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男人用力一拂,桌上杯盏瓷器登时摔落一地!

“赵大人息怒!”一中年道士模样的人惶恐跪地,婢女亦战战兢兢跟着跪下。犹带血腥气的屋里,一时只有婴儿嘹亮的啼哭。

年轻的赵仄满面阴鸷,咬着牙道:“你再说一遍。”

厚重的床帐已被掀起,面色苍白的女人半坐在床上,汗湿的黑发黏在鬓边,生疏地抱着怀里啼哭不已的婴儿,正焦急地哄着。

地上的道士抬头觑了眼床上的女人与她怀里的女婴,眼神闪过一丝犹豫,便在这时,屋中忽然响起一阵轻咳。

他微微偏头,余光里,站在赵仄身后的妖冶女子掀起眼皮看了过来,转动着皓腕上的翡翠玉镯。

道士低下头,一滴汗水滑过额角,飞快道:“巳正而生,又逢重九,本为纯阳火相,大贵之命,奈何小姐身为女子,阴气向冲,丁火不继,此、此为命犯七杀,天煞孤星!更与大人命格相克!若不杀之,大人他日必要为其所害——”

“够了!”

赵仄爆喝一声,猛地踹翻桌椅,胸膛不住起伏着,忽然,像是牵动了身体里的旧疾,他捂着心口,神色痛苦地趔趄一步。

“大人!”容姿妖冶的女子忙上前扶住他,半嗔半怨道,“大人素有心疾,怎可轻易动气。”

赵仄神色阴沉,一把推开她,踉跄向床边走去。

床上温婉的女人低头哄着孩子,见他过来,苍白的脸上立即漫起笑意:“赵郎,她生得像你呢……”话未说完,赵仄忽然二话不说从她手里抢过婴儿。

“赵郎!”女人当即扑去,惊慌失措,“你要干什么?”

赵仄青白的唇颤个不停,气喘道:“让开。”

女人怔怔落下泪来:“她是我们的孩子呀……”

“夫人莫非未曾听见,”那妖冶女子以手掩唇,“您生的是个命犯七杀的孽种呢。大人向来身子骨弱,好容易才好些,你莫非要留着她,眼睁睁看着她妨害大人不可?”

女人张了张口,眼神灰败,那妖冶女子叹息一声,遗憾无比:“谁让她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子,那不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格了。”

“要怪,也只能怪夫人您的肚子不争气呢。”

赵仄终于挣开了女人,高高举起双手!

“赵仄!”女人连滚带爬扑到床下,死死抱住他的腿,声泪俱下,“我求你,你放过她,她死了我也活不了的,我求求你……”

赵灵均站在一旁,仿佛看着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看着女人尖叫着不住哀求,看着地上的道士深埋着头,妖冶的女子得意地勾起唇角,直到男人面色铁青,双手颤抖半晌,终于将襁褓扔回她怀中,头也不回地离开房中。

一墙之隔,她听到男人冷酷的声音:“自今日起,不许她母女二人出这院门一步。”

“侍郎府,只当再没有主母。”

赵灵均沉默地移回视线,看着女人披头散发跪坐在地,直愣愣望着大红锦绣的床帐上的鸳鸯。她拍着哭闹不止的婴儿,口中轻轻地哼着歌谣。

烟,烟,北风吹上天。

团团旋,窝里乱。

北风来,吹便散……

歌谣回荡在耳旁,眼前的一切慢慢发生着变化。崭新的家具摆设渐渐蒙上尘灰,女人长出白发,脊背变得佝偻,双眸却依旧温柔似水。她怀里的婴儿落了地,会走路,仿佛小院里抽条的柳树逐渐拔高。

女人有时会轻轻抚着她的脸,温柔的眉眼带着哀伤:“若你是个男子,该多好呢……”

更多时候,她总念着赵仄的名字在夜里醒来,挑灯为他缝制着一件又一件永远送不出去的新衣。

赵灵均站在院里,望着高墙外无际天顶,听着外头的丝竹管弦,笑声隐约,不想告诉女人,她心心念念的赵郎今日又在哪个秦楼院,楚阁馆。

小院里,春去秋来,年复一年。院子里的桃树第九次开满花时,小女孩已经长到了女人腰间。她生了一双像极赵仄的眼睛,眼梢的上扬的弧度透着一样的冷冽,左眼下一颗泪痣随着长大,愈发红艳。

赵灵均看着她小大人一般绷着小脸,给女人盖上薄被,趴在女人膝间,听她讲天南海北的飞禽走兽,四海八荒的奇珍异闻。女人温热的手指拂过她的额发,赵灵均至今仍记得那温柔的触感。

她恍惚间觉得,如果当初能就这么过一辈子,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可就算是梦里,过去依旧不可逆转。

小院的门终于被人推开,鱼贯而入的下人们不顾女人惊慌的哀求将她第一次带出院外,为她换上华服,再三叮嘱,要她谨言慎行。

赵灵均跟在九岁的自己身后,走向正厅。每走一步,深埋在脑海里的回忆便更清晰地露显。

曾几何时,她确乎以为,小院里便是自己的一生。

她日复一日与女人一般,等着父亲不可能到来的青眼。

直到那一天。

“府里来了仙师,说要从咱们府里选一个孩子收作弟子。”

“怪道为何难得将她也叫出,当真是晦气。”

“那仙师我远远瞧见一面,只觉气度非凡,风仪脱俗,却不知到底是哪位真人?”

赵灵均看着越来越近的正厅,头一次在梦里,竟也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你不知?他便是……”

“灵均真人?灵均真人?”

赵灵均倏然睁开眼,眸子里的冷色将眼前的小厮生生逼退一步。

他忙跪倒在地:“叨扰真人,奴才罪该万死,只是丞相大人唤真人前去,奴才斗胆……”

赵灵均自案上坐起身,指尖在眼角一抹,竟有些许湿意。

梦为心魇。

化神期修士却受梦境所困,自非良兆。

她沉默起身,未看一眼地上叩首不止的人,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寝殿。

寝殿里宫灯高燃,明如白昼。一名婢女跪伏在白纱幔帐外,头颅低垂,安静得仿佛不似真人。

白纱帐里,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影。敞开的窗吹进夜风,拂开一隙纱帐,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肩颈,竟比纱帐还要白上几分。忽然,纱帐里传来一声闷哼,床帐似涟漪般荡漾起来,一只修长白皙的小腿蓦地垂出帐外,足尖辛苦地绷紧,仿佛经霜摧折,不堪重负的梨花,床木吱呀的响声越发刺耳。

赵灵均忍无可忍,火红长剑骤然出鞘,“锵”地一声穿透纱帐旁的宫灯钉入墙面。沉重的灯架轰然倒地,杂乱的声响倒正好盖过了一声惊乱的泣音。

不多时,纱帐翻动,有人走了出来。

赵灵均讽刺道:“你叫我来,就是看你做这事?”

赵仄喉间低笑一声,白色的衣襟松垮系着,露出紧实的胸腹,信步走到桌前倒了杯酒灌进口中,酒液半洒半饮,沾湿一片衣裳。

“好酒。”他喟叹一声,随手朝她举了举杯,“可要尝尝?”

赵灵均扭头望向洞开的窗外。

赵仄嗤地一笑,懒散往榻上一倒:“你何必担心,他又不会生孩子,总不会来与你争宠,我的……”

他放慢语调,一字一句道:“好女儿。”

赵灵均用力闭了闭眼,攥紧手中剑,转身便往外走:“你若没事,不要叫我。”

“好了,好了。”赵仄曲起指节叩了叩扶手,“我唤你来,自然有事。”

“听说归一宗近日又要招收弟子,你正好可以接管此事,外门弟子众多,少些也不打紧,你不如便送十几人来与我……”

赵仄说着,抬起指骨分明的手在眼前打量,只见手背上有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纹,眉头不禁一簇:“我身上这小东西,胃口是越来越大了,如今老人竟已然无用了,非要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年人,尚能顶用……”

随着他的轻声慢语,数道血红的花枝藤条如同蛇信般自他身后长出,张牙舞爪扭动着,突然齐齐伸向不远处跪着的婢女,利剑般刺入她的身体,几乎将她扎透成血人。

那婢女却自始至终无动于衷,连一丝哀嚎也无,仿佛只是一个傀儡,又好似她本就是枝条上的一朵扶桑,心甘情愿化作枯骨,与之融为一体,让枝条愈发红得浓郁。

吸饱了的扶桑枝迅速回收,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快得只有一瞬,竟连赵灵均都没有察觉。

赵仄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恢复光洁紧致的手背,露出满意的神色:“但若是有灵气的修士,想来更能事半功倍些,放心,我不要你门中的天之骄子,那些个外门弟子总归已是废灵根居多,不如送了我……”

赵灵均猛地转身,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上前两步:“你在杀人,你在滥杀无辜!”

赵仄神色不动:“是又如何。”

“修士不也是如此,既然强者为尊,我如此又有何错?”

赵灵均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灯花噼剥,白纱帐轻轻一动,似乎里面的另一人起了身。

赵仄眼神淡漠:“好女儿,你是有灵根能修炼的仙人,我不过是**凡胎,甚至险些十岁都活不过,你说我为何?”

他两指拈起一旁矮几上的酒盏,随意转着杯沿,凑到鼻尖轻轻一嗅:“梨花白……”

“因我生而有心疾,若非今日有此奇遇,我依旧喝不得。”

他丢开酒盏,大大咧咧躺在榻上,伸手一一指过寝殿里的摆设。

“南海东珠。”

“琉璃宫灯。”

“珐琅瓷器。”

“千年沉香木椅……”

他挨个指了一遍,长手长脚舒展开,对她道:“我赵仄出身微寒,二十为侍郎,五年为尚书,四年官至丞相,熬至如今,小皇帝不问政务,怯懦不堪,早已是我棋盘上的棋子,这人间世,何人能与我相敌?”

“权势,财富,我好容易拥有,又为何要早早去死?”

他微微倾身,直直看着她,声音低哑:“你知道,人老之后,是什么感觉么?”

“你坐在那儿,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一件衣服压在身上,你几乎都要喘不过气。”他睁大眼,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你动弹不了,也看不清眼前是谁的脸,听不清是谁在说话,有时你甚至觉得,世界上只有你一人……”

“你明明有世上最多的金银,最高的权势,还有貌美的娈宠,可你什么都无法享用!”他突然吼出声,额角青筋凸起,仿佛十分狂躁。

赵仄站起身,困兽一般,在寝殿里来回走,飞快道:“你不敢照镜子,你的皮肤皱瘪枯槁,身上生出了丑陋的斑点,因为久不能动,还会生出恶臭的疮!”

赵仄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双眼凸起,涕泪俱下:“你知道,他们都嫌弃你,他们都觉得你恶心!”

“我不要这样!我不该这样!!为什么没有灵根就要老就要死,我为什么不能长生!”

赵灵均:“可这根本不是长生!你受人所欺,为邪法所困,根本是在自寻死路!”

“那你告诉我如何是真的长生!”赵仄几步走到她面前,红着眼,“你有办法吗,你找的出吗!”

赵灵均咬着唇,与他对视着,沉默无言。

赵仄胸膛起伏,许久,他后退一步,冷声道:“你若不愿做此事,就给我滚出去。”

“我本以为你如今已是万人之上,总该有点不同,却想不到还是和你那胆小的娘一样唯唯诺诺,让人厌恶。”

“……你说什么?”

赵灵均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浑身发抖,蓦地拔出长剑抵在他脖颈上:“她敬你爱你,甘愿无媒苟合,与你私奔,在你心里却只剩下唯唯诺诺?!若没有你,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何至于尸骨无存!”

赵仄冷眼看她:“是她自己非要去寻什么名山隐士求长生之方,却赶上妖族现世死于其手,与我何干?”

赵灵均望着他无动于衷的脸,心底泛起层层的寒凉,眼眶忍不住湿润。

赵仄伸出手指推开她的剑尖,缓声道:“世上如今已无人能杀得了我,况且,我的好女儿,你下的了手吗?”

他抚去赵灵均眼角的泪,低声诱哄:“你小时候,不是最想要爹爹陪你玩,爹爹长生不老,一直陪着你,难道不好?”

赵灵均闭上眼,挥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那个赵灵均,早就死了。”

赵仄望着一身橘色长袍的背影渐渐融入夜消失不见,良久仍站在原地。

身后的扶桑花枝忽然自己生长出来,赵仄这才回神,忍不住皱眉:“回去。”

扶桑花枝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回。

赵仄转过身,果然见到一身白衣的明真站在身后,手里捏着一根碧绿的发簪。

“怎么,你也想杀我?”赵仄不以为意地挑起眉。

容貌俊秀的年轻道士早已褪去了一身繁复的道袍,只穿着单衣,赤脚踩在地毯上。颀长的脖颈上满是斑斑点点的淤痕。

细碎的灯火落在他浓密的长睫上,每一颤抖,似乎都要抖落星辰。他低着头不发一语,握着玉簪的手却往回缩了缩。

赵仄捏起他的下颌,眯起眼打量他:“还是说,你想玩点新花样?”

明真身躯一僵,却如同毫无生气的木偶一般,丝毫并未反抗。

赵仄大笑出声,揽住他双双倒进纱帐里。

富丽堂皇的寝殿里一如既往,只白纱帐外,少了一名跪坐着的安静婢女。

赵灵均离开丞相府,并未御剑,只是一路疾行在山林之间,像是要把满腔的郁愤悉数抛洒。

月行林叶间,漆黑的山岚在原处描摹出起伏的影。

赵灵均蓦地顿住脚步。

“何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雌雄莫辨的轻笑。

“灵均真人果然不同凡响,小可不过才来,竟就被发现了。”

赵灵均却暗暗开始戒备,以她的修为,竟然让此人如此近身才察觉,此人修为至少与她不相上下。

或者,更高。

不远处,一名周身覆在黑色斗篷下的男子站在树梢上,身形随着叶片微微浮动,仿佛一缕夜风。

赵灵均冷声道:“便是你以‘长生’为借口,给他的扶桑花?”

黑衣人笑道:“灵均真人竟能认出小可,小可受宠若惊。”

赵灵均一声嗤笑,手中长剑登时燃起熊熊烈火,当下一剑挥出!

“既如此,你还敢来我面前,莫不是寻死!”

炽热的剑火登时烧光了黑衣人所站之处,只留下漆黑的燎痕。

黑衣人毫发无伤,轻飘飘在地上落下,好脾性道:“小可今日前来,不为与真人刀兵相见,乃是想再同真人就合作一事相商。”

“我没兴趣。”

黑衣人摇头:“真人何必如此决绝呢,不妨先听小可说完再下定论。真人生母既死于妖族之手,想来定对妖族深恶痛绝,放任妖族存世,其中害处,真人定比小可更清楚。既然如此,真人何以徇私,包庇你那小师弟?”

赵灵均淡淡道:“若是来挑拨离间,大可不必了。我归一宗之事,自有我宗门解决。”

黑衣人道:“是否挑拨离间,真人自有定论。真人不妨想想,尊师白真人究竟为何陨落,此事疑点重重,但难道当真与你那小师弟毫无干系吗?”

赵灵均不禁一顿。

黑衣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本为真人所出,缘何如今反倒犹豫起来。”

赵灵均脊背窜上一阵寒意,脱口道:“九皋入魔失控那夜,在附近的是你!”

月光洒落,黑衣人兜帽下露出一截光洁的下巴,他勾唇一笑。

赵灵均心跳鼓动,全身血液都在涌动,脑海里电光石火间闪过数个念头。

陆离曾与她和顾烨商讨,那日白鹤鸣身死后,宁平知见到的黑衣人乃是故意要引他发觉,且计算好了归一宗弟子巡逻的时间,恰好让他们发现入魔的九皋。顾烨出手困住九皋,本不欲下杀手,九皋却骤然被激怒发狂,顾烨不得已灭其剑魂。赵灵均赶来正好撞见此幕,以为顾烨欲杀之灭口,还与他大打出手,险些弄出乱子。

九皋被激怒,见到的一定是与白鹤鸣身死有关之人,所以那人当日,就在他们附近。

这是他们得出的结论,如今看来,悉数正确无误。

眼前这人,就是那日的埋剑之人。

他与白鹤鸣之死脱不了干系!

赵灵均想到此处,当即要与陆离传信,且下定决心,纵使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她也无论如何要把此人留下。

黑衣人却仿佛知她所想,不紧不慢道:“真人误解小可,小可未杀尊师。若真人不信,小可愿以道心起誓,若此言有假,甘受天谴,魂飞魄散。”

赵灵均本已笃定无比,闻言竟一时愣在当场。

四周一片安宁,并无雷罚。

他说的是真的……

可怎么会是真的!!

若杀白鹤鸣之人不是他,又是何人?

赵灵均头疼欲裂,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

白鹤鸣的死越发扑朔迷离……师尊,到底是怎么死的?

黑衣人道:“此事说来话长。实不相瞒,正是白真人告知我家主人,他那小徒弟乃是妖族,且为白龙后裔。灵均真人可以听听,小可说的是否与你所知一般无二。”

“妖族天生灵力强劲,龙族更为万妖之首,故他天赋异禀,修炼神速,生而便有筑基之能。妖族修炼之法与我人族不同,一个筑基期的妖族,便是金丹修士都未必是其对手。你那师弟如今已是渡劫,想来他的真实修为,也早不能以人族境界考量,是也不是?”

赵灵均默然不语。

黑衣人一笑,继续道:“白真人为道门千年第一人,心怀大义,所图者固然也非常人能料。便是我家主人,初次听闻白真人之语,亦大为震惊。”

“当年白真人将他带出镇魔渊,养在身边,本欲培养其对人族好感,待他修为大成后,便开启封印,放妖族临世,届时天下有倒悬之急,再由他力挽狂澜,自然人世拜服,妖族称臣,如此便可再无兵燹,天下大同。”

赵灵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她握紧拳头:“他怎么可能放妖族临世!当年分明是他、分明是他——”

分明是他拼着修为尽散,法身尽消,以九皋剑折为代价,一举将妖族悉数镇压。

他怎么可能会重启镇魔渊?

火红长剑直指黑衣人,赵灵均怒不可遏:“一派胡言!”

黑衣人丝毫不躲:“我家主人初闻也如真人一般所想,但观白真人之品行,已几可称圣,圣人之心,众人平等,万物为一,便是妖族,自然也有应有重见天光的一日,如此想来,便也不觉奇怪了。”

赵灵均身形踉跄了一下,几乎握不住剑:“我不信……”

她眼前划过血色的画面。她看见一个又一个修士、凡人在她面前倒下,而其中,就有她柔弱的母亲。

那时她不过十六岁,入门做了白鹤鸣七年的徒弟。凡人向来崇慕修士,白鹤鸣又是千年来唯一渡劫期的大能,赵仄迫不及待想与他结识,为此还一直催促,让她询问白鹤鸣可有长生之法。当年白鹤鸣曾看着她摇头,直言她若不放下尘缘牵绊,将来必为其所累,可她哪里听得进去?她只知道爹爹终于肯去见娘亲,纵使是归家时做给她看的表面功夫,她也难得度过了七年欢愉的日子。

为了给赵仄延年益寿,也为了让他尽可能忘记道士的批语,她努力修炼,搜集各种天才地宝,可赵仄身体依旧逐渐衰老。

他终于失去了耐心。

那些逢迎阿谀的姬妾娈宠,立时一窝蜂地投其所好,进献各种“长生方”、“不死药”,无论真假,总归牢牢攫住了他的心。娘亲坐立不安,多方打探,寻到一个世外隐士,不顾劝阻前去拜谒。未曾想,行至半途,妖族现世,她从此没能再回来。

妖族实力强横,攻城略池,手段酷烈,修真界节节败退。她曾偷偷去寻过娘亲的尸骨,却险些葬身妖兽口中。那时白鹤鸣突然出现将她救下,她犹记得那人一身染血的玄衣,眉眼间略带疲惫,可他握起剑时,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忍不住深信不疑。

他说:“你放心,它们一个都活不了。”

仙剑九皋寒芒四溢,眉眼飞扬的红衣剑灵在他身畔抱臂一笑,那是她至今忘不掉的回忆。

他合该比谁都更明白,妖族临世会如何生灵涂炭。

为何要食言?

黑衣人见她神情恍惚,口中道:“但此事到底功亏一篑,未能实施。不久前你那小师弟进阶渡劫,白真人将此事告知,却不曾想百年之期,到底没能让他对人族共情。你那小师弟竟暗中出关,险些开启镇魔渊,放出妖族,幸而我家主人隐居附近,这才发觉。

白真人与我家主人一见如故,将此事和盘托出,二人商议决定,加固积翠峰的禁闭阵法。白真人陨落那夜,我家主人方同他加固了禁阵,我也在旁,却不曾想你那小师弟实力慑人,竟破除禁阵,闯入无峰,险些将我们三人毙于剑下。白真人陨落,我家主人隐避疗伤,我奉命埋伏在侧,寻机告知你们真相。但我实力不济,无法与他相抗,只好屡屡暗示。那日九皋入魔,本就是我们事先定计,却没想到你那小师弟如此心狠,竟当真下此杀手。”

赵灵均神思蓦地一阵清明,她骤起眉头:“若如你所说,九皋临死前神智清明,为何仍对他好言相向?”

黑衣人苦笑:“你那小师弟就在一旁,又是圆月之日,妖族染月华而灵力愈增,若他一经点破,恼羞成怒,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故而主人才想徐徐图之。”

赵灵均不发一语,沉默地打量他。

黑衣人道:“小可已将一切悉数告知,连道心誓都发了,若真人依旧不信,小可也无能为力。”

赵灵均静默良久,忽然道:“他的事先放一旁,你倒与我解释解释,为何要送他扶桑花枝,若要合作,先将解法告知与我。”

“此物,无法可解。”

黑衣人道:“小可正是怕真人不信我等,亦或是知晓真相后,为同门情谊所累,倒戈相向,坏主人大事,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赵灵均当即冷笑出声:“这便是你口中的合作之道!鬼蜮伎俩,心术不正,竟还满口仁义道德,当我如此好骗不成!”她手中长剑一分化十,骤然袭向黑衣人!

轰——

青烟散去,原地空无一人。

黑衣人轻飘飘跃回树上,柔声一笑:“真人不信也罢,可你就算不为自己想,莫非也不为赵丞相思虑一二?扶桑花枝为邪术不假,他日一朝败露,世人难容事小,若长此以往,小可……可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赵灵均指甲嵌进掌心,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人:“我家主人日夜研习,终有所得,很快真人便能知晓。纵使你那小师弟修为通天,亦是必死无疑。而真人只要配合小可,那日自然有好礼相送。”

赵灵均不耐道:“说清楚!”

“真人难道不想找到真正的长生不死之法?”

赵灵均微微蹙眉。

黑衣人:“我家主人已寻到此人。”

“且此人,就在归一宗。”

震惊!我通宵了!!把之前的更新补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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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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