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的调查一下子陷入僵局。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雾立沙耶和七村惠身上的嫌疑最大。

然而雾立沙耶有着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七村惠虽然不在场证明尚待证实，但现场也并无任何证据指示七村惠就是凶手。

而更关键的是，不管是重击雾立实人头部的钝器也好，还是最后导致雾立实人死亡的刀具也好，警方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这两件物品的踪迹。

雾立沙耶深深叹了口气。

她本来就收到了不轻的惊吓，方才又被警官来来回回问了许久的细节，再加上昨晚睡得太晚、本就精神欠佳，尽管雾立沙耶已经尽可能打起精神，她的脸上还是不受控制显露出些许疲态。

或许是案发现场的气氛实在是过于沉闷，雾立沙耶坐立不安忍耐片刻后，还是犹豫着开口：“……不好意思，我能稍微出去透会儿气吗？”

不论是从什么意义出发，她都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然而这样的要求却让高木警官有些犯难。

按理来说他是不能够让有着不轻嫌疑的雾立沙耶独自离开现场的。

“我和雾立小姐一起出去吧。”苗木这个时候适时折返。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浴室里看出了什么，回过身来眉目间似乎夹杂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疲惫感。

而除了那丝疲惫之外，又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别的东西。

“那……好吧。”高木警官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虽然是说出去透透气，但鉴于他们本身就在海上的事实，最远也不过是到甲板上吹吹风而已。

这个时间甲板上的人并不多，苗木诚和雾立沙耶也不约而同地挑了比较僻静的地方。两人一同靠在栏杆上，不发一语。

已经是将近正午，热烈的日光毫不收敛的光亮和热度尽数投散于海面之上，在海浪的起伏反射下倒映出炫目的光彩。

或许是阳光太过于刺目，苗木诚仅仅是注视了海面一会儿就控制不住闭上双眼，不敢眺望波光粼粼的海面。

于是苗木微微偏过头，不动声色悄悄打量雾立沙耶此刻脸上的神情。

就像刚才的他一样，雾立沙耶也是远远眺望着海面。

只是她面无表情——除了无法控制的轻微疲态——眼神放空、视线虚无没有焦点，脸上不管是悲伤也好、惊恐也好、不安也好，什么类似的情绪都没有。

雾立沙耶只是注视着海面，似乎也不在意被反射的日光迷花眼。明明该是很柔和的长相，然而在光影的刻画下硬是透露出一副冰冷生硬的感觉出来。

“雾立小姐。”苗木诚选择跟着雾立沙耶一起出来，当然不只是为了透气这一件事，他也有想问的东西。

只是话到嘴边，苗木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确实怀疑雾立沙耶就是凶手。明明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雾立沙耶，然而或许是冥冥之中的预感，又或者是他在心底里还想努力一把尽可能挽回些什么，苗木总想再做点什么。

他又不能直接问雾立沙耶：“你是杀害雾立实人的凶手吗？”

不过雾立沙耶就像是知道苗木诚接下来想说什么一般，开口道：“苗木君是在怀疑我是不是凶手吧。”

雾立沙耶将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毫不避讳直直看向因为她的话而稍稍一愣的苗木诚。

她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的样子，然而面无表情的外壳下又似乎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悄然生长。

“我不是说了我有超能力的吗，当然能够知道苗木君心里在想什么了——”然而没等苗木诚表露出更多的情绪，雾立沙耶就紧接着说：

“骗你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超能力呢。”

雾立沙耶脸上面无表情的面具终于破碎，下面露出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那样复杂的神情，苗木诚甚至一时之间完全找不到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任何情绪的代词在此刻都过于苍白无力。

雾立沙耶就用这样复杂的神情注视着苗木。

“只不过是因为，苗木君的心思真的很好猜罢了。”

一阵海风吹来，雾立沙耶抬手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她刚才展现出来的那样复杂的一面也似乎随着海风一起被吹散。

当雾立沙耶放下手的时候，她的脸上又挂起了和平常无异的笑容。

只不过这次，那份笑容里少了几分活力，多了几丝安静的味道。

雾立沙耶面色平静地开口：

“苗木君其实不必感到困扰，我完全知道不管是那些警官也好，还是那位毛利侦探也好，都在怀疑我是不是凶手。”

“就算我有看似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难以消除自己身上的嫌疑。”

她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

“而我也确实，怨恨着雾立实人。”

“怨恨到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雾立沙耶平静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

然而下一秒她就立刻背过身，没有继续将狰狞的一面展现在苗木诚面前。

“对于他的死，我根本一点都不感到可惜，甚至相反，他死了我只觉得无比快意。”

“不，我应当还是有些许不甘心的——”

“为什么，动手杀了他的不是我呢？”

尽管雾立沙耶并没有正面朝向苗木诚，苗木也看不到雾立沙耶此刻脸上的神情。然而他依旧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那股埋藏在雾立沙耶内心深处的、不知道酝酿发酵了多久、已经几乎将她扭曲的怨恨与愤怒。

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吐出了一直郁结在胸的一口郁气一般，雾立沙耶竟然感到有些许轻快。

她依旧没有回头面对苗木诚：“苗木君应该也知道吧，我曾经的团长海田麻衣子是因发生车祸不幸身亡。”

雾立沙耶嗤笑一声：“哈，什么意外车祸？”

“明明就是雾立实人蓄意谋杀。”

雾立沙耶声音依旧沙哑，然而此刻却带上了一股尖锐的凉薄：

“苗木君认识的那位偶像小姐应该从来没对你说过吧。偶像这种东西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背地里不知道该有多肮脏。”

“我和麻衣子最先认识，组成了偶像团体，后来才慢慢认识了其他人，我们两人的小团队也有了更多人的加入。”

“最开始的时候，麻衣子和我真的为了成为偶像什么都做过了，被其他艺人霸凌也好、被排挤也好，无论多么痛苦我们两人都能够咬牙撑过来。”

雾立沙耶深吸一口气。即便是现在让她回想，那段日子也依旧是灰暗到几乎看不见任何亮光。

当然，她现在的处境也没比那时候好多少。

“在我和麻衣子的坚持努力下，我们终于能够熬出头，开始有更多的人注意到我们，粉丝也渐渐多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们的粉丝虽然不是很多，但终于能够让我和麻衣子看到有关未来的希望。现在想来，那段时光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雾立沙耶冷笑一声。

因为背对的原因，苗木诚看不到雾立沙耶眼里隐隐约约的泪光。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许哽咽：

“但这一切但如此轻易地被那群家伙——毁掉了。”

“雾立实人大概是看上了麻衣子的美貌，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麻衣子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不停地骚扰麻衣子，要求麻衣子为他做陪。”

“麻衣子不堪其扰，被逼无奈之下换了住所和电话，然而那个男人依旧紧追着不放，麻衣子甚至因为这件事不得不暂停演出一段时间。”

“但那个男人还是不肯放过麻衣子。”

“那家伙用团队一次重要的演出作为要挟，如果麻衣子不去他就动用雾立家的关系撤掉我们的那场表演。麻衣子没有办法，只能顺着雾立实人的意思前往。”

说到这里，雾立沙耶似乎在也控制不住，她深深地、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尽管并没有发出泣音，然而颤抖的喘气声也依旧体现了她此刻心底的不平静。

“我明明当时就有很不好的预感的，为什么没有拦住麻衣子呢？”

雾立沙耶已经在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可她的尾音里仍然夹杂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那天我结束偶像的工作之后已经很晚了，可麻衣子依旧没有回来，电话无论如何也打不通。”

“我感到不对劲，急匆匆赶去麻衣子临走前说的地方。可等到我到那里时，只看到雾立实人的车匆匆离去的样子，以及孤零零一个倒在道路中央的麻衣子。”

雾立沙耶终究还是忍不住。

她猛地回头，深蓝色的眼里蓄满了泪水，神情更是与乖巧、温柔这类形容相去甚远。

雾立沙耶明明是哑着嗓子的，可苗木诚却好像听到了她灵魂的嘶吼。

“倒在路中央的已经不能算是麻衣子的——她的身体被撞得七零八落，我甚至、甚至都拼不起来她的尸体。”

“雾立实人——那个混账不知道来回碾压了麻衣子的身体多少次，麻衣子最后都……”

雾立沙耶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快一年，然而海田麻衣子当时的惨状却好像依旧映在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都消抹不掉。

偶尔午夜梦回，雾立沙耶依旧能够无比清晰地梦到那时的场景。这如同梦魇一般的一幕更是不断在脑海中闪现，让雾立沙耶寝卧难安。

‘是麻衣子在催促我为她报仇吧。’

雾立沙耶有时候会这样想。

如此的一幕在她脑海中滋生，在心底发酵，成为怨恨与愤怒的温床，滋养出张牙舞爪的荆棘丛。

“这明明是雾立实人蓄意杀人，然而在媒体口中却变成了麻衣子不慎车祸身亡，甚至有关的报道中完全没有提到雾立实人的名字，只推出来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的替死鬼被送进监狱。”

雾立沙耶冷笑：“麻衣子的死亡对我们的偶像团体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我那时候一边努力想继续维持团体——这毕竟是我和麻衣子的全部心血与希望，就算麻衣子不在了，我也希望能够继续带着团体、带着麻衣子的期盼成为最火的偶像团体。”

“另一方面，我也在努力试图搜集证据，为麻衣子讨回公道，将那个杀了麻衣子的家伙送进监狱——不，要让他品尝到和麻衣子一样的痛苦才好。”

“可是结果你看到了。”雾立沙耶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也不知是在嘲讽已经死去的雾立实人，还是当初不自量力的自己。

“我的嗓子被彻底毁掉，我们的团体也彻底分崩离析。”

沙耶和麻衣子一手建立的团体，那个属于偶像的小小舞台——这就是雾立沙耶所有的希望了。

可你瞧，她的希望就是这样闪闪发亮却又无比脆弱的东西，被人恶意地轻轻一推，就‘啪’地一下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徒劳地伸出手去，试图将地上残破的希望与梦想拼起，然而对方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将她的希望与未来一并夺走，然后随随便便扔进垃圾桶。

从此，新津沙耶再也没有希望与未来。

雾立沙耶只剩下满心炙烤灵魂的愤怒与怨恨。

雾立沙耶停下诉说。

而苗木诚一时之间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曾经也在深夜失眠的时候回忆起舞园沙耶香死前的场景，试图推理出舞园沙耶香在看到动机视频之后的心路变化。

只是他终究不是舞园沙耶香，无法对舞园沙耶香感同身受。

而现在看到雾立沙耶，他又不可避免地在想，当初看到视频的舞园沙耶香是不是也像雾立沙耶这样近乎崩溃呢？

一直以来支持自己咬牙前行的梦想与希望被人无比恶劣地摔碎在面前，所以舞园沙耶香当初才会不顾一切也想要离开希望峰学园吧。

然而就像他当初救不了舞园沙耶香。

他现在也救不了雾立沙耶。

雾立沙耶此刻，也不再需要什么拯救了。

所以雾立沙耶只是看着苗木诚：

“我要是能早点遇到苗木君就好了。”

“另外——”雾立沙耶敛下眼眸，没让苗木诚有机会看清她眼里的情绪。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又或许雾立沙耶早已察觉却无法再去承认的感情，她对着苗木说：

“苗木君，请你、一定要小心你身边的那个人。”

这句话随着忽然而起的海风飞散在海面上。

——她真的、好羡慕那位苗木诚记忆中的、不知名的偶像小姐。

雾立沙耶这一段建议搭配 さよなら、お月様 当bgm，不过因为纯音乐每个人感觉不同，所以仅作为建议参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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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chapter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