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瑾当天下午就离开了山谷。晚间吃饭的时候，沐恩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出现。季思卿双手托腮、闷闷不乐地坐在房里。

顾夕颜见她怪怪的，担忧地走到她身边，轻声询问道：“卿卿，怎么了？为什么事生气呢？”

见娘亲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季思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钻进了她的怀里。“娘……”

“怎么啦？怎么还哭上了？是不是又和文瑾吵架了？”顾夕颜无奈地抚摸着她的头。下午苏文瑾突然不告而别，她心里就猜到一定是这两个孩子闹了矛盾了。

文瑾那孩子最是有礼，从来没有这般失礼地不告而别过。一定是卿卿又闹脾气了，他气狠了，才会走的。

听到娘亲提起苏文瑾，季思卿抽抽噎噎地将满腹的委屈都说了出来。“娘，我不喜欢苏文瑾，也不要嫁给他，你们不要把我嫁给他好不好？”

顾夕颜宠溺地笑了笑：“你才多点大，哪知道什么叫喜欢啊？”

季思卿见一向宠爱自己的娘亲都笑话自己，嘟着嘴生气了，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喜欢。娘喜欢爹，爹也喜欢娘，所以你们才成亲对不对？我不喜欢苏文瑾，他老是戏弄我，我一看见他就头疼，要是你们真的把我嫁给他，我岂不是要头疼死了？”

顾夕颜被她孩子气的话惹笑了，可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顾夕颜便收起笑容，认真地望着她说道：“娘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你说你不喜欢文瑾，那是因为你和他相处的时日还短，从前你只拿他当师兄，并没有拿他当未来的夫婿对待过，如果给你们时间，让你们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好好相处一段时间，你未必不喜欢他。”

见季思卿一脸不信服，顾夕颜带着柔婉的笑耐着性子说道：“卿卿，你虽然已经长大了，但男女之事你还不懂。”

“我怎么不懂，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季思卿怕娘亲不信自己，随即脱口而出。

“你喜欢谁？”顾夕颜惊讶地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季思卿，她还是个没有及笈的少女，往日里还无忧无虑、天真可爱，可今天竟然说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季思卿焦急地说着，反复地强调着。“我喜欢的人是大师兄……”

季思卿鼓起勇气，将心底的话都告诉了顾夕颜。顾夕颜没想到季思卿会喜欢沐恩，只觉得她是小孩子心气，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娘知道你喜欢你大师兄，我和你爹也都喜欢他，但是卿卿，那种喜欢，只是亲人之间的感情，不是男女之情。”

季思卿听着娘亲的解释，却倔强地摇了摇头。“不，我是真的喜欢大师兄，像娘喜欢爹那样喜欢大师兄，是真的，从前我不明白，也以为那是对兄长的喜欢，可今天我才知道，我喜欢大师兄，是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如果一定要嫁人，我也只想嫁给大师兄。”

顾夕颜怔怔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季思卿，恍惚间明白，她是真的长大了。只是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喜欢上沐恩。

毫不夸张地说，卿卿是沐恩一手带大的。卿卿依赖沐恩很正常，时间久了，她也许把那种依赖误认为是爱。

可季思卿那么坚决地看着自己，顾夕颜从她的眼神中看得出她说的都是真的，她怕是真的喜欢上了沐恩。

“你大师兄知道这件事吗？”联想到晚饭时沐恩的缺席，顾夕颜心中一颤，突然觉得这件事有些难办。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可是他不肯相信。”说到这里，季思卿心中委屈，眼眶也变得通红。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喜欢，也是第一次对着男子表明心迹，可却只得到了他的训斥。

顾夕颜默默叹了口气，松开了怀抱，与季思卿拉出了一段距离，怜惜地看着她说道：“所以文瑾也知道了是不是？”

季思卿不安地点了点头。“我当时一心想要断了他的心思，所以说的话有些难听……”

见顾夕颜没有说话，季思卿随即忐忑地询问道：“娘，我不喜欢他所以就拒绝了他，我做的难道不对吗？”

“傻丫头，娘没有说你不对，只是这件事都是你一厢情愿，你可问过你大师兄，他是什么意思？他可喜欢你，可愿意娶你吗？”顾夕颜到底是过来人，看待事情也比季思卿要客观现实得多。

听了她的话，季思卿明显沮丧地沉默了。她没有问过大师兄，可大师兄的那副表情，显然是不肯拿她的话当一回事的。

她也是今日才发觉自己对他的情意，那么大师兄呢？这十五年来，他一直拿她当个孩子看待，他会喜欢自己吗？

见她陷入了沉默，顾夕颜无奈地摸了摸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卿卿，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娘都会支持你。只是这件事，实在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独自解决的。我会让你爹去问问你大师兄，如果他也同样喜欢你，愿意娶你，娘会支持你的。”

沐恩的好，她同样看在眼里，虽然他比卿卿大了整整十四岁，算得上是她半个长辈了，但她和无衡都不是迂腐的人，如果他们真的郎有情妾有意，她和无衡都不会阻止。

顾夕颜如此包容疼爱，季思卿听了之后心里十分感动。她红着脸再次投入娘亲温暖的怀抱中，欢喜地低喃：“娘亲对我最好了……”

得知此事后，季无衡果然找到了沐恩。书房内，面对亦师亦父的季无衡，沐恩有些羞惭。他几番欲言又止，季无衡却率先开了口。

“坐吧，你与我何时这么拘谨了？”季无衡的眉眼依旧温润，沐恩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气。可他一想到白日里卿卿说的那些话，就忍不住心乱如麻。

“是。”沐恩垂首坐在季无衡身旁，心里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不想季无衡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气平和地说道：“沐恩，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我和你师娘都不是什么迂腐不讲理的人，你若喜欢卿卿，愿意照顾她一辈子，我们会成全你们。虽然之前我一直属意文瑾那孩子，但这世上最让我放心的仍然是你。所以你不必有心里负担，若是你愿意担起这个责任，从今往后我就将卿卿交付给你。”

沐恩是他养大的，他秉性纯良，两人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亲如父子。他若是当真喜欢卿卿，他和颜儿都是极力赞成的。

沐恩沉默地听完了师父的一番话，却晦涩地抬起了头，苦涩地拒绝了师父的好意。

“师父，我的命是你给的，这些年我跟在你和师娘身边，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卿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天真烂漫，性子单纯，每个人都很喜欢她，我也不例外。

可是师父，我从没想过娶妻生子的事，这辈子我只想守着你们，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卿卿还小，我却已经年近而立，她什么都不懂，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沐恩眼神晦暗，语气艰涩。

季思卿就像春日里肆意生长的花朵，像那枝头成熟的蜜桃，而他已经如夏日的松柏，苍翠却没有活力。他一直拿她当亲人，当妹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喜欢自己。

“卿卿虽然年纪小，又很淘气，但我瞧着她对你是有几分认真的。沐恩，你又何必这么想？我比你师娘也大了八岁，可是年龄从来不是衡量感情的标准，至少在我这不是。”季无衡看得出沐恩心里的负担，这是他的爱徒，他欣赏他，也心疼他。

“师父，卿卿她还小，又常年待在山谷里，她才见过几个男子，又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沐恩动情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说：“我不想她将来后悔。”

卿卿年少无知，他却已经是个成熟男子，早已阅尽风华。他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害怕她将来遇到更好的人，会后悔今日的年少轻狂。

季无衡能够感同身受，沐恩这是真的很疼爱卿卿，所以才能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一切。真正的爱，是克制，而非占有。

沐恩心意已定，季无衡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叹了一口气，怅惘地说道：“左右卿卿如今还小，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吧，无论你做何决定，师父都支持你。”

说罢，季无衡悄声离去，只留下沐恩怅然若失地留在了书房里。

窗外一轮明月悬挂在天际，清冷的月光洒在窗檐上，夜色如此静谧，沐恩却心乱如麻。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卿卿正如这天边皎月，终究不能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