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挟着寒风,天气阴霾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大雨滂沱,在苏牧阳的好言挽留下,季无衡只能在苏家留宿了一夜,次日清晨拜见过苏父苏母后,季无衡决定启程回谷。苏牧阳早早地便安排下人准备了一辆大马车,车上备了足以让他们安然过冬的一切物资所需。
正当他准备告辞离开时,怀着身子的柳氏却不小心在房里摔了一跤。这一摔可把苏家众人吓坏了,柳氏动了胎气下身出了许多血,苏母哭着哀求季无衡留下来替儿媳诊治,等确认柳氏无虞后再离去。
季无衡只好留下为柳氏止血安胎,调理了两日,等柳氏不再出血,气色好转后,季无衡开了些性质温和滋补的安胎药方给苏牧阳后,又叮嘱他柳氏体虚,又兼怀孕不易,如今月份大了,如果太过操劳忧思不好好休息,很容易伤害到体内胎儿。
听到季无衡的话,苏牧阳的脸上也泛着担忧神色。他顿了顿犹豫再三后对季无衡解释道:“原本青青也是听着你的话好好在房中休养的,只是这两个月她的胞弟在外县惹上了官司,岳丈一家为此十分烦恼,可是苦于没有门路,一直没办法救出爱子。我那岳母三天两头地上府哭诉,搞得青青和我都很烦。”
“本来这种事我作姐夫的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那蔺县的县官方大人为人正派,也不是用些银两就能打发的。我为了此事甚是苦恼,可岳母只当我是不肯帮忙,多次出口抱怨挑唆。青青虽然是信我的,可是再深的感情也禁不住这样的挑唆啊。我一直跟青青保证会想办法救她弟弟,可是她还是忧思过度,唉,都怪我无能……”苏牧阳本来不打算将自己的琐事告诉季无衡的,只是他实在是有苦难言。
青青与他虽然是青梅竹马,可是苏家经商有道,产业遍布临近的几个郡县,他一出生便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而柳家只算得上是家境殷实而已,家中虽然有些粮油米面的产业,但经营不善,如今家业大不如前了。他爹娘原本就不乐意他和青青的婚事,如今更是多有不满,所以他一直不敢将自己的烦恼说给爹娘听了。
季无衡了然地望着苏牧阳愁闷的样子,他沉思片刻,低声问道:“你所说的那个方大人是不是叫方时?他是蔺县本地人吧?”苏牧阳没想到季无衡竟然能说出那个方大人的名讳,他惊诧万分地望着好友,焦急地问道:“没错,他是叫方时,蔺县本地人,少年成名,十八岁便一举登科成了状元,这事当年还轰动了一阵子,怎么,莫非你认识他?”
“三年前京城里有一个西域名医替文缙公主治好了先天恶疾一事你还记得吗?”季无衡的回忆飘回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记得,当时你要上京去会会那个西域名医,想找到能够解除你义父体内毒素的药物。我本来想跟你一起去,可那时我刚和青青成亲,新婚燕尔你不忍心我们夫妻相离,所以我没能陪你一道去。”说起这件事,他至今感到遗憾。若是当时他再果断些,也许事情就不一样了。
“当年我并非一无所获,阿库勒大师曾赠与我一本西域医书,也让我对西域的药物有了新的了解。西域药物与中原药物不同,往往一副药剂中,除了治疗症状的主药材外,还添加了上百种的辅药,解药如此,毒药更甚。因此这十几年来,无论我和义父花了多少心思,采集了多少药材,也始终找不到能够解义父之毒的药物。”回忆起阿库勒,季无衡的心中有着许多的敬佩。
同一般的中原人不同,或许是身为大夫的缘故,他从不排斥异域之人。他与阿库勒算得上是一见如故,当年为了见阿库勒,他在驿站外等待了数日,阿库勒见他心诚,才破例见了他。通过翻译随从的帮助,季无衡与他畅谈了中原和西域药物的差别,两人互相增长了见识。
后来季无衡才坦诚,此次拜见他的目的。阿库勒却无奈地摇头,指出西域门派众多,以阴毒手段闻名的人不胜枚举,仅从季无衡描述的症状,他无法判断他义父到底中的什么毒,而且年代久远,估计下毒的人也未必记得清当年所下之毒中有哪些毒了。况且这些年他们一直靠以毒攻毒的手段治疗,病人体内毒素不断变化,即便找到准确的下毒方子,也未必能够根治。
他所能做的,只有赠送他一本西域医书,并且告诉了他,多数西域医术都是起源于他手中的这本医书,经过后人的不断摸索研究变化而成。季无衡虽然知道此书珍贵,却因救人心切,也不再矫情推辞。他谢过阿库勒,便接下了医书,随后将自己所带的珍贵野山参赠给了阿库勒。
阿库勒为人爽朗,也大方地接受了他的谢礼。拜别阿库勒后,季无衡带着医书多方打听会译西域文字的译官,花了重金才将其翻译成汉文。后来也不知是不是翻译有误,许多药材他还是找不到。
“这跟那位方大人有什么关系?”见季无衡陷入了回忆,苏牧阳着急地唤回他的注意。见好友焦急万分,季无衡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我回程时路过蔺县,当时方大人的娘病重,多方求医问诊,还是没有起色。我沿路在医馆药铺打听西域的药材,遇到了上门求医的方大人,见他忧心如焚,想到自己为了义父担心奔走的事,对他产生了怜悯,于是就随他上门为他娘诊治。”
“你救了他娘?”闻言,苏牧阳的脸乐开了花。“若是如此,妻弟有救了。”季无衡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事隔数年,我也不知道方大人是否还记得我。我替你修书一封,你亲自上门拜访。若他还念当时恩情,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太好了,无衡,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不行,我得叫坤叔再去给你备些厚礼才行。”想到能够顺利解决困扰多日的烦心事,苏牧阳心情大好,也觉得无论如何也该感谢一下自己的好友。“不必了,我已经耽搁了两日,谷中余粮将尽,我若迟迟不归,他们怕是要挨饿了。”想到自己原先的行程只需两日,如今又多待了两日,大家一定为他担忧了吧。
“那好,谢礼我就留着下回再送。对啦,这一忙我到忘了问了,你与那姑娘进展如何?”想到每每外出,季无衡都会亲自为那位姑娘采买物品,苏牧阳就知道那位姑娘和他一定关系匪浅。
“你还是先忙你的事吧,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季无衡三缄其口,不愿过多谈及自己的事情,何况他与顾夕颜不过才刚开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好吧好吧,你这闷葫芦,我看也只有那位姑娘能受得了你吧。”见他不愿多说,苏牧阳无奈地摇了摇头。
季无衡很快就写好了信,将信交给苏牧阳后,便准备离开。“无衡,你确定你不需要哑仆与你同去?”上回哑仆推着车帮他送了一次货后,这回无衡却说备妥车马即可,无需哑仆随行了。
“我自己就可以了。”季无衡不愿牵扯旁人。“可是他天生就哑,又不识字,不会泄漏你的住处的,你在担心什么?”苏牧阳笑他太过谨慎。“许多事还是谨慎些好。”季无衡感激苏牧阳的好意,却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好吧好吧,你决定了就好,记得替我向你义父问好。”苏牧阳笑着送他出门。
挥别了苏牧阳,季无衡快马加鞭一路赶回山谷。回到谷中后,把马匹牵到后院栓在一棵大树下,又给马儿喂了些水和食物,这才起身去卸货。
季无衡来到前院时,沐恩已经卸下了不少货物了。季无衡接过沐恩手中的重物,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切可好?”他耽搁了几日,归心似箭般回到了谷中,恨不得放下手头的一切立刻去找顾夕颜。
可是他向来是个极其自律和克制的人,说什么也无法抛下眼前的活不干。沐恩虽然已经十二了,却还是个瘦弱的少年,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他如何忍心让他做这些重活。不得不压制住自己奔腾的心绪,季无衡加快了速度,专注地卸起货来。
“好啊,不过顾姐姐她……”知道师父牵挂的是顾姐姐,沐恩故意地卖关子。“她怎么了?”季无衡手头的动作顿了顿,眼神一沉紧张地看着沐恩。他才离开几日,她怎么了?是她身子又不舒服了?
看着师父紧张的眼神,沐恩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这才缓缓说道:“她和师公不知道聊什么聊了一下午,然后她就改口叫师公义父啦!师父,你说我什么时候要改口叫顾姐姐师娘呀?我倒是现在就想改口,可是她好像不乐意呢。”沐恩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没注意到师父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迷惘后又转为了笑意。
他不在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义父让她改口了,而她照做了,这说明她的心已经向他敞开了吗?她的心里终于有他的位置了吗?
沐恩抱怨完才发现师父手上抱着一些布匹,纹丝不动陷入了沉思。见师父不说话,沐恩这又嚷嚷起来:“哎呀师父,我在问你话呢?”被沐恩打断了思绪,季无衡抬起眼迷惘地看着絮絮叨叨的沐恩:“什么?”
“我是问你,我什么才要改口叫顾姐姐师娘呀!”怕师父又神游,沐恩不觉地加大了音量。“等我们成亲了,你再改口不迟。”怕沐恩太调皮太热情会吓跑顾夕颜,她脸皮薄怕是不能坦然接受沐恩的淘气。
“好吧,那你可要快些和顾姐姐成亲才行呐,我看师公已经等不及要抱孙子了,昨日师公还说以后要我帮你照顾孩子呢,别的我不会干,不过做饭难不倒我。”沐恩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了,季无衡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你不用照顾他,只要别带坏他就好。若是他像你一样淘气不肯温书习字,我才头疼。”顺着沐恩的话,季无衡也不禁开始畅想起未来。若他和顾夕颜成了亲有了孩子,那孩子会是什么样?是像他一般寡言少语,还是像她一样天真温柔?
季无衡陷入幻想,没注意到顾夕颜正站在回廊上,陀红着脸注视着自己。直到沐恩开口唤“顾姐姐”,他才回过神来。他怔怔地望着顾夕颜,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自己和沐恩的对话。两人四目相对,一言不发,眼神却中流淌着款款情意。
沐恩笑嘻嘻地搬着一壶油跑进厨房了,给两个人留下了单独相处的良机。几日不见一袭白色袄衫的她又瘦了,不知道是不是穿少了,她的脸颊有些红。她站在回廊上,美的像是画中的仙子一般,而这仙子此刻正深情地望着自己。季无衡的心间涌起阵阵暖意,他放下手上的布匹,一步步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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