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圣殿的骑士,
她也不是公主,
她只是我的野玫瑰小姐。”
***
弗诺曼特小镇的重大变故,还要从圣女拉尼娜的“复活”说起。
这次事件发生的始料未及,并以不可逆的形势迅速席卷了弗诺曼特小镇,随着事件持续发酵,一直暗中胶着的三方势力终于浮出了水面,互相看清了彼此的真面目。
在此之前,摩多学院一直蕴藏在静水流深之下,而拉尼娜·唐内蒂的去而复返,无疑成了“塔狄娜计划”之外的变数。
早在赫伊背离教会之时,摩多学院已经开拓了“塔狄娜计划”,那个时候“塔狄娜计划”还只有一个简单的雏形,但拟定计划的初衷却矢志不渝——拯救被教会荼毒的无辜女孩。
摩多学院——弗诺曼特小镇的最高学府——始建之初就遭到了教会的极力反对,只因在那个偏僻落后的时代角落,圣教堂的钟声和学校的读书声并不能兼容,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认知低下的弗诺曼特小镇居民们对受教育呈现出十分抵触的强硬态度,主体的冷漠使得办学过程举步维艰,为了能在弗诺曼特小镇落地生根,摩多学院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教会妥协,教会步步紧逼,摩多学院一退再退,甚至让出学院的行政权才得以喘息。
“塔狄娜计划”从空想到理论,再从理论到现实的过程,也是摩多学院一步一个脚印将思想的种子落拓在弗诺曼特小镇居民内心的过程,正所谓潜移默化才能根深蒂固,思想的革/命只有达到一定高度才能促成聚变,而这样的结果,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则是必然的。
正是在这样一个由无数字节堆砌起来的文明自由之城,赫伊遇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让她得以在泥泞之中窥见曙光。
由于赫伊特殊的身份,起初摩多学院并没有完全接纳她,他们提防教会的渗透,不得不警惕这个从圣教堂走出来的女孩,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个长相与众不同的东方女孩是多么的超凡脱俗。
教会收养的孤女都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一双眼睛澄澈的像是拉姆拉措清泠温润的水波,神圣不容侵犯,即便最后她们没有成为圣女,她们也是值得倾慕的对象,她们会在圣徒们的祷告声里,走向凝视她们的目光中,无私奉献自己的一切直到生命的尽头。
而赫伊·潘斐洛却是一个张扬到有些野蛮的女孩,当然这并不是指她的性格,而是她的行事作风,她那一双狭长的富有侵略性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孤傲而不近人情,可她沉寂的眼眸深处,却好似簇拥着一团火光,把她漆黑的眼瞳渲染的异常明亮,摩多学院苦心孤诣的学者们都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们都是追逐着这团火光聚到这里的。
当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女孩公然挑衅胡克扬神父的时候,求贤若渴的摩多学院便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这么难得的人才,于是赫伊·潘斐洛与摩多学院一拍即合,在教会的虎视眈眈下,摩多学院以温和的态度接收了这个“年幼无知”的学生,代为管教,宽容大度的教会并不能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这件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就这样,赫伊顺利进入了摩多学院。
在摩多学院学习了两年,赫伊参与了“塔狄娜计划”,从那一天起,赫伊时刻为实施计划做着准备,很显然,在她十七岁的这一年,“塔狄娜计划”已趋近成熟,进入了计划的尾声,而让现任圣女拉尼娜脱离教会的掌控,就是“塔狄娜计划”的关键一步。
赫伊曾经也是圣女备选人中的一员,她熟知圣女制度,了解圣教堂的构造,知道在那个极端环境下如何洞悉一个少女敏感脆弱的心理,她是说服并帮助拉尼娜·唐内蒂出逃的最合适的人选,她不仅有足够的智谋,她还有敏捷的身手,她规划的圣女出逃路线绝对的万无一失,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逃脱教会的追捕,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执行这项任务,因为这项任务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着日后“塔狄娜计划”能否顺利进行,所以,她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完成任务。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值得庆幸的是,拉尼娜还记得赫伊这个儿时的玩伴。长大后的拉尼娜是一个温柔而又孤独的女孩,尽管她的身边从不缺少狂热的信徒,圣教堂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格外的关照,可她依然觉得内心很荒芜,她的耳边总是萦绕着各种声音,但她自己的声音,好像没有一个人能听见,拉尼娜说她讨厌永远只有一个格子的天空,没有一只鸟儿愿意在那里停留,赫伊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善良纯真的少女同样向往自由,因此赫伊并没有费多少口舌,就策反了圣教堂悉心培养的圣女。
圣女出逃后教会勃然大怒,为了惩戒教唆圣女背叛神明的异徒,他们给赫伊捏造了一条所有人都无法饶恕的罪名,并在摩多学院的公告栏上贴上公示,愤怒的信徒们将在弗诺曼特小镇的中央广场对亵渎圣女的罪人处以火刑。
赫伊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她穿着拉尼娜洁白的长裙混淆视听,跑进了弗诺曼特暗黑的森林,她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森林里跌跌撞撞,身后是追捕摩多学院逃犯的卫兵,她看到憧憧树影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她觉得她该知道在午夜的森林里出现的任何东西都不同寻常,这种时候她最好的选择就是有多远避多远,但求生的本能让她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人,她想,不会比被抓回去更糟了。
这就是赫伊和查德尔的初遇,她蓄谋而来,他不躲不闪。
他们的命运轨迹看似毫不相干,却又在某种程度上高度弥合,使他们产生交集的并不是猎物和捕食者之间的联系,而是火刑架上的英魂,他们并没有很深刻的羁绊,却在灵魂深处得到了共鸣,那是来自时代的共鸣。
那个夜晚,伤重的赫伊回到弗诺曼特小镇,她头晕脑胀疏于防范,还没来得及与同伴会合就被守株待兔的卫兵抓了回去,赫伊为了不连累同伴,在残酷的刑讯下选择了缄默,而所有的刑罚全部在中央广场进行,围观的群众毫不吝啬自己的口水,对着火刑架上的罪徒舐皮论骨,大义凛然的让人望尘莫及。
查德尔藏匿在人群中看着这个无比坚韧的东方少女,荆棘丛林上娇艳欲滴的野玫瑰,火刑架上坚贞不屈的傲骨,真是像极了曾经的兰斯小姐,他想,他救她一次,就当他穿越时间的烽火也救了兰斯小姐一次,这也许是他的动机,他想救她的心情无比迫切,就当这是他的动机。
行刑前一天的夜晚,准备劫狱的同伴亲眼看到一个黑影悄悄潜入了圣教堂带走了赫伊,他们是无比确信那个黑影就是弗诺曼特森林深处的吸血鬼,只有吸血鬼才会有堪比瞬移的速度,离奇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就在他们考虑要不要向血猎寻求帮助时,他们收到了赫伊“一切安好”的平安信。
此后的数十天,“塔狄娜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由于教会一直没有放弃抓捕赫伊,可能是失去圣女的愤怒始终没有得到平息,他们甚至找来血猎去探寻弗诺曼特森林深处危险的血族领域,这意味着赫伊不再适合暴露于人前,她在离开帕特里克古堡回到弗诺曼特小镇后就转入到了地下工作。
然而正是因为血猎组织的介入,教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血猎组织意味不明的态度使得教会处在了一个非常被动的地位,血猎组织对教会的一面之词表示怀疑,直言他们对圣女案的关心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同时也是对小镇居民的安危负责,并没有任何对圣女和圣教堂的不尊重,小镇居民对血猎组织的高度信任让教会不得不有所顾忌,只能与血猎组织迂回周旋,从而分散了对赫伊一方的关注度。
直到拉尼娜·唐内蒂的现身,弗诺曼特小镇的居民们盛传圣女复活,打破了这些天以来的僵持局面,教会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尽管圣教堂的胡克扬神父亲自出面称教会之所以隐瞒真相,是怕歹徒再次对圣女下手,教会一直对圣女进行全力救治,希望大家理解教会的苦衷,但小镇的居民们对教会产生了信任危机,教会模棱两可的回答并没有完全说服他们,血猎组织也表示要彻查圣女案的真相,局面一度混乱非常。
但教会依旧我行我素,他们以圣女精神恍惚为由将拉尼娜强行带回了圣教堂,此前拉尼娜在小镇中央广场发表的有关圣教堂的针对性言论成了刺向教会的一把利刃,他们必须要亲手断了这把刃。
那一天,摩多学院召开了紧急会议——
——
沉闷的气氛中有人开口说:“这是一个机会。”
漫长的沉默过后才有人接话:“我们暂时还不能暴露。”
有人附和说:“是的,是这样的,如今正是塔狄娜计划的关键时刻,我们如果暴露的话会很被动。”
另外一个人说:“如果不趁机捏住教会的咽喉,我们一样会很被动。”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拉尼娜回来对于我们来说确实不是一件坏事,但糟糕的是教会的动作太快了,我们完全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那怎么办?”
问完这句话,会议室内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赫伊站了起来。
大家纷纷望向她。
“我去。”她说。
“不行!”
赫伊话音未落,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少年当即开口反驳。
赫伊的目光转向他,少年也站起了身,他缓和了语气说:“你是这次事件的中心人物,你出面不合适,赫伊。”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詹西特,”赫伊说,“我并不是要去交涉。”
坐在长桌头端的年长的夫人说:“如果话语权再次落回到他们手里,这将对我们实施计划很不利。”
赫伊接上她的话:“是的,薇奥拉老师,我想我出面很合适。”
“可是仅凭几句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语根本无法撼动教会的地位,你没有办法和那群人抗衡的,赫伊。”詹西特语忧心忡忡地说,“现在事态并不明朗,我们不知道大家对你是什么态度,表面上你还是毒害圣女的凶手,这个身份本质上就很危险。”
“我理解你的担忧,詹西特,”赫伊冷静地分析说,“但我们没有选择了,他们的卑劣你无法想象,我很了解他们的手段,他们要重建威信,必然会把所有的罪条全部扣到拉尼娜的头上,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詹西特说:“可是……”
“我们需要舆论。”赫伊目光坚定地说,“我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詹西特知道自己无法劝说赫伊的决定,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薇奥拉:“薇奥拉老师……”
薇奥拉低头沉思了半晌,打开了笔记本,对众人说:“拟定营救计划。”
詹西特颓然跌坐回椅子上,难以接受地问:“为什么……”
大家也都神色不忍地低下了头。
薇奥拉安慰他说:“好了,亲爱的,为了我们的女孩平安归来,为了赫伊,你也要振作起来不是吗?”
詹西特难过地抿紧了唇,看了看薇奥拉,又看向赫伊,赫伊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赫伊说:“你一直都是我最默契的搭档,我需要你的帮助,詹西特。”
听了赫伊肯定的话语,詹西特莫名红了眼眶,他重重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说:“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他的声音里明显带了哭腔,大家都被这个男孩的感性逗笑了,会议室的气氛终于轻松了起来。
于是,摩多学院为营救拉尼娜拟定了详细的方案,当然,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营救,而是一场变革人心的冒险。
摩多学院的钟楼上,赫伊站在栏杆边吹着夜风,她的目光穿过重重夜幕眺望着远方,弗诺曼特森林的方向。
“赫伊,我一猜你就在这里。”詹西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赫伊转头看向他,说:“晚上好,詹西特,你怎么过来了?”
詹西特从旁侧的楼梯上爬上来,走到赫伊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把手肘搭在栏杆上,他神情忧郁,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模样。
詹西特说:“晚上好……不,实际上我一点也不好,赫伊,我很担心你。”
赫伊真诚地说:“谢谢你,詹西特。”
“哦,我的老天,我一点也不需要你谢谢我,”詹西特懊恼地说,“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妨碍大伙的计划,但是,但是……”
“我知道,詹西特,”赫伊善解人意地替他说完了后面的话,“你不希望再有人为此牺牲。”
詹西特张了张嘴,随后低下了头,说:“是,你说的没错。”
“嗯……”赫伊的目光投向远方隐没在夜色深处的森林,“但有时候牺牲是必要的。”
“越惨烈,”赫伊轻声呢喃,“越容易让人铭记。”
詹西特看着赫伊的略显冷傲的侧颜,只觉心头一颤,他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我们身处历史中。”
赫伊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把黑森林连根拔起。”
詹西特接道:“再把黑森林的沼泽全部填平。”
“我们为此立誓,至死不休。”
少年少女轻而缓慢的声音随着夜风徐徐而去,厚重的天幕之下,正有银月在破开层云。
“你要给他写信吗?”一片寂静中,詹西特忽然开口说。
赫伊知道詹西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她缓缓摇了摇头,说:“不了。”
“他的书我还没有看完。”赫伊抬起手放到胸前,握住了颈间的血珀玫瑰,“我还想……”
赫伊说了几个字没了声音,詹西特疑惑地看向赫伊,问:“什么?”
赫伊轻轻笑了一声,说:“想到他我总是想到‘浪漫’……我一直想用一句话来形容我们的相遇。”
詹西特好奇又礼貌地询问:“我可以知道是什么吗,赫伊?”
赫伊的面色很柔和,漆黑的眼瞳中眼波流转,她说:“那是一场惊艳繁华的邂逅。”
詹西特怔愣了一瞬,茫然了片刻后面露不解说:“在森林里?”
“不,”赫伊说,“在薰衣草的花海里。”
听完了赫伊的话,詹西特有些感慨,他仰望着夜空说:“如果我们生活在和平的年代,我会很想认识一下这位吸血鬼先生。”
赫伊无声笑了笑,没有接话,两人安静地吹了一会夜风,赫伊拍了一下栏杆,说:“嘿,詹西特。”
詹西特被她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赫伊抬手将被风吹到脸庞上的发丝挽到耳后,看向身边的搭档,说:“嘿,哥们儿,我的意思是,我想说,如果这一次我回不来了,你替我给他送一封道别信吧。”
“赫伊,别这么说,你和拉尼娜都会没事的。”詹西特神情严肃地说。
“唉……”赫伊趴在栏杆上,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情绪又低落了下去,“还是算了,我和他讨论的问题至今也没有结果,但薇奥拉老师说了,这就是人生的常态,我们要学会习惯,学会接受,学会自洽。”
詹西特也把头垫在了胳膊上,他侧着脸看着赫伊说:“赫伊,其实我之前也很自私地想过,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位吸血鬼先生能带你走,你离开这里,去哪都好,或者,你干脆去寻找你的身世之谜,美丽的东方女孩,你应该回到你的东方去。”
赫伊被詹西特逗笑了:“这话真有意思,詹西特,你是希望我当个逃兵吗,哥们儿?”
詹西特摇了摇头,赌气似的闭上了嘴。
赫伊叹了口气,说:“不久之前,也有人跟你说了很相似的话……我知道的,詹西特,你们都很爱我……”
赫伊站直了身体,看着詹西特说:“我也爱你们。”
詹西特愣愣地望着她,眨着被泪水浸湿的眼睛,难堪地把脑袋埋在了肘弯里。
“好了,小男子汉,”赫伊拍拍詹西特的肩膀,“不早了,我们可不是吸血鬼,这个时候我们该睡觉了。”
詹西特先背过身用袖子用力地擦了擦眼睛,这才转向赫伊,说:“保密。”
赫伊却转身下了楼梯,说:“我都替你保多少次密了。”
詹西特连忙跟上去,小声哀求:“我求你……”
“再说吧。”
“求求你……”
……
今夜的晚风格外的温柔。
***
“我已经在梦里,
与你相遇又重逢,
数不清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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