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宁平知醒来时一阵头痛。

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回忆昨夜发生的事，但无论如何回想，记忆都在离开宴会时戛然而止。

似乎后来……梦见了顾烨……

宁平知立刻坐起身。他此刻正躺在太医署厢房的床上，一旁的顾烨不知所踪。窗外晨光熹微，往常这时，顾烨一定还在沉睡。

心砰砰跳起来，难道昨夜不是梦……

宁平知慌慌张张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顾烨人影，便要出门。他将房门一把推开，忽然愣住，有些出神地看着树下那抹熟悉的白衣。

“顾烨……？”他不甚确定地唤道。

那身影闻言转过身，宁平知高悬着的心蓦地一松，继而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树下站着的依旧是少年模样的顾烨，只是熟悉的衣裳叫他认错了。

顾烨转头时，脸上冷淡的神情微不可察地一顿，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扑到他怀里撒娇。

宁平知收拾好心情，快步走到树下，握了握他的手，察觉到温暖才道：“阿烨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顾烨抬头看他半晌：“……想事情。”

宁平知握着他的手微顿，有些怪异，觉得今天的顾烨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他看了看顾烨这身熟悉的白衣：“阿烨这身衣服哪来的？”

顾烨眨了眨眼，脸上那点冷淡神色顿时消失不见，用宁平知十分熟稔的天真语气道：“是我从芥子里拿出来的，平知……哥哥，我好像有了一些修为。”

这就意味着，他快要恢复了。

宁平知喜不自胜，一时各种疑虑都被他抛在脑后，高兴之余，又想到要紧之处，半蹲在顾烨面前，认真嘱托：“等阿烨的修为全部恢复，我们就可以回宗了。但在这之前，阿烨不能在宫里使用法术，阿烨能答应吗？”

顾烨的修为还没有恢复完全，此刻不能暴露。

顾烨点点头。宁平知心中愉快，越看他乖巧模样越觉得可爱，顺手便在他头顶揉了揉。这段时间他做这动作不下百次，早已驾轻就熟。

却没发现顾烨浑身一僵，微微眯起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半晌，顾烨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

用过早膳，魏琅又遣人来唤，顾烨脸色比往常更差地被宁平知牵去了凝芳殿。

到了凝芳殿，也是兴致缺缺，高冷地坐在一旁，由着魏琅向他炫耀各种小孩子的玩具。

小伙伴太不给面子，魏琅也委屈起来。这堆玩具里还有前两日顾烨和她抢的独轮木马呢，真是枉费她一片好心。

她越想越难过，瞥见一旁坐着的温柔大哥哥，登时一个猛子扎进宁平知怀里，嘴一扁，开始嚎啕大哭。

宁平知猝不及防被小公主一撞，险些一个踉跄，接着听她震耳欲聋的哭声，顿时有些头疼。

一旁的宫人看这情形，手足无措，频频看向宁平知求助。

宁平知无奈，一下下拍着魏琅，口中温柔哄道：“殿下手里这独轮木马很是有趣，不知可否为臣演示下如何操作？”

边说边看向对面绷着脸不说话的顾烨，眼神有些许责备。

看着魏琅扑在宁平知怀里，本就脸色不善的顾烨越发神情难看起来。

魏琅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只是为了在宁平知怀里多呆一会儿故而假嚎。最开始只是看可恶的小太监脸色发黑就心情愉快，到后来却是觉得这个大哥哥怀里确实舒服。

她扭了扭裹得圆滚滚的身躯，在宁平知怀里又换了个姿势。心里喟叹，温柔大哥哥不仅人好看，胸前也这么软，让她回忆起早逝的娘亲，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母妃一样……

还没等她下手验证自己的想法，后颈就被一股大力拎起，十分不情愿地从宁平知怀里撤了出去。

顾烨冷漠地看着她，魏琅心情却十分爽快。呵呵，小太监，哥哥被抢走的感觉如何，肺都气炸了吧，让你瞧不上本公主的独轮木马！

两人眼神交锋，宁平知忽然一阵轻咳。

他警告地看了眼顾烨，顾烨被他一瞪，忍不住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

望着宁平知被魏琅蹭得有些凌乱的衣襟，顾烨忽然道：“平知哥哥，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魏琅一听，也来了精神，方才的事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宫人们送来一条红色丝带，又将宫殿周围清理了一番，确保没有会伤到人的尖锐物品。

魏琅：“谁来捉人呢？”

顾烨眼神闪了闪，拿着那条红色丝带跑到宁平知面前：“平知哥哥来吧。”

魏琅也拍手：“好！让平知哥哥来。”她也跟着顾烨一起这样叫了，完全无视顾烨暗地里丢来的冷眼。

“要是平知哥哥抓到了我们俩，”魏琅指了指顾烨和自己，“我们就答应你一件事，没被抓到的话，平知哥哥答应我们一件事。”

宁平知点头应下，魏琅迫不及待地催促了两声，宁平知拿起红丝带贴在眼前，在脑后打了个结。

睁开眼，眼前也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场景。耳畔传来踢踏远去的脚步声，魏琅叫道：“不许偷看，数三十个数，我们开始藏啦！”

宁平知站在原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宫人们早已退出，除了积雪压折枝条的细微声响，这冬日的午后静谧非常。

默数三十个数后，宁平知开始找人。

他伸出手在身前摸索着，宫殿不大，他并没有听到殿门开合的声响，如此一来，两人定然还藏在院子中。

凝芳殿有一条游廊，游廊尽头处有凉亭，亭外是座假山。为了防止公主落水，廊下并未引湖，而是种满了魏琅喜欢的桃花，便是到了冬季，也用仙门秘法喂养着，灼灼如春。

魏琅平日就爱去假山附近。他决定先去那里。

宁平知迈上台阶，摸着一根根廊柱往前走。掌下木质冰凉滑腻，宁平知数到第十三根时，知道自己到了转角。

他松开廊柱，往左边探去，本以为会摸到砖墙，触感却忽然有异。

指腹下柔软微温，似乎是……

没等他反应，那人忽然一推，将他按在墙上。

宁平知一惊，这不是魏琅或者顾烨，分明是个成年人。

“谁……唔！”黑暗中宁平知蓦地瞪大眼睛，感到一点微凉的柔软趁他启唇之际，强势地闯了进来。

宁平知下意识要推，两只手却被他一拢，按在头顶，伸腿去踢，又被他握住脚踝，盘在腰间。

二人紧密相贴，宁平知脸色骤红，分明地觉出此人与他一般是个男子，可凝芳殿里宫人都退去了，怎会有陌生男子！

身体都落在那人掌控之中，宁平知被迫仰着头，叫他肆意地吮着舌尖，整个人羞耻地不住发抖。

游廊外，点点粉嫩春桃缀在枝头，不堪冷风摧折，细细战栗着。馥郁的香气却愈发浓烈起来，好似藏在花海中熟透了的桃果，被风一吹，羞解罗衣，露出藏在其后鲜嫩的果实来，轻轻一碰，便落下淋漓的汁水，诱着不速之客更去探寻香气来源。

宁平知眼角湿润，唇色嫣红，比蒙眼的红丝带还艳上三分。他不知那人何时离去的，回神时手脚已脱了束缚，没了支撑，宁平知瞬间软倒在地。

他顾不上散乱的衣襟，抖着手去扯眼前系着的丝带，却双手无力，扯了许久都没有扯开。

游廊尽头传来迅速靠近的脚步声，有女童脆生生叫道：“平知哥哥！”

宁平知一急，终于扯掉，他低头一看，丝带上洇出片片深色痕迹，已被泪水湿得不成样子。

“平知哥哥，你怎么不找啦！”魏琅此刻跑到近前。

宁平知忙拢好衣襟，将那条可恶的丝带收起，扶着廊柱缓缓起身。

“平知哥哥，你脸好红，发生什么了？”

宁平知六神无主，颤着呼吸，听见自己道：“你可曾……看见顾……看见阿烨了？”

魏琅皱起眉：“还没有，他藏的倒是好，我将殿里翻了个遍，都没有看到他呢。”说着一扯他衣袖，“我们一起去找……哎！平知哥哥！”

宁平知昏了过去。

……

……

宁平知这一晕，便一直到了晚上。来看诊的医官说只是情绪起伏过甚，心神动荡，好好休养即可。

魏琅跑去皇帝面前哭诉时，险些将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如今宁平知虽无碍，皇帝依旧大手一挥，叫他去宫里温泉殿里疗养一番，并传人来说，魏琅顽劣，这几日国师不在，累他如此，乃教之过，已勒令魏琅在宫里反省，往后几日必不会扰他休养。

宁平知心中有愧，想说并非魏琅的错，可真相实在难以启齿。他自醒来便在这殿中，至今还不曾见过顾烨。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但见不到人，始终无法下定论。

宁平知在殿中坐立不安。入夜时，烛火遍燃，忽有侍从来说，陛下派人将一个小公子送了来，说是在宫里迷了路。

宁平知霍然起身，上前两步：“他在哪儿？”待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失仪，定了定心神，行礼告罪，问侍人可否引路带自己前去。

那侍人道：“小公子一到这儿，听说此地有温泉，立刻便过去了。”

一盏茶后。

宁平知站在温泉池畔的竹林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是一方用青石作基围起来的露天温泉池，水由竹筒引来，潺潺汇入池中。冬日深寒，此地却暖意如春，白雾袅袅四散，遮蔽视线。

池边青石水滑，宁平知小心站在石沿，望着白雾腾腾的池水，静静不发一言。

时间慢慢淌过，突然，水波翻腾，有人从水面下冒出来，伸手去抓宁平知的脚踝。

这一次，宁平知却早有准备。他任凭那人捉住他的脚，却顺势往后一倒，被握住的腿往回一折，果然将人从水里带了出来，双双一同倒在了草地上。

顾烨黑发披散，犹自滴滴答答落着水珠，淌过他漆黑的眉睫，英挺的鼻梁，然后滚过喉结。宁平知收回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清晰地从中看到一抹狡黠。

他微微启唇，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总是这样。”

“嗯？”顾烨挑眉。

他过去常爱冷着脸，此刻做出这般表情，倒让那张得天独厚的面孔更加鲜活起来。

宁平知被他压在身下，身上也落了水珠，离了温泉，水温骤降，他觉得有些冷，开口也带了一点颤意：“你总是这样，喜欢突然把我拉进水里……”

在归一宗地宫，在梵音寺湖边，在此刻。

所以他早有准备，才不会再上当。

顾烨低低一笑，握住他摊开在旁的手腕，摩挲着上面被掐出来的红痕道：“还疼吗？”

宁平知想起这痕迹怎么来的，一时装在怀里那条红色丝带仿佛发起烫来。

他有些羞恼，挣了挣手腕，当然没有成功。

“今日……果然是你……”这一句话，说得他耳尖又发起烫来，似乎想起了白日里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顾烨：“我非是有意……”

宁平知扭过头不看他。

顾烨望着因他动作而在眼前露出的修长的颈侧，那里染了些薄粉，像是胭脂揉在白雪之上。

他忽然叹了口气，低头在雪上印下轻轻一吻：“好吧，我确是有意。”

宁平知仿佛被烫了一下，立时转过脸来，对上他的视线，却又怔怔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两个人……说什么好像皆是多余。说什么好像又都不够。

“宁平知，”顾烨忽然唤他，一手抚上他的脸，“你曾经说，接近我是为了借我气运。”

宁平知想起那日在梵音寺论法会前夜，两人不欢而散的场景。这是他那时为解释系统存在与自己接近顾烨的行为，故意诓骗他的话。

彼时顾烨心灰意冷而去，他也初初窥见一隅顾烨的心事。

何曾想到，不过几个月后，又会在此种境况下重逢？

“你说为了我的气运，你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一刻不离。”顾烨道。

“可这些时日，我修为尽失，形如幼童，再无法庇护于你，更不能借你气运。”

宁平知忽然知道了他要说什么，忍不住想逃，却被顾烨更加用力按住。

“即便如此，你还是没有离开。”

他把手放在宁平知心口上，清晰而急促的心音，将宁平知藏匿未宣的一切悉数公之于众。

“宁平知……你心悦我。”

宁平知猛地闭上眼。

顾烨轻轻抬起他的下颌，二人呼吸相闻。

“你可以推开。”顾烨垂眸道，然后俯身吻了下去。

宁平知睫毛如受惊振翅的蝶翼。蝴蝶震颤不止，终究还是不曾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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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