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报恩】

许是因为炭火太旺,望着陆缥格外昳丽的一张脸,薛扫眉竟感到脸热心跳。

“既然已无外人,可否容我先取下面具?”她声音不觉低了下去。

“自然。”陆缥挺直腰,将手抱在胸前。

在他注视之下,薛扫眉伸手解开脑后绳结,将自己从那半张徒添麻烦的银箔面具中释放出来。

四下无人,总算能以真面目相对。

薛扫眉将面具放到桌上,褪去作富商薛大姑娘时周全得体的伪装,重新变回那个充满锋锐的薛扫眉。

“陈、曹二位大人忽然请辞,是侯爷动的手脚么?”

陆缥很是坦然:“我不过是在他们的汤底里,多加了一点点清热解毒的草药而已。可能是他们年纪稍长,反应大了些。无事,左右多上几回茅房,便也好了。”

“可今日都是现场选的座位,侯爷怎能提前知道他们会坐哪?”

“那两人惯于溜须拍马,我只需选好自己的位子即可,他们自然会随在左右。”

“侯爷好成算。”薛扫眉赞罢,又问,“清热解毒的草药——您还懂医术?”

“当年在军中,和军医学过一些皮毛。”陆缥避重就轻,略过在血滴子受训的一段未提。

很合理。薛扫眉点点头。

寒暄到此,可以告一段落了。她敛容正色,直入主题:“侯爷煞费苦心,将我约到这里,是想问什么?”

“那我便开始了。”陆缥深深看着她。

他精于刑讯,往往能从细微的表情判断人言真伪。此女子身上,有足够的坚韧、胆识和谋略,是他愿意与之合作的基础;但她又似隐藏了许多秘密,一眼望去,如云山雾罩,教人捉摸不透。

这些问题,必须一一探明,他才能真正认可她做自己的盟友。

“你在曹永年那里,安插了自己人?”陆缥不疾不徐,抛出第一个问题。

薛扫眉微微睁大眼睛,懵懂地问:“侯爷是指……?”

“我观察过曹永年和你互动时的反应。你们并不熟。”他断言道,“我还问过曹永年薛案佚失的那两把刀的去向,他全无印象,甚至不知道它们丢了。而你告诉我,那两把刀是你请求陈相如和曹永年赐还给你,作为留念的。为免万一,我也旁敲侧击问过陈相如,他和曹永年的回答如出一辙。如果不是他们都在撒谎,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说谎的人,是你。”

薛扫眉不发一语,听陆缥分析。

“我便又想,如此细枝末节处,为何值得你薛大姑娘一力遮掩?

“还有,曹永年为尽早结案,断定刺杀案的原委应是‘流民劫财’。他以为如此草草了事,可以不再让百姓议论我的杀神名号,便能讨好我。可以我对他的粗浅了解,以曹永年自己的脑子,想不出来这种主意。

“在此案之前,曹、陈二人,都以为我不过是个追逐名利的风流种子罢了,所以觉得这是条妙计。但替他们出这个主意的人,显然是在利用他们,来引起我对碧霄府积弊和薛案的注意。

“毕竟这数年以来,碧霄府清平得很,以‘流民劫财’为理由的、伤亡五人以上且未破的大案,便只有我的这一件,和你家的灭门案。

“你那日还说,是从杀害你全家的贼首口中,得知他要设伏刺杀我,尔后命人在天亮前将薛案旧刀放到刺杀案现场。曹永年粗心,未加怀疑就将那刀直接捡起作了证物。可我清点过匪徒和刀的数目,是完全一致的。我分明记得,当夜每一个匪徒,都拿着一把长刀。

“也就是说,你派去的人,为避免人和刀的总数有所出入、引人怀疑,并不只是在现场放下了旧刀——相应地,她还拿走了一把。”

薛扫眉静静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发问:“侯爷究竟想说什么?”

陆缥信步折返到自己最初的位子上,拿上茶壶与瓷杯,又坐回她身侧,倒好茶水,一饮而尽:“我猜想,那两把刀,是你的人从档案处偷偷拿走的——我原本觉得可能是你自己拿的,但方才我故意说错,将档案处隔壁的兵器库当做档案处介绍给你,你也不疑有他,可见根本不知档案处在哪里——那便是有人替你潜入府衙,办成此事。

“你故意欺瞒,不想让我深究那两把刀的来历,便是在保护此人罢。

“不知此人,是否亦是给曹永年出主意,且在刺杀案现场换走证物的那一位?”

他竟然全猜对了。

薛扫眉心情复杂,有惊讶,有惶恐,还有一丝不可捉摸的欣喜。她太需要这样智计相当的盟友了。

陆缥见她不做声,更进一步:“此人需与曹永年相熟,可不引人注目地出入府衙,还得与你有隐秘的联络渠道,才可躲开那位薛管事的监视。我最近查到,曹参军有一独女……”

“大人。”薛扫眉打断他,“若是在公堂之上,您方才说的这些,我只认它们是无端臆测。但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我们又已结盟,若您愿意,我想和您讲个故事。”

“请便。”陆缥今日并不真是来讯问的,可容她细细分说。

薛扫眉握住瓷杯,娓娓道来:“从前有位小官,妻妾早逝,膝下只得一个女儿,另从宗族中过继了一个男孩,算是承嗣。这女儿长大之后,按照父母之命,嫁到自幼订婚的婆家。只可惜,她那夫婿福薄短命,一年之后便撒手人寰了。婆家人嫌她晦气,待她极差,平日里不仅少给衣食,还支使她如奴隶一般,近乎虐待。

“女儿想回娘家,但小官执意不肯。只因他听说,本朝最重孝道,像女儿这般丧偶的,只需继续在婆家侍奉十年,便能向朝廷求个嘉奖;而他这做父亲的,届时也□□升。因此,女儿数次从婆家逃回,均被他和嗣子棍棒赶出。

“一日,女儿出逃,又被小官恶语赶回,终于心灰意冷,想找个地方自尽。她寻到一处水井,正欲跃下,却被一个路过的庖夫救下。那庖夫听闻她的遭遇,颇为同情。此后女儿屈居在婆家时,庖夫便时常在深夜将食物抛过院墙,供她吃喝。

“谁承想,一来二去,婆家人还是发现了他们的‘私相授受’,勃然大怒,便要报官。那小官听说此事,深觉丢脸,竟逼迫女儿自尽,以保全他自己的名声!

“无奈之下,庖夫只能向自己的东家求助。他在厨艺上极有天赋,东家看重他,便出了一笔钱,让婆家将小官之女放归;又寻求知府襄助,摆平了小官的业火。

“经过生死劫难,庖夫和小官之女终于走到一起,二人潜心钻研美食,将东家的酒楼经营成了江南六道的头一份,自己也成了酒楼的掌柜与二掌柜。感念东家的恩情,小官之女发誓尽心报答。她甚至勉强自己,与父亲重修旧好。

“后面的事情,就暂且不表了,任凭侯爷想象罢。

“不过,这只是个杜撰的故事,是绝不可作为呈堂证供的……我不会认。”

她话说多了,又开始咳嗽。

“喝点茶水。”陆缥将薛扫眉手中的瓷杯斟满。

连陆缥自己都没注意,此刻同她说话的语气,竟少见地和缓。

他听懂了:这个故事里的“小官”,是曹永年;“东家”,是薛扫眉自己。

至于“小官之女”和“庖夫”,则是知恩图报,为了薛扫眉可以肝脑涂地、以身入局的人。他们曾是被人嫌弃的寡妇、比商人地位还低一等的下九流,但若论为知己者死的境界,已胜过许多沽名钓誉的士大夫。

他们,也是薛扫眉宁可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也想要保护的人。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陆缥曾经真实地体验过。在神牧道军中之时,他与他的兄弟们,便是这般赤诚相待,与子同袍。

陆缥沉思之际,薛扫眉终于抚顺了自己的呼吸。

“既是故事,我希望它能有个圆满的结局。侯爷觉得呢?”她看向他,黑白分明的一双妙目中,含着希冀。

他没有直接回应她的问题,只是缓缓说:“长刀锋利,放在家中毕竟危险。若无用武之处,最好趁早丢了。”

这已是最好的回应了。

薛扫眉微笑起来。她面容清瘦,原本比不上陆缥艳若桃李;但这笑意染上她泛红的脸颊,却灿烂辉煌胜过朝霞,让他心跳漏过一拍,忍不住移开自己的视线。

“我还有话要问你。”

“侯爷,但说无妨。”

“那夜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四十七条人命’报仇,但案卷上记载的死者人数,分明是四十八人。”陆缥见她眼中光芒愈盛,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侯爷问出这个问题时,我便知道您真的看过了案卷。”

“若我当真看过,只是未记住细节呢?”

“那我便也知道侯爷并未将我的事放在心上,又或是力有不逮,不足以发现这种细节。我自可以根据侯爷所为,给出对等的信任和报酬。”换而言之,如陆缥只是应付她,或是连如此重要的线索都可忽略的蠢蛋,她也不必全心依赖于他了。

“薛大姑娘真是……”陆缥默了一瞬,终于找出个恰如其分的词汇,“算无遗策,令陆某佩服。”

薛扫眉疲惫地眨眨眼:“不敢当,我不过是在商言商。报仇事大,曾有人言之凿凿要助我,但一把放在枕头上的血刀就足以让他吓破了胆。我着实不敢再将此事,托付给无胆无识之辈。但请放心,我做生意向来诚信为本,既然已与大人结盟,必不相负。”

“我好像又有些发热了。关于侯爷提到的死者数目上的差别——来日方长,待您乔迁新居之后,再容我将当年案子的隐情细细告知罢。”

原来她面上潮红,是生病未愈所致。陆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环视四周,天已擦黑。今日已在此盘桓良久,是时候放薛大姑娘走了。

陆缥站起身,将薛扫眉护送下假山。

即将落地的瞬间,他低语了一句,引得她睁大双眼,呼吸也差点漏掉一拍。

“关于你先前说的那群着黑衣、戴黑面具的匪徒——

“我在调查另一案时,似乎已寻到了一些线索。”

12.12日会在公告里更新未来一周的更新计划~~

死手,快写啊!!o(╥﹏╥)o

姓陆的死猪蹄子,快交待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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