶子,整朵花晃个不停:“寄生虫!有害!它会伤害你的!”
“——没事,不用担心......”大脑对他左手臂的控制权所剩无几,现在它像个多余的肉瘤,但伤口依然在痛,疼得林雨言脸上冷汗直冒。现在他连说话都开始大喘气:“上次你说,之前有人会在白天剪花,这些人是固定的吗?”
估摸着是担心声音太大会让他的疼痛更甚,小苍兰细声细语地回答:“不是,有白玫瑰和向日葵,也有粉百合。”
这一连串抽象的称呼整得林雨言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拿花做代称,是有什么特征在身上?它们称呼我“红玫瑰”......那应该是和身上的颜色有关?可为什么花的种类都不一样呢?
带着疑虑,他继续追问:“你说的那些——花,他们的职责——做的事是不是不同?”
“......嗯?”小苍兰疑惑地抬头,想了两秒后回道,“之前以前,白玫瑰带走有斑点和蔫蔫的花;向日葵和粉百合、白玫瑰总在聊天,很少带走它们;粉百合会带走其他花。现在它们很少来,也不会带走花了,只在一起聊天浇水。”
“不会带走花了?”林雨言直觉这里面有猫腻,“他们不再带走花之后,那些花就在醒来后消失了吗?”
这次小苍兰回答得很快:“是的!它们不拿剪刀后花朵就消失了。”
得到足够的信息后,林雨言伸手摸摸它顶端的一朵小花作为告别礼:“明白了,谢谢你的帮忙。”小苍兰合上了盛开的花瓣,将自己卷曲成一团。
这次他的怀疑范围扩大到那些被用花的名字称呼的工作人员:白玫瑰除去不健康的花,粉百合则是剪掉健康的枝芽——至于向日葵……目前还没什么头绪。假设祂就混在那些员工里,很大可能和粉百合脱不开关系;不过,向日葵在这些人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他们不像粉百合那样拿走很多花却也有这类职责......
还有这个时间上的巧合。他皱起眉头,员工们白天活动晚上鲜花不会消失,白天休息晚上就会有花被折走——
思索之时,一股奇异的花香忽然钻入鼻尖。闻到这股异香后林雨言下意识看向被寄生的手臂——如他担心的那样,藤蔓上的两朵花在汲取足够的养分后开花了。更可怖的是,它又新长出两朵没有开放的花骨朵。花儿的颜色并不鲜艳刺眼,香气却浓郁十足,还带着强烈的催眠效果,没多久,他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站也站不稳,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此刻,“保持清醒”这句话在他的头脑中愈发清晰,林雨言一咬牙,右手抓紧玫瑰枝让尖刺插进皮肉。
“——嘀、嗒……”温热的血液沿着花枝流落,刺痛感令他清醒些许,但没多久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在饮鸩止渴——那条藤蔓又爬到手心吞食冒出的血,这些血液将被用来滋养新的迷香之花,最后……林雨言不敢再往下想,他点开屏幕从商店购买一卷绷带,拽开缠在手上的嫩藤把伤口包裹得严严实实。碰不到鲜血的藤蔓在他手边磨蹭,确定真的没有血后才悻悻收起分枝。
要赶快了……头好困。他想。迷人的异香还在干扰神志,林雨言加快了取证的步伐。
他又回到迷迭香的领地。排除黄玫瑰是帮凶后,迷迭香明显成为了说谎的一方,它不会给他正确的信息,但也是个潜在的可利用品——
因为谎言也可以是通往真相的一扇门。
走到跟前,林雨言向迷迭香发问:“白玫瑰、粉百合他们最近在白天有来过吗?”
迷迭香细长的叶子交叠在一起,它依旧优雅地回道:“来过。”
“他们有没有再带走其他花?”
“没有,它们只在一起聊天。”和小苍兰一样的回答印证了林雨言心里的假设。
看来在其他植物也清楚知道的事面前,它不会说谎。他心中暗想。因为暂时没有想问它的问题,林雨言先离开了这里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边走边顺着思路:
——假设那些员工就是折花者,他们选择晚上动手肯定是因为白天那些花的喊声会引人注目,那样他们想偷偷带走其他花就很容易暴露……但这样一来,他们白天的怠工行为——他突然打住猜测,目光看向前方架子上的园艺用品:多个形态不一水壶、念不出名字不熟悉用途的袋装药品、堆放在一块的肥料以及大大小小的园艺剪。带着好奇,他拿起一把小剪刀左右打量着。见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汁液,一道灵光在他脑中迅速闪过,他当即就将其他园艺剪全都检查一遍,随后转头走向其他花圃。
——果然如此。检查了一圈下来,林雨言微微勾起嘴角:他们只是工作时间变了而已。
花圃里失踪的植物都留下了在土外的半截根茎,断面还是和病玫瑰一样平整的斜切面;加上园艺剪上都留着黏黏的汁液,他可以确定,那些半夜消失的花全都被员工给剪走了。
如果只有那一把剪刀有痕迹他还不会这么怀疑,然而事实是,足足几十多把剪刀都有留痕。这可不是一个人一晚上能完成的任务,也不可能所有员工都是隐藏的凶手——加上偷花的人可不会怜惜花朵用工具小心剪掉目标的一朵,因此他猜测,没有什么所谓的折花者,只是一群员工改在晚上剪花出售和修去病株。这样那片红玫瑰只留下一枝带病的个体也能解释得通:黄玫瑰与它交恶,加上有玫瑰染病,员工们将还健康的植株迁走。
至于夜里工作的原因……林雨言不合时宜地回想起黄玫瑰们尖叫的声音,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大概是那些植物真的太吵了……
带着新的回答,林雨言提前回到茶桌前。
“这次真迅速啊,一半的沙子才流完没多久。”边离有点阴阳怪气地说着,“这次你要指认谁呢?”
林雨言镇定自若地坐在他对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能否向您确认一件事。”
“可以。”他微笑道,“只不过向我索要信息需要付出一点小代价,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在得到他能够给出答案的回答后,林雨言问:“花圃里是不是每天都有你的员工在工作?”
“对。”他毫不避讳地承认,“我用工作服的颜色和小图案给他们分配了不同的职位:黄色筛选优质种族,白色除去枯枝病株,粉色摘取制作原料。”
说完他话锋一转:“那么你的答案呢?”
“折花者——”林雨言信心满满地回答,“是你的那些员工。”
本以为这个回答能结束这场游戏,但是边离十指交握撑着下吧的手依旧没有放下,脸上愈发灿烂的笑容令林雨言四肢百骸如冰一般发冷,恐惧与震惊一股脑儿涌进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恭喜你——”边离咧开嘴露出一颗尖尖的牙齿,“回答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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