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十点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十点半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十一点过去了。

……

整整一个小时，黑暗中，羿灼第八次问道：“向女士，我要瞎了，你的表白对象还来吗？”

向卿语尴尬地回应道：“抱歉，他还没有回消息。”

她坐在玻璃台边，耷拉着腿，高跟鞋一晃一晃，轻轻碰着台壁，眼神时不时地望向门口，有些担心。

羿灼打开屏幕看了眼时间，用商量的口吻问道：“要不然改日再……”

“等等。”

向卿语忽然打断了他。

踏——

踏——

踏——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些熟悉。

向卿语赶紧起身，对着羿灼摆手。

羿灼虽然看不见，但也清楚地听到了走路的声音，知道活来了，他立马闭上了嘴，打起了精神。

漆黑的场馆内格外空旷，有节奏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有如踏在向卿语心上。

虽然是一场并不正式的演出，但怎么说也是第一次表白，向卿语还着实有点儿紧张，暗暗地观察对方的路径。

萤火虫灯盏放在三级台阶边，是现下整个场馆内唯一的光源。

不用向卿语提醒，对方径直走向了灯盏，稳稳地拾级而上，弯腰，慢条斯理地提起了灯盏。

微弱的光，照亮了皮鞋，缓缓划过笔直的西装裤。

向卿语用一如既往包容的语气问道：“来这么晚，你是去换装了吗？”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朝着她走过来。

向卿语捧着鲜花，主动走过去。

黑暗中，两人的距离很快拉近。

向卿语笑着说道：“说来，认识你的时间也不短了，我觉得我们可以走进下一步了，你说对吗？”

对方停在原地，没有再动弹。

向卿语攥着花束，深呼吸，边走近，边说出一早准备好的羞耻台词。

“我曾经问过你喜欢什么……”

“你说，喜欢水，喜欢动物，喜欢花，喜欢冬夜的灯光……”

“现在，我希望，你也喜欢我。”

话音落下，寂静的空间内，响起加速的心跳声，砰咚砰咚，重重地敲打着胸腔一般，强烈到不容忽视——

不是她的。

紧接着，是压抑的呼吸声，好像一直在屏息，到了极致后，骤然松弛，渐渐急促起来。

向卿语停顿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此时的气氛有些怪异。

但是，她已经提前向顾钦交代过了，甚至已经排练过了，怎么他还会像第一次那般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向卿语抱着花，用空闲的手，抓住他的手指，给他套上了“戒指”。

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眼神朝着羿灼的方向看去，知道他还在继续录音，向卿语硬着头皮继续放情话。

“第一次见面是涟涟的游泳馆开业大吉，我们两个意外被彩带缠在了一起，现在，我想用它继续留住你。”

向卿语站定在他的面前，仰面，将鲜花递到他的怀里。

“顾钦。”

“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向卿语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与此同时，羿灼按时发挥作用——

远处的小彩灯一条条亮起，延伸。

上空的蓝色气球发出淡淡的光晕。

正面墙壁，暖色的灯光亮起“顾钦”的名字，鲜艳热烈的玫瑰花盈满了她的视线。

向卿语的目光先是扫过浪漫的场景，在这样的氛围中，满意地抬起了头，一双眸子弯成了愉悦的弧度。

“喜欢吗，顾——”

顾——

顾，顾钦？

向卿语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蓦然僵硬在原地。

他看起来像打扮过的，每根头发丝儿都透露着贵公子的精致，若是顾钦在这里，势必会被他的光环碾压，而后羞耻地逃离。

他攥着向卿语递来的花束，弯腰，倾身，靠近她的耳边。

“Surprise,未婚妻。”

逆着光，向卿语看不清楚对方的神色，可是他五官的轮廓和周身的气质依然掩盖不住眼下的事实——

“秦年？！！！”羿灼先抱着手机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崩溃地喊道，“人家表白，你在这儿搅和啥啊？！我想下班！！！”

向卿语看着今晚布置好的一切，和面前的男人，只觉得格外荒诞。

顾钦没来，一定是秦年干的。

向卿语盯着秦年：“你把顾钦怎么了？”

羿灼见势不对，默默退下，只是一双眼睛还在惊奇地来回打转。

秦年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一样，视线扫过周围，声音绷紧：“我们卿卿还真是有浪漫细胞呢。”

向卿语一巴掌甩过去，将他怀里的花束打落在地，踩着高跟鞋离开，路过缩回角落的羿灼。

“跟我走。”

羿灼抱着自己的手机跟上向卿语。

身后，秦年的目光如芒在背。

羿灼忍不住掏出手机来质问秦年什么情况，却先发现了自己居然有十几条秦年的未读消息。

起因是羿灼出去买彩带的时候心情好发了个朋友圈：「帮老大打工去！」

配图是他在游泳馆门口拍的照片，私心想要和蒋涟合照一下，但由于蒋涟当时和向卿语贴在一起，所以将向卿语的半张脸也框了进去。

秦年这个万年潜水的老王八突然在评论区里冒泡：「你在哪？」

羿灼回复：「我老大的朋友今天要跟暧昧对象表白」

紧接着，他就去买彩带了。

回来的时候，秦年发消息刚好碰上蒋涟给他打电话，他就将秦年设置了免打扰，还开了静音，然后专心完成蒋涟交给他的任务。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打搅他给老大打工。

再然后，就是秦年的消息轰炸。

【羿灼，她要跟谁表白？】

【（视频通话，未接听）】

【（视频通话，未接听）】

【（语音通话，未接听）】

……

羿灼上了向卿语的车，看着兄弟之前的消息轰炸，一时之间如坐针毡。

什么情况啊这是？

向卿语的表情很冷，将微信的二维码递到羿灼面前：“加好友，把视频发给我，然后销毁，我把你送去涟涟那里，多谢。”

羿灼眼睛一亮，马上应下。

就在他要发给向卿语的下一秒，秦年也发来了消息。

【羿灼，解释。】

羿灼把视频发给向卿语，并呸了自家兄弟一句，回复秦年——

【你不是有女朋友了，来招惹我老大的朋友做什么？】

【人家有喜欢的人了，帅气小学弟，不比你差。】

【秦年，别做渣男，回头是岸！】

羿灼苦口婆心地一番输出，而后靠在副驾驶上，转头，好奇又小心地问道：“向女士，你和秦年什么关系？”

向卿语的脸色难看：“不能呼吸同一片空气的关系。”

前方一辆闯红灯的车横穿而过。

向卿语一个急刹，咒骂一句，娇软富贵花的滤镜碎了一地。

随即又立刻起步，开得飞快。

不能呼吸同一片空气的关系……

羿灼在心里默默重复，咬着指甲，神色严肃——老大的闺蜜和他的好兄弟居然是死对头？这很难搞啊……

下一秒，秦年发来消息。

【羿灼，她是我的未婚妻。】

但凡是秦年在这里的朋友，无论关系远近，都会知晓，他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妻。

——羿灼也不例外。

但是秦年在这里的朋友不知道，秦年的未婚妻讨厌他讨厌到……要给他戴绿帽。

——羿灼也不例外。

羿灼屏住呼吸，余光朝着向卿语瞥去。

要是让向卿语知道，是他招来的秦年……

羿灼打了个哆嗦，说话的时候敬称都用上了：“向女士，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就好，我看您很着急，您先去找……顾，顾钦吧。”

得知向卿语就是秦年传说中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羿灼再跟向卿语说其他男人的名字都觉得烫嘴。

向卿语又是一个急刹，一点儿不客气地把他放下了车，掉头飞驰而去。

羿灼看着手机里蹦哒个不停的消息，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她喜欢的人？】

【帅气小学弟？】

【不比我差？】

【我？渣男？】

【回头是岸？】

【羿灼，你胳膊肘往外哪拐呢？】

羿灼回复：【Bro，小声点儿，你崩人设了……】

羿灼看着红色超跑消失的方向，一言难尽地发去语音——

【还有，你的未婚妻，好像去找她的暧昧对象了。】

*

向卿语一路赶到顾钦家附近。

红色的超跑停在狭窄的巷口，与这里格格不入。

向卿语下车，朝着顾钦家里走去。

顾钦没有告诉过她自家的住址。

但是早在向卿语找上他帮忙扮演暧昧对象的时候，就已经将他家里里外外调查了个清楚。

在相处期间，向卿语不懂顾钦为什么总是对她隐瞒一些没必要的事情，惹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也不懂顾钦为什么别扭，为什么无法坦然接受她的好意，更不懂他刨除利益的一些讲究和执着。

但此时此刻，看到掉漆的铁门，看到陷入地下室里的台阶，看到因为潮湿和阴暗的环境而长满了青苔的墙角，顾钦口中的“家庭困难”才真正落入她的眼底。

顾钦在她面前一切乖巧和窘迫的原因，都清晰了起来。

脱去在学校里外人为他加上的层层光环，他一直是和向卿语初识时那个自卑的少年。

正在此时，手机忽然振动，顾钦也终于回了消息。

【卿语姐，很抱歉现在才看到你的消息。】

【奶奶的病情忽然加重，做了个急救手术，我现在在医院里走不开。】

【今天迟到了，对不起。】

【没能帮上你的忙，对不起。】

看到顾钦一连好几条消息，知晓他安然无恙，向卿语也终于松了口气。

站在灰暗的巷子里，穷困潦倒的醉汉一刻不停地朝着向卿语这里张望。

她回到了车上，关门，随即回复顾钦。

【没关系，你先照顾好顾奶奶和自己就好，其他的都不要紧。】

……

原来，顾钦没来，不是秦年干的。

向卿语将手机扔到一旁，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车内的灯光昏暗，前挡风玻璃上映出安静的侧脸。

窗外路过一对打打闹闹的小情侣，看起来和向卿语一般年纪，动作亲昵。

向卿语礼貌地撇开视线。

下一秒，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向卿语驱车离开。

夜晚的风很大，顺着车窗灌进来，吹乱了向卿语精心打理好的头发。

她重新回到了游泳馆。

这里已经没了人。

玻璃台面上那束被她甩到地上的花束消失不见了，连一片花瓣也没留下。

除此以外，一切都和刚刚布置好的一样。

向卿语慢悠悠地巡视，用自己的手机拍照。

拍下蓝色的气球，发给顾钦。

【顾钦喜欢的水】

拍下水面上的动物泳圈，发给顾钦。

【顾钦喜欢的动物园】

拍下一整面墙壁的玫瑰和“顾钦”，继续发送。

【顾钦喜欢的鲜花，和灯光】

【我们的……】

她继续打字，打到一半又全部删去，害怕自己的情绪传递到顾钦那里会有所偏差，所以发了语音。

【顾钦，这是你没看到的表白现场，好看吧？】

【怎么说也是精心准备，觉得你没看到还是可惜了，所以发给你看看。】

【今天过后，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了。】

顾钦回复得很快：【所以，卿语姐，你是已经成功摆脱婚约了吗？】

向卿语看着连片花瓣都没留下的干净玻璃台面，渐渐停下了脚步，回忆着今晚的细节。

【没有哦】

【但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这段婚约是否能解除，关键在于秦年。

那她只要解决秦年就好了。

哪怕是厌恶，她也可以忍着，接近他。

一切为了长远打算。

向卿语笑着发语音，语气像客气的邻家大姐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兼顾学业的同时，又顶着让你不自在的目光陪我演戏。】

【你做的很好，顾奶奶的治疗费用你不用担心，会有人继续联系你的。】

顾钦这次回消息回复得慢了些，也比向卿语想象中更加懂事：【嗯，卿语姐，谢谢你】

向卿语很快结束了对话，叹了口气，将费用全部打给蒋涟。

钱包一秒变得比她脸都干净。

但是，也不算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