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只柚子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深棕色的底,用的是新西兰的羊毛,加上棉花,荨麻,丝等等,手工纺纱织成。

踩上去,如同踩在厚厚的积雪之上,沉静安宁。

只是此时,坐在椅子上的二人并不怎样沉静。

萧则行仰脸,在他有史以来的全部人生之中,尚未如今日一般被人这样压住。喉结微微一动,他脸颊上的酒窝消失的一干二净,连带着浓郁墨色的眼睛,也无一丝的笑容。

良久,他轻声斥责。

“胡闹。”

声音说不上严厉,在棠柚耳朵中,这反倒像极了一种纵容——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被孟云秋千疼百爱地娇养大了,没吃过苦头,也没经历过什么风吹雨打。

从小到大,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的人群中,无一不宠她喜欢她的。棠柚眼睛也不眨一下,抬起方才那只手,恶作剧般地按住萧则行的嘴唇,笑的如同小恶魔:“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棠柚今天的目的十分的明确,就是要逼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您刚刚也听到了,”棠柚依旧用了敬称,哪怕她现在的动作没有丝毫尊敬的意味,下半句更是直言不讳,“萧爷爷很喜欢我,他想撮合我和维景。”

萧则行没说话,沉默着把她手指移开。

棠柚可不是这么容易就会放弃的小姑娘,她故意压低身体,与萧则行直直对视,直到从他眼睛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影像:“但是呢,我比较喜欢你。”

女孩子到底还是有属于自己的小小害羞劲儿。

萧则行笑了,方才的失态仿佛只是棠柚的幻觉。他说:“你才多大。”

后半截话,他没有说出口,棠柚却明白了。

你才多大,懂什么是喜欢。

他一定会这样说。

棠柚不喜欢被人当成还未长大的孩子,她已经成年,已经拥有独立的思考能力。

这样被否定令她心情格外不悦,尤其是,这种话从萧则行口中说出来。

萧则行示意她从自己身上下去,而棠柚却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倔强地看他:“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您觉着我这些都是小孩子的无聊念头,那您刚刚对一个小孩子产生了些不该有的想法,又算什么?”

萧则行淡然应对:“算我无耻。”

棠柚一愣。

在她迟疑的这个空当中,萧则行终于成功地把她推开,扶她站直后, 手指从她纤细腰间划过,最终不留痕迹地停下。

“有些男性的底线比你想象中要更加低,他们可以将爱和性彻底分开,”萧则行冷静地告诉她,“柚柚,你该对异性多些戒备心。”

以两人的身份,在深夜之中聊这些有些不对劲。萧则行折身想走,却听到身后棠柚问他:“那你呢?”

萧则行没有停留。

“我也是。”

房间内寂静无声,外面烟火已经开始燃烧盛放,萧则行打开门,喧闹声飘了一缕进来,随机融化在温暖的空气中。

在今年的最后一个小时,萧则行说了谎。

-

萧则行并未在家中留太长时间,工作永远排在前列。哪怕是这种节日,在家中逗留的时间也不过一周。

得知他即将去斯德哥尔摩这个消息时,棠柚正坐在温暖的沙发上,蜷缩着腿,和萧维景、苗佳溪、梁却葵一起打牌。

梁却葵刚和自己的兄长梁衍发生了点不大不小的矛盾,和好友吐槽大哥的严厉。苗佳溪劝了她几句,两人说话声音细细碎碎。

旁侧有人端来三份雪耳炖木瓜,独独往棠柚面前摆了一份川贝圆肉炖雪梨。

棠柚捏着牌,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怎么偏偏给我这个?”

萧维景还在思考出哪一张牌,随口说:“这两天你不是感冒了吗?我听你总是咳,喝这个对嗓子好。”

苗佳溪警惕看他:“小味精,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贴心了?”

萧维景仍旧在斟酌:“二叔提醒的。”

桌上的玻璃瓶中插着一大束花,洋水仙、银莲花、菟葵、黄栌等等,交相映衬,甜品在空气中渐渐扩散,有人轻手轻脚离开房间,木门被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棠柚放下牌,拿着银质长柄的小勺子在小巧的瓷碗中搅了搅:“二叔呢?”

萧维景说:“收拾行李吧,明天就回斯德哥尔摩了。”

棠柚放下小勺子,勺子和瓷碗碰撞,声音清脆。

苗佳溪手托腮,问:“这么早?”

“就是工作狂呗,”萧维景说,“他那个性格……难怪到现在都找不到女朋友。”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棠柚也没问。

棠柚暗恋萧则行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好友面前,她并未避讳这件事情。但萧维景的脑袋仿佛天生缺少一根筋,说话也直来直去,藏不住事。棠柚担心他乱说,也不曾说起过。

但无论是苗佳溪还是梁却葵,都知道棠柚对萧则行的那点小小心思。

不过,自从那次表白失败之后,棠柚就再也没有见过萧则行。

棠柚又玩了两局,天色将晚,江沉庭上门,礼貌彬彬地告诉几人,棠宵想请棠柚回家一起吃饭。

江沉庭是棠宵现任妻子带来的孩子,对这个并无血缘关系、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集的继兄,棠柚谈不上好感,也没什么厌恶。

她仍旧拿着牌:“我打完这把就走,你先回去吧。”

江沉庭却说:“不碍事,我在外面等你。”

棠柚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萧维景的牌技烂到一塌糊涂,很快出局。作为这个家里的主人,他主动离开,和江沉庭聊天。

房间中只剩下三个姑娘,苗佳溪终于忍不住了,问棠柚:“柚柚啊,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二叔他要去斯德哥尔摩了啊,”梁却葵提醒,“一旦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梁却葵知道萧则行和老爷子的关系不好,知道老爷子故意让他在外面,也知道萧则行本身也不愿回这个家。

就连这次新年,也是孟云秋特意给萧则行打过电话,他才肯回。

棠柚笑了:“那我也做不了什么呀,我也有自己的学业。”

苗佳溪问:“不再试着追一追么?”

“上次不是表白失败了嘛,”棠柚盯着牌面,“哪里有死缠烂打的?追人也要有尊严。上次太冲动了,我不应该这么鲁莽。”

苗佳溪沉默了。

棠柚丢出一张牌来,笑起来:“地球又不是只围绕着一个男人转,我喜欢他不假,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原则呀。”

-

萧维景和江沉庭很难聊到一块去。

萧维景自己被苗佳溪她们吐槽了好几次直男,但他觉着,江沉庭简直就是一个铁秤砣。

沉闷,厚重。

萧维景盯着他看,心中纳罕。

平心而论,江沉庭本身长相不错,抿着唇的时候,还有点严肃的味道,正好符合当红的“性冷淡”风。

只是萧维景性格跳脱,哪怕两人年纪相仿,他也受不了江沉庭这一巴掌也打不出个响的性格,随意扯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江沉庭等了棠柚很久,才等到微醺的三人组出来——三个女孩为了泄愤,齐齐尝了萧则行私藏的酒。谁知这酒度数颇高,哪里是她们能承受住的。

梁却葵和苗佳溪回家顺路,自然有司机送回去。棠柚坐在沙发上,冲着江沉庭摆摆手:“哥哥,等一会再回去好吗?我先缓一缓。”

血液中的酒精发挥了它该起的作用,她现在有点晕,担心等下会吐到江沉庭车上。

而且,等会还要去见棠宵——

棠柚对这个父亲没有太深的感情,但基本的礼仪不能少。

江沉庭点头,顺手拿了软枕,给棠柚垫在背后。

他看棠柚不住地揉着太阳穴,走出去,想请人去做些解酒解乏的饮品。

长廊上寂静无声,绕过弯去,才找到了人。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棠柚已经蜷缩着身体,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奶绿的长裙盖住她的腿,独独露出一只小巧的脚来。淡奶油色的短袜,露出精致脚踝来,就连这一处,都透着淡淡的粉色。棠柚半张脸都陷在枕头中,安静漂亮的如一幅油画。

鬼使神差的,江沉庭轻轻走了过去。

他伸手,在颤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棠柚的脸颊时,忽然听到房间幽暗处传来男人严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如被毒蛇的尖牙咬中,江沉庭飞快收回手。他僵硬转身,看到繁茂的绿植后,白衣黑裤的萧则行折身出来,手中拿了一本书。

来不及看清那书的封面,萧则行走到他的面前,抬手。

书贴着江沉庭的脸颊,触感冰凉,深深地挤压,书籍特有的墨香味萦绕在呼吸间。

他能感受到书页微微颤抖。

以及萧则行手背上凸出的青筋。

萧则行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低低,似乎是怕惊醒了棠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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