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白天,但很可惜,伏沙氏族从来不会天亮。
贝林扯着沙哑的嗓子对看守说,她一早起来被疯女人莱克西吓了一跳,以为她才好没多久又疯了。
她形容莱克西的头发都堆在脸上,让她想起小时候趴在漫画展示窗口看的一个画面,里面就有一个角色是莱克西这个造型,但相比起这些,她当时更以为莱克西喝酒把自己给喝死了。
“明显更和套路。”她把莱克西推到了看守手里,“去吧,祝你好运。”
莱克西的双手被再次背在身后,身体被压迫着弯曲,朝牢房外走去。
牢房走廊里一股腐臭味,莱克西皱了皱鼻子,偶尔有一束光打在她的脸上,不过那只是探照灯,它们被挂在牢房走廊的墙壁上。
就像擀面杖一样。
擀面杖。
莱克西打了个寒颤,看守又加重了押她的手劲。
他们维持着和昨天一样的姿势走向牢房外,不过这回不是去甜品店,而是前往族长的办公塔楼。
莱克西视线里都是黑色的石头路,这个氏族似乎格外偏爱这种肃穆的颜色,她尝试抬头看看越来越近的组长塔楼,却被看守把脑袋压了回去:“老实点!”
突然,一双皮鞋闯入了她的视线,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而她被推着走的脚步此时也停了下来:“没必要这么凶,维克多。”他说。
这个声音昨天刚钻进过牢房,自我介绍它属于一个名叫伊安·莫尔顿的贵族,同时,根据贝林所说,也是她的对接负责人,如果没有昨天他给她灌酒,现在来接她的应该是他的兄长,艾罗·莫尔顿。
“现在开始,斯杜普斯小姐由我负责。”伊安的声音自带一种华丽和优雅。
压在她身上的手卸力了,莱克西直起腰杆,但没有正眼看伊安。
她又不是没有脑子,虽然容易事后聪明,但也知道伊安昨天的行为就是在明争暗斗想争夺艾罗的功绩。
也许会有误会,但以她的视角来看就是这样,她被这两个人当成了竞争的筹码。
“啧。”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伊安故意放慢脚步,最终和莱克西并肩,“你不舒服?”
莱克西摇头。
“放轻松,”伊安好像看清楚了她在想什么,“你在对的人手里。”
“是么。”
“千真万确。”
族长办公楼的大门是一扇镜面门,莱克西在里面的倒影有如一个正常行走的尸体,头发乱蓬蓬,一双死鱼眼凸在外面,眼神死气沉沉,近乎窒息。
她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面本来装的几块写字用的石头没了,从她的口袋出走到牢房的某个不知名角落了,她突然有点写东西的**,有关吸血鬼之间阶级和权力斗争的一个章节。
好在她的观察手册还揣在衣服里,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担心再也回不去了,就把手册带上了,现在看来这是一个非常明智又极其烦人的决定,她得时刻隔着衣服抓着那本手册,姿势很怪异。
不知道来自哪的钟楼响了一下,紧接着又有接连着的几声撞击,来自不同钟楼,音色也有很大差别,有的清脆,有的沉重,但总归都不是什么太好听的声音。
“这里就是族长大殿了,”把她带到一扇暗色镜面大门前,伊安介绍道,“但我认为我不需要过多介绍这里的构造,毕竟,某人是闯进过这里的。”他意味深长地点了一下。
莱克西多少也是通过贝林了解了族长。
这位是伏沙氏族几千年来最年轻的族长,卢森·伏沙,是个先天腿瘸。之前伏沙氏族内乱,他凭一己之力从傀儡翻身成为真正的族长,平时作风也是杀伐果断,是个狠角色。
贝林还跟她说过,之前本来要继承族长位的人是现任族长的哥哥,结果发生了意外,这位继承人为了伏沙氏族自己请求被流放,至今没有消息。
伊安把门推开,大殿里面的一切才真正映入莱克西的眼里。
很黑。
所有的陈设都是黑色,就连背对着他们的轮椅都是黑色的。
据说伏沙这边贵族大多都是黑发,所以除了族长一截苍白的脖子露在外面,整个房间再没有任何东西偏离黑色的主调。
轮椅灵活地转了过来,坐在上面的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伏在轮椅把手上的手指不断敲打着平面,眼神似乎要将莱克西吞噬。
伊安鞠了一躬:“大人,这位就是莱克西小姐。”他似乎是故意把斯杜普斯这个更加正式的称呼换成的莱克西。
从观察手册的角度来讲,这是一种套近乎行为,表示我和她的关系很好。
回归到这个情况,就是对方正在合理化莱克西不是被艾罗带来,而是被他带来的这件事。
不过莱克西觉得一个一千多岁的吸血鬼不会被这点小伎俩蒙蔽,她也象征性点了点头。
卢森的视线从伊安身上转移到了她身上,开始上下打量她,他的眼珠运动幅度不算大,这种感觉来自莱克西的直觉。
果不其然,卢森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莫尔顿副首席呢?”
伊安扯了扯嘴角,正打算开口,就听见身后的大门开了一下,然后皮鞋拍打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来人也鞠了一躬:“大人,吾在。”
“副首席阁下。”伊安脸上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假笑,“您迟到了。”
“是么。”艾罗今天的脸色比昨天还要苍白,他走到莱克西身边,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转头看着伊安:“可事实上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顾问先生。”
莱克西甚至能感受到他们视线交汇在空气中打起的火花的温度,有的火星甚至喷到了她脸上。
见卢森没有打断他们的意思,她决定打断这次视线的交锋:“大人。”她说,语气有些紧张,在这只吸血鬼的压迫感之下,她觉得自己快要语无伦次,“我有话要说。”
卢森的声音不大,但是掷地有声:“说。”
莱克西小小上前一步,根本上打断这两人的视线交集:“我想要一支笔。”她这句话说的就像是“我要走,你们都给我闪开”一样。
卢森没想到她会来提要求:“给她一支羽毛笔。”他吩咐道。
左侧伸过来一只手,莱克西把他手里的羽毛笔收下,刚想习惯性道谢,就抬头看见了艾罗向前一步之后那张冻起来的脸。
她赶紧把道谢憋了回去。
她很清楚现在她想要什么,她想要自由,在昨天酒精的催发下这种欲|望变得愈发旺盛,像莓果街18号——她的家——门前好久没有修剪的草坪,因为这个他们还被警告过。
如果自由要来临,那么条件一定是她去指挥战争。
而指挥战争,最重要的,在她的理解里,就是预判敌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这点和国际象棋有点相似,排兵布阵之后,如果对方不按照规定路线走,那也是白扯。
这时候就需要观察对方的神态和动作来做事。
战争,是一场伤亡惨重的遥控象棋。执棋者看不见对方的脸和动作,只能根据对方的操作来进行下一步的及时反应,更加考验指挥官的心态和指挥技巧。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少不了。
“我想,大人。”莱克西又上前一步,“既然两位都做到了邀请我,那就没有必要再争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了。”她没有任何提前计划,只能尝试拖延时间,为自己争取思考时间。
卢森没有说话,只是敲了两下轮椅把手,莱克西觉得这是因为他不耐烦了。
一切都有点太安静了。伊安似乎看出了卢森的意思,并不太认同这个观点:“大人,我认为我应该留下。莱克西小姐可能会需要我的帮助。”
艾罗抿了抿唇,没有参与他的辩论。
“你们两个。”卢森指了指莫尔顿兄弟,“去殿外,我和斯杜普斯单独聊聊。”
两人鞠躬后离开了,艾罗经过莱克西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莱克西感觉自己被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像父亲举着擀面杖站在她面前一样。
唰。
莱克西身后突然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一幅地图,一直垂到地上,上面标注了每一座山和城镇,以及城镇内的人口和驻扎数。
“我做了一些笔记。”卢森滚动着轮椅从办公桌后面出来,来到她身旁,“现在他们攻占了瘸腿塔楼,并把它作为一个重要地。”
瘸腿塔楼,是女巫莱克西的住所。
莱克西心下一惊,一般贝林想要占据一个人的东西,她在手册上解释过,要不然就是那个人真的伤害过她,要不然就是她要确立自己的地位,这点的前提是对方的地位比她的高,简单来讲就是嫉妒。
“他们很讨厌你。”卢森的眼睛看穿了她,“你熬出了太阳,放在他们那一边。”
女巫莱克西还能做熬太阳这种事。莱克西觉得自己这方面差劲透了——她根本没耐心看完一页暗影笔记。
“我认为,”莱克西想了想后说,“他们占据瘸腿塔楼,下一步应该是去一个把守比较强的地方。”她沾了两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悬浮在空中的墨水,勾掉了几个把守比较弱的城镇,“他们应该会从赛特镇开始。极有可能。”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卢森指了指被她最先划掉的兰德镇,“为什么不先从这个把守最弱的城镇开始。”
“因为根据他们的行为,这种复仇情节强烈的指挥官,难道不会先从最青睐我的小镇开始吗?他才不会管哪个好打哪个不好打。”莱克西回想了一下贝林称之为“女巫莱克西的天方夜谭”里,女巫莱克西是从对她复仇情节最弱的小镇,也就是赛特,打起。
这回她就反其道而行之。
“不要老是尝试以最复杂的情况揣测别人的心思,族长大人。”莱克西眨了眨眼,“永远相信吸血鬼的本性会战胜他的理智。”
“出兵吧。”
卢森摇了摇头:“需要等到议员们都在场,明天副首席再带你来一次,把你的想法讲给我们听。”
莱克西正要往殿外走,就听见卢森叫住了她:“你口袋里的东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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