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开着空调,27度的热风吹在身上,段犹雨却始终觉得很冷。
11月7日。原本定为同学聚会的这一天,莫名其妙变成了高中同学赵学临的葬礼,听说是死于脑瘤。
玻璃杯的外壁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油光,段犹雨视线扫了一圈,最终在桌子转盘上找到了纸巾盒。
离自己的位置很远,停在一个看着眼熟,但说不上来名字的人身前。
到底叫什么来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最终放弃抽纸,喝了一口水,居然是冰的。
“说真的,真是好久没见你了段犹雨。”坐在段犹雨左侧的女生开口,对方穿来的那件毛呢大衣正挂在椅背,隐约的寒气落到段犹雨的左肩。
“确实很久了,之前同学聚会的时候我都不在彭州。”段犹雨回忆着眼前的人,大概是比抽纸男熟悉一点的程度,他记得这人叫小霜。
“那真是。”女生大概不知道继续聊什么了。
这种尴尬的现象他不是没有预料,话中撒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谎,比如他这些年都不在彭州,实际上只是不想参加地点在彭州的同学聚会。
段犹雨高中时不善社交,没什么朋友,经常是独自一人,吃饭,上课,放学。
倒是在高一的时候经常收到不认识的女生送来的情书,但他没有什么恋爱的想法,在多次果断拒绝的情况下,收到表白的情况也彻底没有了。
之所以记得小霜,也是因为当初她帮朋友给段犹雨送情书,在段犹雨拒绝后,这位真性情女子赏了他一巴掌。
只不过看着小霜女侠正和旁边人聊天的劲,大概早就忘了这回事了。
“谁能想到今年同学聚会居然变成这样。”有人突然感叹,声音不大,在还没开始上菜的礼厅里甚至有些泯然众人。
“我还不到三十,难道从现在开始就要养生了吗?”接话的人语气带着一丝调侃。
旁边的人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或许在这种场合下调侃也会成为一种恶意,那人大概意识到这一点,顷刻嘘声。
提醒那人的是高中时的班长,在座的所有人大概只有他段犹雨还记全名,班长刘子韩轻咳了一声:“今年是同学聚会人最全的一次,大家不要这么沉重,别拘着,但也别太放开了哈。”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刘子韩的目光故意飘到出言调侃的人身上。
大家笑起来,气氛一瞬间活跃,调侃的人转变成了被调侃的对象,开始转移话题:“话说还有谁没到呢,这都快到上菜的点了。”
段犹雨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了。
“就是沈从亭啊,我们班最显眼的你都忘了。”有人笑着回答。
这名字出现的瞬间,段犹雨默不作声的将刚刚为了看手表而掀的袖口放下。
表盘被遮住的瞬间,旁边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哎,你知道吗,这些年同学聚会沈从亭也一次都没来过,之前有一次班长喝醉了生气的说你俩互相躲着呢,当时几个人都拉不住他,他在饭店门口大喊:两个人都不来是什么意思,真要是互相躲着,也该通个气随便来一个吧!差点没把我们笑死。”
“小霜。”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哇塞,说曹操曹操就到。”小霜转身和声音的主人感叹道。
段犹雨没动,没转身,也不想转身,伸手拿起身前桌子上放着的水杯,感受着杯壁滑腻的触感,腕间手表表盘滑出一半,显示十二点一刻。
“和人编排我呢?”沈从亭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绕到小霜的左侧,“在这加个凳子吧,我听听你怎么说的。”
很明显是说笑的,小霜也知道沈从亭是说笑的,同样笑着一拳锤在落座的沈从亭肩膀:“我哪敢啊,编排你这种级别的帅哥容易折损桃花运。”
段犹雨转头看去,却恰好对上沈从亭的视线,下一秒,沈从亭的视线重新回到小霜身上,两人已经聊到现在在做的工作了。
“我吗?”沈从亭一副思考的样子,“现在姑且算是一个摄影师,只不过就是每天拿着相机走走拍拍那种。”
说得谦虚,段犹雨差点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嫌,光是知晓沈从亭还有呼吸这件事,段犹雨就没由来的火大。
沈从亭脸上一直挂着适当的微笑,甚至今天也穿了一件大衣,现在大衣挂在椅背,连带着一条没有任何花纹logo的纯色围巾叠在上面。
“对了,段犹雨你现在在干什么?”小霜突然转过来问,段犹雨视线立刻从沈从亭的椅背上离开,“就......”
他差点脱口而出“就随便拍拍”,话到嘴边又生生吞回去了,像吞一块干噎的糕点,沉默不是沉默,而是不上不下的窒息。
如果真这么回答,岂不是给人一种他和沈从亭在干同一件事的样子。
“就很普通的工作,没什么有意思到能拿出来说的。”他的手在桌面上上下点动,转移话题,“有点饿了,怎么还不上菜?”
“确实哦,我也饿了。”小霜跟着接上一句。
“我也,一路赶过来,连早饭都没吃。”沈从亭接上小霜的话。
“你不在彭州吗?怪不得这几年同学聚会都不见你人。”小霜话落,上菜的服务员停在两人中间的位置。
沈从亭和小霜分别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瓜子和糖果盘放到桌子上,班长李子韩在不远处方才注意到沈从亭已经悄无声息的来了。
“你这家伙,怎么轻飘飘地就来了。”李子韩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沈从亭一根。
“不了,我不抽烟。”沈从亭摆手拒绝,“看来还是帅得不够高调啊,我来了除了小霜都没人发现。”
“我看段犹雨也发现了啊。”
这句话说的确实有点不合时宜了,就连扎堆聊天的其他人都看过来。
又或许没有这么多人看过来,但段犹雨一瞬间还是感觉到了许多视线集中在他们之间。
真希望这些视线能化作实体,集中在他们之间的平均线,让沈从亭离自己远一点。
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或许有人想起来他和沈从亭之间的过节,但没人真的开口将两个人分开。
当然不会有人这么做,又不是一群刚毕业的孩子了,将过去不愉快的陈年往事搬出来,场面何止难堪。
“人家发现就发现呗,你又多嘴。”班长开口,而后朝着沈从亭和小霜道:“一会上菜的时候,你俩接菜的时候小心点哈。”
大概是班长李子韩老说这些像老妈一样嘱咐的话,大家的聊天内容很快转到高中时给李子韩取的“李老妈”的绰号,又很快延伸到高中时代的往事。
段犹雨明白这种话题和他这种边缘人物无关,转身问小霜要不要换位置。
小霜今天穿的内搭是一件白色的长袖,外面配了一件蕾丝马甲,这种装扮在吃饭的时候很难不弄脏,更何况端菜,小霜甚至没有犹豫,立刻接受段犹雨的提议。
收拾东西换座位的时候,小霜笑着调侃:“我早说你和沈从亭早就没事了,班长还特意安排我们把你和沈从亭隔开。”
“能有什么事,当时年纪小气性大罢了。”段犹雨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大家也太谨慎了。”
没多久服务员就推着放着凉菜的车过来了,段犹雨和沈从亭接过菜放在桌子上,坐在一旁的小霜帮两个人转桌子。
众人都饿了很久,一时间聊天的声音都小了,白酒从转盘上转过来,沈从亭面前略过,段犹雨停了桌子,给自己倒上一杯。
“可以啊段犹雨,这么能喝。”小霜调侃。
“好久没喝了,要不要来一杯?”段犹雨作势要给小霜倒上,小霜立刻捂住杯口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女士的酒你都劝。”
“沈从亭怎么不喝?”小霜问过去。
“我开车来的。”沈从亭晃了晃放在桌上的车钥匙。
吃到末尾,班长那边的聊天声音更大了,气氛逐渐变得更放松起来。
话题又聊到高中绰号,小霜兴致勃勃的加入对话:“要说绰号,最搞笑的还是宋大声啊,这名字怎么来的来着,我光记得很好笑了。”
回想起这个绰号的由来,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我记得我记得,当时大声坐在最后一排靠门,每次老师来了都通风报信不是吗,然后那天沈从亭和段犹雨不是那个了吗,大声在外面看到老班来了,提醒了几遍都没人回座位,最后喊了超大一声,把整个走廊的灯都叫亮了。”
“我的天爷,你可别把打架说的这么禁忌了,还那个上了,不知道的以为两人干什么了呢。”
“打架还不够禁忌吗?”班长接话,“当时我吓得差点晕过去,晚自习上的好好的,两个人一声不吭就打起来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从前面跑到后面就看见段犹雨骑在沈从亭的身上揍,还没来得及拉开呢下一秒沈从亭又把沈从亭压过去接着揍。”
众人几杯下肚,说话都失了分寸,而其中的两位当事人,一个笑眯眯的听着,仿佛话里不是自己,一个一动不动撑着脑袋盯着眼前的酒杯,醉得根本没听懂众人在说什么。
“段犹雨是不是喝醉了?”小霜问。
“我真以为那时候段犹雨是不是喝醉了,真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咬人的狗不叫。”
“呀!”小霜大叫一声伸手指着李子韩,“快封嘴,这人也喝醉了,一喝醉嘴就没有把门的了。”
散场的时候一桌人是一起出去的,大家都没有把菜打包回家,手上却不是空空的,就像是多年里的每一场同学聚会一样,几个没喝醉的男的肩膀上挂着几个喝得走不动路的男的,小霜和沈从亭,段犹雨三个人走在最后,时不时看段犹雨一眼。
“段犹雨,你怎么回去,有人接你吗?”她问道。
“没有,没事,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段犹雨说话开始变得一字一顿。
接下来任凭小霜怎么问,段犹雨就是不告诉她怎么回去:“他绝对喝醉了,没想到段犹雨喝醉是这样的,突然感觉班长喝醉的样子也没这么难搞了。”
“没事,你回去吧小霜,我先带段犹雨回去。”沈从亭在一旁开口。
“那行吧。”小霜看了一眼手机,男朋友正发来信息,问小霜出来了没有。
“我男朋友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啊。”小霜理了理一副,将头发从外套里拽出来。
沈从亭摆手和小霜再见,脸上挂着笑意,小霜逐渐走远,沈从亭江目光落在段犹雨身上。
“喂。”他皱着眉看着这人。
对方抬头和沈从亭对上视线,同样皱着眉,语气不好:“干什么。”
“你想不想吐,想吐在这里解决,要是敢吐我车上或者酒店里你就等着死吧。”
段犹雨沉默了几秒,喉结上下滚动两轮,真的在认真感受有没有想吐。
看来这人喝醉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又过了几秒,段犹雨确认完毕,开口:“我准备吐你车上。”
我去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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