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岁月摧残的神殿立于江城西北侧，神殿早已不复往日的神光，只留下斑驳的墙面，与那立于殿中央的一座神像。

神像身上的镀金早已被扒下，只剩下泥塑的身躯，看不清模样。

那上面挂满了蜘蛛网，肩头满是灰尘污垢。

“咳咳咳……”

背着剑的李还之顿时看向在那角落里捂着嘴咳嗽的老乞丐，那老乞丐眼中没有一丝神采，身形佝偻，骨瘦如柴。

他躺在铺着厚厚一层枯草的角落里，环着双臂再这雨天里乞求一点儿温度。

周围的乞丐对他也是视若无睹，他们只躺着靠着，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姐，我就睡这儿，”小乞丐领着李还之来到门口后面。

这里的大门早已破落，被用几块木板补住了漏洞，却也依旧能感受到凌冽的风袭来。

乞丐往地上一坐，又扒拉了一堆干净点儿的杂草铺在上面，才唤李还之，“你坐下吧。”

李还之将马儿拴在门口遮风避雨处，这才坐下。

坐在枯草上，仰头望去方觉得这神殿看起来极大，但是实际上这神殿也只能容纳几十个乞丐罢了。

“那供的是什么人？”

小乞丐用手臂枕着头，“那是……我也不知道。”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李还之喝了一口酒暖暖身子，同小乞丐闲聊着。

“我？”

乞丐翘着二郎腿晃悠，“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臭乞丐。”

“这里的人都叫臭乞丐。”

李还之沉默了一会儿，“你可曾想过取个名字？”

乞丐从自己腰间摸出一根戳着他的枯草根子在手里捏着玩儿，“我又没读过书，怎么取名字。”

“况且取了名字又如何，待死了还不是往城外一丢，连张草席都没有，便被山里的野兽吃了。”

他将那根枯草根塞进嘴里嚼着，望着那高大的神像，“在这个世道，仙人都不一定能活着，连这个神像都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咳咳咳……”那个老乞丐又咳嗽了起来。

“我记得。”

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李还之和小乞丐同时看向出声处，只见那老乞丐披头散发的，形同枯骨一般的手微微颤抖，他仰头用那双浑浊的老眼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神像。

“他是玉悲仙人，你我能苟活于世，便是因为他。”

“他做了什么事？”小乞丐也跟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能看到那模糊的脸。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只记得咳咳咳……他救了我们世人，给了我们活命的机会。”

“再多的，我也想不起来了。”

老乞丐说到这里，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小块儿黑不溜秋的馍馍啃了起来，他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块儿，竟是再没了声音。

“他死了，”小乞丐转头对着李还之道。

李还之抬头看了一眼那玉悲仙人的神像，微微闭眼长叹了一口气。

良久，她便听到拖拽的声音，是那群乞丐。

她一睁眼便看到那群乞丐争抢着老乞丐手中被啃得脏兮兮的馍馍，还有两个乞丐则是拖着老乞丐的身子往外走。

“你们这是要把他带到哪儿去？”

拖着老乞丐手的乞丐回头望向她，“埋了。”

“他死了，就该埋了，”小乞丐平静地看着李还之，“总好过被扔到城外任野兽啃食。”

李还之起身，“我与你们同去。”

那个年岁大些的乞丐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小乞丐也跟着起身，“你真的要去？”

李还之点头。

神殿外雨水稀里哗啦，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外面的树木都被打得掉了不少叶子。

李还之取下头上的斗笠戴在小乞丐的头上，小乞丐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真是个好人。”

她没接话，只跟着那两个拖着老乞丐尸体的乞丐一路走，就在神殿附近的一棵树下，他们开始挖坑。

李还之四处寻找，找了一块大石头，随后她拔出身后剑。

雨水之中，众人只听几道刷刷地声响，那石头就如同泥土一般被切成几块。

老树下，戴着破斗笠的小乞丐看着这一幕惊讶地张着嘴。

待看到李还之抱着已经被切得方方正正的石块回来的时候，忍不住张口道，“你是仙人？”

李还之看了他一眼，摇头。

“我是凡人。”

“你不是仙人你怎会仙法？”

“我不是仙人，也不会仙法。”

“那你怎能切石如切泥？”

李还之拿着剑在石块上写着字，剑尖所指之处皆如凿刻一般留下痕迹，“你想要一个名字吗？”

小乞丐看着那块石碑，没回答她，只问道，“你在上头写的什么？”

“老乞丐之墓。”

小乞丐伸手想要抚摸石碑上的字，李还之连忙收剑怕伤着他的手。

“以后我死了，你能给我刻一个吗？”

李还之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她只用剑抚开小乞丐的手，继续刻字，“那得等你死了再说，若是你死得让我高兴了我就给你刻，若是我不高兴，便不给你刻。”

“怎样死你才会高兴？”

李还之轻轻吹去石碑上的灰，露出那苍劲有力的字，“这个说不好的。”

“像你这般小的，若是死了便只有坟堆，没有石碑，更别提刻字了。”

小乞丐听了之后，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两个乞丐沉默不语着挖了坑，把老乞丐往坑里一丢，再埋上，到底是没有扒了老乞丐身上的衣服用来御寒。

给他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李还之将那石碑安在这没有坟堆的坟墓前面。

远远看去就好像是给树立的碑一样。

待回到神殿门口时，李还之望了一眼老乞丐的石碑，雨水顺着石碑落下，将那几个字印得格外得深。

进了神殿，那两个乞丐的衣服湿透了便干脆直接脱了往草里一钻。

李还之看了一眼，将那满是雨水的破斗笠从小乞丐头上拿下来，戴在自己头上，随后迈步走出门外。

“你要去哪儿？”小乞丐起身看她。

“一会儿回来，”李还之丢下一句话，便出了门。

小乞丐见她没有带马，才安心躺下。

他也懒得想这个怪人是怎么想的，只一个人扒拉着枯草堆，将里面的虫子捉出来往嘴里送。

过了不一会儿，他才看到李还之抱着一堆湿得不算厉害的柴走进来。

她拿出剑又拿出一块石头，以剑击石，迸射出的火花顷刻间便将放在石头边上的枯草点燃。

随后又是不知从哪儿变出来几根干木头丢进燃着的枯草堆里，湿柴则是被她架在一旁，不一会儿便冒出浓烟。

她做这事看起来很熟练，小乞丐认真看着，只觉得这神殿好似也没有那么冷了。

火越来越大，那群乞丐们似乎也察觉了李还之并没有恶意，便慢慢朝着火源靠近。

那两个光着身子的乞丐干脆从枯草里钻了出来，捧着衣服在火堆边上烤着。

李还之燃了火之后，就把位置让给了他们，她有内力，雨水并未沾染她半分，不需烤火御寒。

小乞丐在一旁陪着她，“你真是个好人。”

“这话你已经说了两遍了，”李还之摘下斗笠放在墙边靠着。

“如果我想要一个名字，你能帮我取一个吗？”

李还之侧目看着小乞丐，他那双眼里倒映着跳跃的火焰。

“你可知你爹娘姓什么？”

“不知道，我没有爹娘。”

“好罢，那你想姓什么？”

“你姓什么？”

李还之抿了抿唇，拿出剑来在神殿地砖上一笔一划地刻着字，“我姓李。”

小乞丐大气都不敢出，待她写完之后才开口，“李真好看。”

“我能姓李吗？”

李还之点点头，“可以。”

“那我就姓李，你再帮我取个名字吧，”小乞丐伸手抚摸着地上的李字，指尖是冰凉却坑坑凹凹的触感。

“取名是一件大事，你得容我想想，”李还之将剑收好。

小乞丐点点头，“想吧想吧。”

“若是能有个名字，说不定以后也还会有人记得我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小乞丐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道清冷的女声问他。

“你觉得李灵泽这个名字如何？”

小乞丐微微敞了敞衣领，散去一些火堆带来的热气，“是哪两个字？”

李还之拿出剑在李字后面跟着写，“灵泽——”

“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

念出这两句的时候，李还之顿了一下，那灵字的一撇被拉的有一些长。

剑尖继续游走，李还之继续说道，“灵泽便是雨水，寓意润泽万物，名动天下。”

“这般好的名字，我配得上？”小乞丐将额前的枯发往后撩了撩，他胸膛快要贴到地上，认真看着石砖上的这三个字。

“我真配得上？”

李还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名字而已，没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名字多半是长辈给小辈许下的美好愿景，也是为了让你能在这苍生之中，能让人心中记挂的时候，口中念着。”

小乞丐用手指慢慢描绘着这三个字，他抬头看着身侧盘腿坐着的女子，“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李还之淡淡开口道，“我名李还之。”

“李还之，”小乞丐一字一顿地念着，声线拉得极长。

“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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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还之：给我十瓶营养液，我就教你们武功！

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出自王逸的《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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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