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

同行过的五次春秋，说长不长，可回首起来，点滴竟也汇成一条长长的河。

曾经有过两次，悟空疲惫于在长河中漂泊，打过退堂鼓。也是曾经有过两次，莫文的这句「我相信你」给了她咬牙坚持的力量。

这一回，也是一样。

明明清醒后强烈的绝望近乎让她生不如死，浓稠恐惧挤压在胸口，挤出自厌、挫败等等的负面情绪。这一回，她是陷在了河底的淤泥里，原本被夹裹得那么深而紧，偏偏这句话再次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和生的希望。

为什么？悟空竟忽然很想开口问莫文。

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要选择无条件地信任我？为什么每一次你都可以在残忍无情、或真实或虚假的现实前面不改色？

想问的太多太多，又一个都说不出口。但是，有一份微妙的预感，无声无息点开了被深深埋藏的情愫，为它酝酿着破土发芽的勇气。

悟空紧紧回抱住莫文，眼泪仍不断流下，但已经不再是号啕大哭了。

脆弱的心灵仿佛找到了最可靠的避难所，蜷缩的刺猬终于重新舒展开身体，悄悄去看她刚才并没有自信战胜的黑暗。

一直到悟空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莫文仍然不愿松开她，似乎是害怕她再次陷入不安之中。

还是悟空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嗓音被咽回去的泪水渗得有些沙哑：“莫文，我没事了。”

莫文将信将疑地松开手，看着悟空。她眼中的悲伤仍在，但已不是被绝望浸染的模样。

“抱歉，”莫文局促地摸摸后颈，“我、我看你刚才那么难过，我实在是......”

悟空摇摇头：“没关系，也多亏你，我才能冷静一些。”她说着伸手又拍了拍莫文的肩膀。

莫文从这个举动中感受到了悟空心情上的放松，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师姐，我刚才说的也不仅仅是安慰，那些是真心话。”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那是真心话，我才真的平静。你没说错，我不应该放弃，至少不该在现在放弃。”悟空顺了顺急躁中自己抓乱的毛发，浅浅的笑意终于回到嘴角，“只是，海清给我看到的幻境，实在是......莫文，我是真的害怕了。”

莫文犹豫片刻，回给悟空一个苦笑：“......我明白你的感受。”

“你明白？”悟空没有抬头看他，而是伸出手，看向自己的手掌，“我不是在嘲讽，莫文，我反问是因为这份感受的痛苦与晦暗，我宁可你不要去设身处地，哪怕是连试着想一想都......”

“我是真的明白。因为，我也有。”

悟空闻言瞪大眼，愣愣抬头：“你说什么？”

莫文的眸子逆着月光，但不仅没有灰暗感，甚至在悟空看来竟若星辰一样有了自己的光泽，不觉让她联想到一些夜行动物从不会被黑暗泯灭的眼睛。

伴随着一声浅浅的叹息，莫文轻合双眼，暂时遮住这双明亮的眼睛。

隐隐有风吹过，带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寒冷，悟空猛打一个哆嗦，觉得又吃惊又讶异。可她没想到，接下来看到的事情让她更吃惊，更讶异。

莫文那头已经留长到束起也足以过肩的黑发，仿若是被冷风吹来的看不见的皑皑白雪覆盖，瞬息间变得一片雪白。一双长而尖的耳朵，取代了人耳长在正头顶，除此之外就是突然在他身后长出的毛茸茸的尾巴。

等再次睁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真的能散发出光芒，不过是变成了幽深的紫色，如梦如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

悟空看着完全变了样的莫文看得瞠目结舌。

“莫文，你......你？”

莫文浅笑，温柔恬静的笑被这番容貌映衬得美若山鬼：“师姐，我是半妖。”

悟空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你，你......你是半妖？这，这怎么......怎么会？”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们。”莫文低头搓了一把伴随他化出妖形落在身边的雪，“我对你说过谎，我阿娘不是难产，而是在我出生后就失踪了。我阿娘是古老妖族首领的**人，妖族血脉纯正而强大。我继承了许多阿娘的力量，但是，没有阿娘，也就没有人能教我如何控制，如何使用。”

他把掌心张开在悟空面前，那些雪不仅未化，还在他掌中逐渐蔓延出更多的雪和冰晶。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小时候有多少次因为这个力量暴走误伤过别人，那种突然间就失去意识，醒来便发现自己酿成过错的感觉，是笼罩了我整个童年的噩梦。”他散开手，让雪重新落下去，“而随着年龄增长，这份力量的威胁变得越来越大。曾有一个好心人在我身上施加过一个封印，只要我不想主动使用，妖血的力量就不会觉醒。但同样的，如果我多次重新使用妖力，封印就会松动，而我会被这不知道如何控制的力量吞噬理智，伤及无辜。”

虽然脑袋发蒙，但最后一句话悟空还是反应了过来：“那你现在——”

“目前还好，”随着莫文说话，他的模样竟逐渐又变回了老样子，只有地上积攒的冰雪还来不及消散，“只是显现出模样不释放更多的话，还不会触发那最严重的后果。”

悟空直视莫文，记忆飞速翻涌，立刻就想起了很多事。

“黄风岭的无尘水是你通过化妖弄来的冰雪水？”“是。”

“我被红孩儿用三昧真火困住，也是你化妖救的我？”“是。”

“黑水河，你重伤之时，我回来却发现你的伤口奇迹般没有预料中那么多的血，也是——”“我用冰雪冻住了伤口，减少了血的渗出。”

悟空跪坐在原地，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震惊弄得两眼发蒙。

“为什么？”她不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我的火眼金睛也没看出来？”

“半妖本就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什么样的都有。”莫文苦笑一下，“我父亲有我前也曾见过几个半妖，他们的力量和特征各不相同，很难揣测。不过，也多亏你的火眼金睛没看出来，高老庄时，我也忐忑过要是你看出来我是半妖，会不会讨厌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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