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字条】

当天傍晚,瞿准的口信和陆缥的手书,前后脚传到了薛宅。

素未谋面的两个人,给薛扫眉的信息却有相同之处。毫无缘由地,他们都让她离南屿远一点。

除此之外,陆缥还在信中不无遗憾地表示:他最近公干颇多,在碧霄府的时长有限,上次见面时约好一起去银灯楼吃蝴蝶酥,恐怕得晚些才能兑现了。铁画银钩铺满纸张,能看出这封手书写得匆忙。

薛扫眉将下人遣散,独自坐在厅堂之中,闭眼冥想。

白天瞿准和自己谈话时,神情便有些不对。她当时只当是他医痴犯了,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能在医圣笔记中记录、还被瞿准特别关注了的,应当是凶险的疾病。瞿准让她不要再派船去南屿,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而陆缥,为什么要写来如此奇怪的一封信?上回见面时,她确实提过“蝴蝶酥”——但不是相约下回一起品尝,而是告诉他,向周宅送蝴蝶酥是她当时与周烈通过密道相见的暗号。所以,陆缥其实是在拐着弯告诉薛扫眉,她在密道中和他所说的、关于复仇的事情,被迫需要暂时搁置,待他忙完再说。而他去忙的事情,一定和告诫她切勿前往的南屿有关。

瞿准是医,陆缥是官。能让他们同时如此急迫行动的事情,只有……

陆缥的信被炭盆中的火焰啮尽。薛扫眉的心,同星星点点的纸灰一同,渐渐沉了下去。

片刻之后,她从那个可怕的猜想中勉力挣脱,稳定心绪,命阿橘进来:“你立刻将济和堂总号的孙掌柜请来。”济和堂是薛家的生熟药铺,分号遍布江南六道,总号便在据此不远的轸宿街上。

阿橘为难道:“这……我不认得孙掌柜,他也不认得我。要不,等薛管事回来再说?”

薛兼竟然还没回来。不过让他将郑娘子的两个女儿送到慈幼院去,用得了半天时间么?薛扫眉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得了,催促阿橘快走:“孙掌柜认得我的马车,你坐我的马车去,他肯定会跟你回来。一定要快!”

她极少如此直截了当地展露焦急,阿橘虽摸不着头脑,到底还是立刻出发了。

阿橘走后,薛扫眉也没闲着,命另一个贴身侍女鹦哥将济和堂最近三个月的账目送来过目。

如果她预料得没错——薛扫眉深吸一口气,捏紧手中的算盘——南屿应当是发生了瘟疫,而瞿准从林掌柜的死状和她的询问中发现了这种可能性,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

如果真是这样,万一瞿准有个好歹,她难辞其咎。

好在薛家经年巨富,有的是钱和资源。希望这些身外之物,能助她搭出一条营救瞿准的桥梁。

薛扫眉看着账目,拨动算盘,渐渐在算珠敲击的韵律中冷静下来。这是薛扫眉自幼在父亲膝下听惯了的声响,与暗室中画笔锋芒摩擦宣纸的声音,同为她的最爱。

阿橘很快带着人回来了。只是她带回的人,不仅有孙掌柜,还有一位生面孔。

“薛大姑娘!”张扁鹊主动向她见礼,“鄙人姓张,是本府医学正科兼惠济药局提领。冒昧登门,实为不该,但眼下情况紧急,需要贵府协助……”

孙掌柜替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

原来那张扁鹊奉陆缥之命,正在为突发瘟疫的南屿,紧急调配医药资源。他盘点了本府惠济药局的各类药物库存,发现自入冬以来,感冒、伤风病患较多,药局因此重点囤积相关药物,而治疗夏季高发的肠胃病的药物却是储备缺缺,不足以解如今的燃眉之急。

思来想去,张扁鹊瞄上了江南最大的民办药铺——薛家的济和堂。

就在他拜访孙掌柜、说明来意之时,东家的“御史”阿橘碰巧驾到。兹事体大,拿不定主意的孙掌柜干脆顺便拉上张扁鹊,一同面见东家。

薛扫眉叹了口气。她的猜想,果然成真了。

隔着半张银箔面具,辨不清薛大姑娘的神情,让张扁鹊莫名紧张起来。商人逐利,济和堂和惠济药局虽一为民设,一为官设,但毕竟卖的都是药品,是有此消彼长的竞争关系的。若是薛大姑娘不肯答应,或者漫天要价,他预备去请今日那位大展神威的钦差大老爷,前来震慑。

张扁鹊正在猜度,薛姑娘这厢金口已开。

“我派人将孙掌柜请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我刚刚看了账册,济和堂的生熟药品存量尚且充足。正科大人,劳烦您一会儿开张药单。孙掌柜,你按照单子,每样药物留出库存的一成以备日常消耗,剩余九成,全部交给正科大人;另外,从碧南道各府分号中抽调药物,也按这个比例,将大头送来……”

她站起身,沉吟片刻,补充道,“调取时,以较远的地方优先,近一些的,稍后再安排。如果济和堂在碧南道的所有库存消耗至三成以下,而南屿的瘟疫还未得到控制,你应立即让其他五道的分号向这里运输药材。”

张扁鹊心底暗暗叫了声好。

薛大姑娘如此安排,足见其深谋远虑:如果南屿疫情扩散,将首先威胁与它距离较近的碧霄府以及周边地区。在本地库存尚且充裕的情况下,优先从预计受影响时间较晚的偏远地区调取药材,实现时空交错,便不会影响任意一处的即时供给。

只是,他还有个小小的问题。

张扁鹊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姑娘,这药材的价格……”

薛扫眉反问他:“此次救援南屿,官府可会向患病的百姓收取诊金与药金?”

“自然不会。”

薛扫眉颔首:“那便好。我家开设济和堂,本也不是为了盈利,否则孙掌柜每每仗义慷慨,导致账上难看得紧,早该被扫地出门了。”

孙掌柜憨然一笑,心头有些酸楚。他是薛家的老人,类似的话,当年薛昭也曾说过。可叹如今,物是人非。

好在站在他面前的薛大姑娘,虽看似柔弱,却依然传承着同样的、甚至更加出色的风骨与才干。

“人命贵比千金。”薛扫眉正色道,“这些药,只要能免费发到乡亲们手中,便算是我薛家捐的。”

张扁鹊大喜过望,连呼数声“痛快”,忍不住赞叹:“南屿有福啊,有陆钦差这样的英明好官,还有薛大姑娘深明大义、慷慨解囊!我这就回去禀报上官!”

“敢问大人,您说的陆钦差,可是监察御史陆缥大人么?”

“正是。陆大人今日在集议上亮明了身份,原来他是官家特派到我们这里办事的,现在已暂代入京述职的朱藩司,处理疫情相关的一应事务。等瘟疫平息,我一定向陆大人请命,给济和堂——不,给薛家,搏一个封赏!”

那并不是薛扫眉在意的部分。她淡然地笑笑,说出自己的请求:“钦差大人现在应该很忙,我便不去添乱了。正科大人若见到他,还请帮忙带句话。”

“请讲。”

“我薛家承乡里惠顾多年,才有今日;愿倾全家之力,协助大人平息此次瘟疫。”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说得沉着。

炭气熏熏,似有香火气味;烛光满堂,竟与日月争辉。张扁鹊站在厅堂下首,肃然仰望,错将素衣少女看作神仙人物。

***

薛扫眉的应承,由张扁鹊转述,在深夜抵达陆缥面前。对于已奋战整日的他来说,算是一场及时雨。

他确实需要她的帮助。

南屿虽小,也有万余人口,需要输送的物资和用来运输的航船,不在少数。别的不说,就论最为紧迫的运输一项——官船各有公干,可供临时腾用的数量不多,需要民间商船来做补充甚至担当主力。

而薛家,本就是因为南洋贸易而起家;纵使后来实行海禁,那支已经组建起来的偌大船队,依然在沿江、沿海的港口之间穿梭,将各色货物运往获利丰厚之所。

王俭已经连夜回到了南屿,带着先调拨出来的一船药物和三名医士。在新的物资运抵之前,那里,已成孤岛。

陆缥声音已哑,挥手示意张扁鹊退下。很快地,他从胥吏那里要到一个数字,据此写了张字条,命人给薛扫眉送去。不到一个时辰,回信便传到了他的手上。

她只在他“需中等载重商船十艘,次日巳时备足为盼”的字迹之后,简单附上了一个“好”字。

传送信件的胥吏仍在啧啧称奇:“卑职到达薛宅的时候,那里灯火通明,薛大姑娘正在和她家船队的人商议调船的事情,竟好像未卜先知一般。她能将薛家生意做这么大,属实有过人之处!”

他原本只是在抒发个人观感,没料到对面陆御史初显疲惫的面庞上,忽然透出一丝少见的温柔。那神色一闪而过,很快了无踪迹,令胥吏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胥吏搓揉眼睛的时候,陆缥已背过身去,继续审视墙上挂着的碧南道舆图。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那张写有两个人字迹的纸条,被他攥在手心,已摩挲得快要褪色。

***

天幕的边缘泛起些微鱼肚白色,新的一天到来了。

府衙内的议事厅里,已不像前一日时人影幢幢。还坚守在此的臣工,纷纷支持不住,伏倒在案前。

遵陆缥命提前睡好一觉的簪缨,蹑手蹑脚地走进议事厅中。起起伏伏的鼾声之中,他的主家郎君宁静地和衣倚在案边,以手支额,像一尊精细的玉雕。案头烛焰不远不近地炙烤着他的面庞,光影跳跃映照,更显丰神俊逸。

看来侯爷也睡着了。簪缨默默吹熄那支蜡烛,悄悄退下。

烛焰熄灭后残留的白烟,飘入陆缥梦境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锦绣堆成的皇宫内苑灯火通明。在烛光映照下,高高的冠冕在帝国主人已不再年轻的面庞上,投下深刻阴影,掩去所有真实的表情,只留下一片空洞混沌。

陆缥看不清他的脸,但却熟悉他的声音。那是他的皇帝姨夫——代替父亲陪他长大的人,顺理成章地拥有陆缥几乎所有的仰慕。

“缈之,你在西北八年,从垂髫小儿长成了威震一方的少年将军,朕心甚慰。原本朕属意把和嘉许给你,再封你做拱卫我大燕边疆的塞王,可惜……”弘文帝语气中确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冰冷,“等你送和嘉出塞之后,就回到未央京,回到朕身边来罢。我仍会视你为最亲近的子侄,保你一世富贵无虞。”

然后呢?陆缥在心里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被动的静默之中,弘文帝下了结论。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至于神牧军——朕是天子,事关社稷安稳,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冒险——你不可能再留在那里了。别怨朕,要怪,只能怪你的母亲。”

张扁鹊和送信小吏已组成薛姑娘彩虹P二人组:)

大家都在忙,薛管事干啥子去了?欢迎无奖竞猜~

今天24:00之前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字条】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