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这样她都没说来看一看你，信息也一条没有。”李敬视线在他越来越低的脑袋上凝住，“她应该感谢你的，不应该你来愧疚。”
“喜欢不是盲目喜欢，陈周惊。”
“值不值得，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很久，李敬见他没反应，又道了句，“随时电话，空着手我就不拜见许阿姨了，走了。”
李敬上车后，看到他站在树荫下，待了很长时间，久到他的烟吸到一包结束。
久到他等到许维宁驾车回来。
看到许维宁的车进车库，陈周惊捏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缓缓走进客厅，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上楼，只是坐在沙发上。
许维宁上来时，微微惊讶，半调侃道：“呦，今天不躲房间了？”
她走到侧边沙发上，双腿交叠，红唇扬上几分，忽然瞥到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了然道：“哦，我说怎么回事呢？差点忙忘了，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是吧。”
“开门见山吧。”她声音冷下。
陈周惊将录取通知书放在桌上，近乎恳求的语气：“让我去读书，我不会做出什么事情的。”
“我也没有本事去做什么事情，你这样圈着我也没有用。”
他说的平淡，却挑起了许维宁的怒气，她往后一仰，声线拔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周惊？”
“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是你自己不把握好。”
“你要不我给细数一下，从小到大来，你犯过多少事情，你凭什么跟我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我该你的啊？”
“你别忘了，是我给你拉扯大的，你也别忘了，是你爸不要你，我给你带回来，是我给你养大的！”
陈周惊笑了声，很轻。
“你什么意思？”许维宁的激动被他轻飘飘的一声笑给卡住了。
他掀眸，深邃的瞳孔里是戏谑，是自嘲，但仅一瞬便转为波澜不惊。
“你说出来这些话，不觉得好笑吗？”陈周惊啧了声，“你觉得好意思？”
“我怎么长大的你应该算的清清楚楚吧，妈？”
许维宁一愣。
陈周惊笑意加深：“我几岁才见到你的，要不你自己说说看？”
“出生，你和李向哲嫌弃我，瘦瘦小小营养不良，不喜欢我，把我丢给爷爷奶奶，填信息，你不愿意来，外婆一个人坐车从覃津到江州，在一片推脱和吵架声中说，让我跟她姓，所有人沉默，她把我带到覃津，之后你知道了，你拿着我姓的事情说事，是你跟李向哲避之不及，最后怪我说我容忍李向哲，让李敬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跟他姓，说是我的原因，我爸才出轨。”
“六岁，你把我从外婆家接回来，在覃津两年，你和李向哲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你不想见他，自己在外面住宾馆，和他错开时间回来，一回来就对着我说我爸怎么不好，你怎么不如意，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情，不回应，你说我冷血，说我跟我爸一样恶心，我回应，你说都是因为我，要不是生了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破事。”
“八岁，分居五年，你回避李向哲向你提离婚，你觉得他出轨，你挂不住面子，主动提起离婚，你们俩个在法院吵架，把法院吵的天翻地覆，都在推脱着，因为你觉得李向哲肮脏，出轨家常便饭，所以你觉得我也脏，你甚至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被李向哲接走后，你又说我白眼狼，白养了我，说我只会向着我爸，说后悔生了我。”
“离婚事情传出来，你觉得在亲戚面前丢脸，抬不起头来，才把我接回来，不管不顾，你甚至恶心到要出去住，后面回来，直接丢了个孩子给我，我才知道，你生我后第三年就已经和李向哲产生矛盾，到我六岁接我回来，你们才见面，这期间，你和你学生时期认识的林仕胜，一起创业，生下许麦。连那个自私傲慢的李向哲也会时不时的给我发个信息，而你，我连你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你到底记不记得啊？”
“我猜你不会忘记，但是你不在意，这些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提过半句，我也从来没有控诉过你一次。”
“你现在好意思说给我拉扯大，你出过什么？从小到大我全身上下所有的东西，一半是李向哲出的抚养费，一半是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给的，有哪一样是你施舍的？”
“你不要忘了啊，是谁在许麦生下来后第四年，又当爹又当妈的照顾着她。”
“你也别忘了，是谁在林仕胜跟你闹离婚，吵架的那五年里，忙前忙后给家里收拾烂摊子，是谁两头说好话，才给了许麦一个完整的童年。”
“以至于让她不会到头来记恨你无情。”
“许麦的十六年，我占据了她十二年，你做过什么？”
“你说我犯过多少事？高中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但是初中是为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的，你别忘记了。”
“我也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我的亲妈，当着众校领导的面，说我这个人秉性不好，说让他们随便处置。”
“是你....在几百人的年级群里，说我性子顽劣，性格孤僻，让别人不要介意，你是生怕有人跟我玩。”
“所有人都在欺负我，连我亲妈也是。”
“你不曾替我说过一句话，在你公司做起来时，你生日朋友家小孩都去庆生，你请了一个宴厅的人，亲朋好友，我抽空请假，来覃津见你，我只是想在门口给你递个我亲手做的礼物，你却出门把我拎到角落里，给我骂了一顿，嫌弃我浑身带伤丢人。”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你也不曾过问，但在校领导给李向哲打电话打不通，给你打，你知道实情后，帮着那些打我的人说话，一直说我丢人，说我活该，说我是去上学的，不是去打架的，你给那些打我的人道歉，维护好了你好妈妈，体面温婉的形象，转头却给我一顿痛骂。”
“你只动动嘴皮子，出了个面，就觉得丢脸的无地自容，便不再插手，是你口中的小三，李向哲的情人出面，给我解决了问题。”
“你还说我跟人家有什么。”
“你还说我不应该去偷偷帮助李敬，说我完全向着李敬和李向哲，但是你口中这个恶心下流的小三的儿子给我带回去，在一堆欺负我的人面前，向着我，甚至被揍到医院，在得知李向哲不是他亲生父亲，他又突然多了个我这样的弟弟的情况下，求着他妈去帮我。”
“你还在私下肆意揣测我跟李敬有什么？”
“就算李敬姓李，我姓陈又如何，李敬的李是他始终如一的对待李向哲，是李向哲从小对他的不离不弃。”
“我以为你跟钟老师说让我不要打球，是怕剧烈运动会对我情绪不好，是想着关心我的病情，其实你只是怕收拾烂摊子。”
“你从来没过问过我一句，每次出现都在我情绪崩溃到极点的时候，最后总是云淡风轻的跟我说，要不是你，我现在就已经在精神病院了。”
“你这么着急和执着着要送我去国外，其实也是想过给我送进去吧？”
陈周惊停顿了会儿，目光移到她手中盖在沙发上的手机上。
“你手机头像一直都是我哥，从小挂在嘴边的也是我哥......我一直相信，你竟然生下了我，就是爱我的，直到你一次次的冷漠，让我看清楚了，你的爱在我哥死那年就消失，甚至可以说是，在你和第一任离婚时，就消失了。”
“可是妈，我也是你的孩子。”
“你不曾施舍过我一个眼神。”
“从小到大，我都在尽力的去当一个家长眼中完美的人，我努力学习考第一，我学着做家务，打扫卫生，处处顺着你，你有认真看过我一眼吗？”
“他们说你生我的原因就是为了弥补我哥小时候发烧你的不管不顾，导致他去世.........”
“陈周惊！”许维宁一掌拍在沙发上，手边的手机摔在了地上，发出玻璃碎掉的声响。
陈周惊噤声。
“戳到你痛点了？”良久，他冷笑一声。
“说了这么多，只有提到我哥你才有反应。”
“妈，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哪天突然死掉啊，你生我是为了弥补我哥死去的事实，生下来后你又后悔有我这个怎么做都不会如你意的性子的儿子。”
“其实说实话，你只是单纯讨厌我对吧？”
“其他一切无外乎都是借口。”
“或者说.......你不爱任何人，你只爱你的面子。”
陈周惊低下头，碎发挡住他失落的眉眼。
“我努力考到七百零六分，我以为你会遵守约定，同意我留在江州，同意我去上学，不干涉我的私事。”
“原来一切都是骗人的，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一丝一毫，也根本不在意我跟你之间的约定。”
他没忍住，哽咽了下：“我每天睡五个小时，日日夜夜争分夺秒的学习，其实在你眼里，在你们所有人眼里只是个笑话是吗？”
“你觉得我不算什么，你想怎么样就怎样，我做的再好，在你眼里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蝼蚁。”
“比不上我哥半分。”
许维宁的拳头握的很紧，却偏偏不知道怎么说。
气氛一直在一个僵持的状态，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
“你是想说我偏心。”她的胸口起伏愈加强烈。
原本以为可以得到他歇斯底的数落，却只得到他冷静下的平淡。
陈周惊缓缓抬头，瞳孔泛红，看了许维宁许久，在她毫无牵动的只言片语下，道：“不会。”
“你一碗水端的很平，只是从来没端到我这而已。”
“我没有奢求过你什么，你给她父亲的钱我会还你的，出国我也会出的。”
“你赢了。”
他站起来，绕过身后的沙发，朝着楼上走去。
他所有的幻象似乎都在平静的叙说下，变为一滩死水。
是激不起任何浪花的风平浪静。
也许，李敬说的很对，不要对任何人有过高的期望，亲妈也不行。
陈周惊走后，许麦才从后厅走上来，她走到许维宁身边，轻唤了声妈。
久久沉思的许维宁，在她的一声呼唤中回神。
她看了许麦一眼，捡起地上掉落的手机，眼神触碰到手机背面的相片时，眼眶瞬间红了。
许麦没再说什么，掌心在她背上拍了拍，便上楼了。
她到陈周惊门口时，他已经收拾完东西了，他背着个包，和她对视上。
许麦尴尬的咧了咧嘴：“哥.....”
“你....你去哪？”她有些心慌，看了眼他身后本就冷清的房间，此时更加的空荡。
陈周惊视线在她慌乱的瞳孔上看了会儿，随后垂眸：“好好照顾好自己，妈很爱你。”
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许麦才没憋住，抽泣的喘不上气。
她追到楼下，陈周惊已经出了门，许维宁也离开了客厅。
数日之后，她才听说，陈周惊已经出了国，并且没要许维宁一分钱，同他一起出去的还有李敬。
再之后，陈周惊便没有了任何消息，许维宁也从来没有过问过他。
这个家似乎在次次的沉默声中，变得无比冷清。
冷清到许麦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对着空气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