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前的最后一节课，H16化学教室内，天花板上的所有灯都被关掉。米斯特乌云满布，教室内也理所当然地昏暗漆黑。

卡桑女士正在演示鲁米诺发光实验。她拿起小杯暗色血液，往碱性鲁米诺混合溶液中倒。粘稠的血液浸润其中，氧化鲁米诺，球形长管迅速迸发出亮眼的蓝色荧光。

映亮了前排同学瞌睡的侧脸。

“本杰明，把灯打开。”

教室里睡了一半，不过并不影响卡桑女士的讲授。毕竟，连绵阴雨是瞌睡虫的故乡。要是都睡了，她也能早点回家。

第三排的杰弗里情不自禁望向窗外。平淡和平淡的高中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嘿，杰弗里！”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杰弗里思绪一抽，赶紧回头看。

果然是金发蓝眼又笑嘻嘻的金伯利。

“雷克斯勒？你怎么会……”

金伯利不以为然，“我怎么会在这儿？布莱克先生，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这节课已经被选满了……”杰弗里想了想，又小声加了句：“卡桑女士不会同意扩容的。”

“对啊，所以我没选这节课，是跟着你到教室的。”

杰弗里喉咙一堵。才认识第一天，都不算认识，就跟踪……刚才，刚才还摸他的脸。

“上一节……”

“上一节生理课，我也坐在你后面。”

杰弗里盯着她，眼瞳震颤。那不是，那不是给男生上的生理课吗?!!!!!她怎么进去的？哈维老师为什么不赶她走？她都听到了些什么？

哈维老师问了他问题，他当时说了什么？

杰弗里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缩头、转身。金伯利却仿佛听见了他僵硬的关节咔咔作响。

这节课还有十分钟下课，金伯利快速写好了一张纸条，揉成团，扔到他桌面上。

杰弗里深呼一口气，衬衫袖口被窗缝透出的冷气吹得翩飞。

他一点点展开了那张纸团，粗糙硌手的纸张上，字迹潦草，许多笔画都浸出模糊的墨：

亲爱的杰弗里，虽然我今天的许多行为看上去都像疯狂迷恋你的变态……好吧，确实都是些变态才会做的事。但是请相信我，我并无恶意，也没有无法自拔地迷恋你，毕竟，我们才认识第一天。

不过我想和你建立友谊是真的。我是新生，一定会被区别对待，而你被区别对待已久（无恶意，只是字面意思），我们两个被区别对待的人，为何不做个伴呢？我还可以保护你，帮你打跑每一个达里尔。

）金伯利.雷克斯勒

眼前的杰弗里毫无动静，金伯利竟然真的听了几句化学方程式。

真是人活到一定年龄，什么事都不奇怪了。

“咚。”

一颗小纸团落到金伯利面前，与此同时，下课铃声响。

卡桑女士飞快走出教室，其余学生们也纷纷往餐厅涌。

杰弗里脚慢了几步，但只停顿了一小会儿，就快速往外离开。

金伯利展开纸团。这不是她给的那张纸，他换了一张更光滑的白纸，笔记清秀工整：

雷克斯勒小姐，抱歉我无法答应你。

金伯利翻了个面，空白，连拒绝的理由都没写。

她不自觉摩挲纸张，摸到了可以称之为惊喜的笔痕。虽然痕迹轻浅，但复原对她来说，实在简单：

如果你不再被区别对待，我该怎么办？

依照雷克斯勒小姐的性格，也许明天，就能完美融入这里的生活。

祝雷克斯勒小姐，拥有完美的高中生活。

哈。呆子。十分钟而已，写过的话倒不少。

金伯利收拾起身。不需要地图，也不需要指引，她走了最近的一条路去餐厅。

米斯特仅有几千人口，在霍夫加德就读的学生就更加少。

餐厅里空余了许多位子。越过几团聚在一起打闹的青少年，金伯利一眼便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杰弗里。

墨绿格子衬衫沾上了大片泥点，特别是右手臂那一侧。牛仔裤同样未能幸免，泥水混合，划分出两个区域……令人尴尬的深浅区分。

橄榄球队队员们吹着口哨吆喝，“瞌睡杰弗里变成尿裤杰弗里了！”

“尿裤杰弗里，我说认真的，你妈妈都没教过你怎么控制生殖器吗？还是，你一见她就忍不住，她根本就教不了你！”

“让我去你家里，我教她怎么教你！哈哈哈哈……”

队员们笑得前仰后合、脸红脖粗……丑态百出。也是，餐厅里百年不变的三明治和牛奶，哪里比得上忍着泪不敢反抗的“尿裤杰弗里”。

杰弗里嚼着最后一口拌着泪的沙拉，捏爆了未开封的牛奶盒，猛地起身。

“唔！**！”贝琳达慌忙擦拭黑框眼睛上的牛奶。

但杰弗里仅仅转了下身体，她就赶紧端上餐盘，搬到另一个空桌。不过细小的眼睛却始终瞪着杰弗里，如刀似枪。

餐厅少有的安静顷刻粉碎，啃着汉堡的队员们继续笑个不停，而看客们则吃得更快，只想尽快混到下午四点。

肖恩.威廉姆斯丢下薯条，嘬了嘬手指，大步走向杰弗里：“尿裤杰弗里，没了吗？这就是你的反抗？”

“哈哈哈哈……”

杰弗里浑身颤抖，脑海里只有肖恩踢他时穿的那只鞋子。颜色鲜艳，底部花纹复杂，有防滑的作用，刮在肚子上、手臂上，都很疼。

肖恩的手将要碰到他的肩膀，“噗！”

杰弗里朝那张扭曲的脸猛地一吐。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土色的粘稠物便糊了肖恩一脸。

“杰弗里.布莱克！”

肖恩闭眼狂叫，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张牙舞爪。

杰弗里趁机逃走，谁料其他队员早围在四周，他们从不放弃对他围追堵截。

“砰！砰！砰！砰……”橄榄球在地面和手掌间一上一下，如同篮球，更如同轻盈的皮球。

不知何时，金伯利穿过了橄榄球服的包围，挡在了杰弗里面前。

她和他几乎一样高，身高都不输周围的这些橄榄球队队员。但是他于他们，是蝼蚁，她于他们，却是雄狮。

肖恩擦干净眼睛，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甜心，我劝你不要淌这趟浑水。惹怒了我们，可没什么好下场。”

他恶意地顶了顶腰身，自得不已。

金伯利只觉好笑，“肖恩.威廉姆斯？你要不先自己舔一舔下面那截小指？”

“bitch！”

“呵，或者找条狗，让你好兄弟帮你？相信你们一整个队伍应该能凑出一根正常的吧？”

“bitch！！！”

队员们脸臭得堪比羊屁股，一个二个都抡起拳头，就要砸向她。

“金伯利！”

杰弗里立马把她抱进怀里，想用单薄的脊背抗住所有拳头。他已经被打了无数次了，他无所谓，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打！

“肖恩.威廉姆斯！！！”

埃蒙老师大声叫停众人：“杰克.布朗特，安东尼.加西亚……全部给我滚进办公室！！！”

肖恩等人只得住手，但他们岂肯罢休，又恶狠狠地朝杰弗里背上吐了好几口口水。

“威廉姆斯！晚一分钟，加扫一周厕所！”

这群不省心的青少年终于离开了餐厅。埃蒙看了眼安然无恙的金伯利，便继续大声驱赶捣蛋的羊羔们。

几经闹腾，餐厅早已只剩金伯利和杰弗里。他们仍然抱在一起。

“杰弗里，杰弗里？”

金伯利刚抬手，杰弗里却推开了她，垂着头，白净的脸隐在卷发阴影里，神色不明。

“我没答应你。”

金伯利恍若未闻，递给他一瓶白水。杰弗里不接。

“我知道，我认识字。杰弗里，你不用担心，我注定一直被区别对待。你没听到他们说吗？我是bitch……”

“你不是！”

杰弗里抬起头，深棕色的眼睫早已湿润。明明不久前，他还干净清爽，现如今却变成了一条落水脏狗。人人嫌弃，人人避而远之。

“对不起，”杰弗里有些手足无措，怎么能这么大声地跟她讲话，太没礼貌了，太囧了。

“对不起，我得走了，我得回家了。”

金伯利那双深蓝眼睛波澜未动，耳边几缕短碎发却飘拂不止。那是杰弗里离开时走过的风。

餐厅空空荡荡，雨丝撞上玻璃，发出点点轻响。

“杰弗里.布莱克，杰弗里.布莱克……”

金伯利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去窗口拿走了最后一份素沙拉，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红色保温杯，揭开盖子，仰头饮尽。

喉中有汩汩水流声，鲜红的液体从她嘴角溢了出来。

某个勤奋学习的高年级女生这才走进餐厅，金伯利只能赶紧用拇指抹净嘴角。

她快要坐不住了。再多的动物血，也比不过一滴人血。杰弗里身上一定有伤口，她闻到了他的血味。

杰弗里刚才抱她，她恨不得立马咬破他的脖子，好好吮吸品尝一番。

杰弗里这种人，会比其他人更甜吧。闻着都甜，尝起来，也许会甜得发腻？

“金伯利？”

金伯利血红的眼睛骤然变蓝，尖利的牙齿恢复正常。再抬起头，她已然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高年级女生挤出谄媚的笑容：“新生考不考虑加入手写信社。社团每年福利多多……”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