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薇薇安成功地混进了离她们最近的小镇中。

这是一个规模相当小的镇子，几乎只有寥寥十几户人家，没有治安警，没有法庭，教堂也只是小小的一栋建筑。薇薇安牵着马在城中找了一圈，未能看见萝丝说的“石墙”酒馆。

也对，这里离神殿太近了。

不能耽误更多时间，薇薇安敲开了一户看起来相对富庶一些的人家的门，亮出手中带着莱恩家族纹饰的戒指：“您好，我需要帮助。”

“来了来——圣父啊！”

开门的妇人看看满身是血的薇薇安，又看看她手中闪着金色光芒的戒指，嘴巴大张着，满眼的不可思议。

愣了好几秒，她才在围裙上慌忙地擦了擦手行了个屈膝礼：“当然，当然，大人您有什么是俺们可以帮上您的吗？”

“你们家有马吗？”

妇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有，大人。不过是做农活的马，您可能看不上——”

薇薇安打断她：“没关系。开个价吧。”

妇人张了张口，却不敢真的开个价格，左顾右盼支支吾吾了几句，又道声“抱歉”，把头伸进门里面喊道：“安妮！出来一下！有个贵人在俺家门外头！”

很快，妇人身后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看起来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看见薇薇安身上的血，她吓得一下子把头缩了回去。妇人见她失礼，连忙一把把她拉出来，摁着她的头给薇薇安行了个礼，有些惶恐地向薇薇安解释道：“大人啊，俺家男人在山那头的主教宅子里当家仆，家里没个男人，会算数的就这孩子一个。您请先进来等等，我和这孩子合算一下，行不？”

站在街上的确显眼，薇薇安点点头，跟着妇女走进了低矮的泥砖房。

贵客临门，薇薇安还来不及阻止，妇人便忙忙地翻出了几支羊油蜡烛点上，让昏暗的室内有了些光亮。她和那个叫安妮的女孩在一边低声商议着卖马的事，一边叫一个更小的女孩把薇薇安受了伤的白马牵进去。

女孩才五六岁大，一头乱发毛毛躁躁的，个子还不及马腿高。薇薇安怕白马认生，起身道：“我来吧。”

女孩抬眼看着她，眼神清亮，举起黄瘦的小手把马缰递给她。薇薇安忽然有些心酸，接过缰绳摸了摸她的头：“你多大了？”

女孩低下头吮着自己的大拇指，指了指后院，并不说话。薇薇安笑了笑，把白马牵进后院。

普通的农家修不起马厩，马匹都只好拴在后院里。走进后院，薇薇安看见那里还拴着一匹马。普通的冷血马[注1]，瘦削的脖颈上的毛发粘成一绺一绺，安静地站在月光下睡着，姜黄色的皮毛竟然有些神似小希。

不知为什么，薇薇安又笑了一下。

没多久，和女儿商量好价钱的妇人便赶来了，看着薇薇安沐浴在月光中出神，只好凑上来小心翼翼道：“大人，您还买不？”

薇薇安闻声回过神，掏出从奥莱恩主教那里顺来的钱袋：“多少钱？”

“这，十五个先令……您看可不可以？”

看着薇薇安皱起眉头，妇人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这个，大人，您要是觉得高了的话，半枚银币也，也可以……”

“这个价钱太低了。”薇薇安几乎是不忍地皱起眉，“我想你误会了，我不做打劫的事情。这样吧，三枚金币可以吗？”[注2]

妇人的眼睛因为欣喜和不可思议瞪大了，嘴又长成合不拢的样子，连连点头答应。薇薇安又道：“这匹白马也给你。”

“是大人，当然可以大人，您真是太慷慨了，我这就给您换鞍鞯去。哦神啊，圣父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妇人欣喜若狂念念叨叨地去给两匹马换鞍鞯，薇薇安走到两个女孩面前，往两人手里各塞了一枚五便士硬币，柔声道：“给自己买些糖吧。”

小女孩毫无防备地接过钱，欢天喜地地把指头从嘴里拿出来，两手捧着钱咯咯笑。而安妮却将信将疑地看向薇薇安：“为什么还要给我们钱？”

“可能是因为我小的时候喜欢吃糖吧。”薇薇安在她头顶揉了一把，“看在我请你吃糖的份上，小姑娘，等你的妹妹长大了，教她算数和认字好吗？让她不用那么早嫁人，能独立地依靠自己生存，有机会见识这个世界的风景，好吗？”

女孩点点头，清亮的眼睛里仍带着懵懂，追问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你真的是贵族吗？你比那些贵族都好，你是不是——”

“安妮！少问些问题，没大没小的！”

妇人牵着换好了鞍鞯的马走来，呵斥住女孩。薇薇安摇摇头表示不在意，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俯身看向她，郑重道：“等到你能够独立生存于这个世界上了，你可以来‘石墙’酒馆找我。那时候，你会知道我是谁的。”

说完，她向妇人微微颔首，两腿一夹马腹，驾马离开这小小院落。

妇人和两个女孩目送着她驾着马，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奔跑起来，消失在远方的夜色中。

为了防止被追上，薇薇安连夜赶路，最终停留在一片树林中。在溪水边，她简单地洗去了身上的血污，改换了行头打扮，靠在树上简单地闭了闭眼。

等到清晨时，她再度上路，赶在早上最热闹的时候混进了城中。

好在通缉令还没有传达下来，她目前还是安全的。城市中人流熙攘，薇薇安混在其中也不算起眼。她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安顿好马匹，随后动身前往石墙酒馆。

石墙酒馆并非只是单纯的酒馆。

曾经，在教廷的高压统治之下，佣兵工会受到极其猛烈的打压，不得以转入暗中活动，由此便有了石墙酒馆的建立。

无论何地，无论规模，只要酒馆的主人向雇佣兵行会发出申请并缴纳一笔钱款，就可以给自己的酒馆挂上石墙的招牌。而雇佣兵和雇主们会自动在这里聚集，发布或是接取任务。相应的，酒馆老板也可以获得一定比例的抽头。

后来教廷的暴政告终，雇佣兵行会也不再是完全栖身于黑暗中的产业。不过早先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时至今日，石墙酒馆依旧是雇佣兵行会青睐的地点之一。

薇薇安走进酒馆，看起来和普通的雇佣兵没什么区别。

她走到吧台前，要了杯淡啤酒，站着慢慢地喝起来，同时手上不停转动着萝丝给她的那枚宫廷小丑纹饰戒指。等到她慢慢地喝完那一杯啤酒，抬手招呼酒保时，死鱼眼的酒保走来端起她的酒杯：“我们老板请你到后面一起喝一杯。”

“荣幸之至。”

跟着酒保，薇薇安来到一间封闭的暗室中。她四下环顾，看见角落里坐着的黑袍人时，微微挑了挑眉。

“你不是‘那位大人’。”

黑袍人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却听得出来是女人的声音。薇薇安略有些惊讶，答道：“我是她的使者。你们是什么人？”

黑袍人没有理会她的质询，而是淡淡道：“证明。”

“我没有证明。不过如果你们消息够灵通，就应该知道萝丝——那位大人已经被困在了阿德玛城里，面对着朝不保夕的危险。我是他们不顾危险与牺牲送出来求援的人，你可以自行决定是否要相信我。”

黑袍人静默了一会儿，又道：“我听说城市已经被封锁了。”

“是的，但是城市里面有一个传送阵可以与外界沟通，我就是借此逃出来的。”

黑袍人微微点头，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我们是反抗军。为了对抗教廷的压迫和剥削而存在。讲讲你的经历。”

薇薇安讲完，看向黑袍人。黑色的兜帽垂下来遮住女人的大半张脸，薇薇安看不清她的长相，也猜不出她的情绪。

黑袍人沉默良久，才道：“我们可以提供一些物资和金钱。但是，现在正值战乱，反抗军刚刚失去了最大的资助来源，又因为征兵而失去了大部分人力，我们所能做的也有限。而且，要拯救阿德玛城就意味着要与神殿直接对抗。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准备？”

“至少——”黑袍人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问句，叹了口气，“这并不像你们所想的那么简单。而且，恕我直言，那位大人一意孤行去拯救一座必定毁灭的城市的行为实在是太莽撞了。”

薇薇安定定地盯着她：“是你这么想，还是反抗军的人都这么想？”

“这不重要。你无可否认，这是事实。”

“哈，事实？”薇薇安撑着桌面向着黑袍人俯下身，“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实，就是你们这群杂碎永远也不会成功。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永远也不会准备好。是，神殿强大，神殿太强大了，而你们想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去面对他。狗屁！

你很清楚反抗军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神殿一样强大，而在那之前，你们还有多少财富可以供由神殿劫掠？多少人名可以交给神殿践踏？多少城市可以任由神殿毁灭？”

薇薇安站直身子，甩甩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懦夫永远不会成功，也不配得到拯救。祝你们成功。”她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黑袍人站起身，“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下一个反抗军的据点。我要告诉他们，战争来了。”

“战争已经来了。”

“不，我说的是我们和神殿的战争。”薇薇安回过头，双眸在平静之下仿佛隐藏着无穷尽的力量。

“人民和神殿的战争。”

上卷完

注1：马可以大致分为热血马、冷血马、温血马三种。冷血马性情温和，对外界刺激不敏感，体型较为庞大，是适用于劳作的工作马；热血马对外界刺激敏感，容易激动，奔跑速度快，一般用于赛马；温血马则是两种马杂交培育出的后代。凯里的小希属于冷血马，而萝丝的勃鲁则属于热血马。

注2：中世纪时期一匹马的价格大约在5-8镑之间，即5-8枚银币。而文中的这匹马可能因为种种缘故，其价格大约在3镑左右。但是文中妇人开出的价格只有十五先令，合0.75镑，这个价格是远远低于正常价格的。而薇薇安付的三枚金币=6镑，是正常价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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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