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温屿白不会变成温屿黑

燕都城中有黑白双郎,一个无法无天,一个玉骨横秋。这样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怎么成为好友的,至今是个谜。

世人皆道闵世子纨绔无脑,把他哄高兴了,问什么便答什么,连他老爹的房中情事也能给你全盘托出。要是喝醉了更不得了,上房揭瓦都算小事,道出的皇家秘辛,他敢讲,旁人都不敢听。

饶是如此,昭宣帝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混球小子嬉皮笑脸,道歉比谁都快,一问就是醉酒了,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再打就磕头保证下次绝不再犯。一来二去,昭宣帝连着醇亲王一起骂,骂到天昏地暗,喝上一碗温屿白端来的银耳汤,什么火气都消了。

左看右看,还是自家的好,知书达礼,仪态从容。特明言禁止闵官止接触温屿白,免得带坏了他的金疙瘩。可两个半大的少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聊着聊着就一起打架去了。昭宣帝痛心疾首,自觉愧对温暮云,也不舍出言训斥温屿白。

后来昭宣帝也想开了,温屿白就算被人哄骗做了些出格的事,也不可能变成温屿黑。至于闵官止,哪怕日日罚他抄经思过,也还是那副臭德行——狗改不了吃屎。

两人的性情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倒为燕都百姓的饭后闲谈增添话题。今日谈谈温屿白如何出类拔萃,又有哪家贵女表白遭温屿白无情拒绝。明日聊聊闵官止闯了什么祸,又有哪家贵女被他调戏得面红耳赤。

“听说了吗?闵世子近日心情十分不好,夜夜笙歌,借酒浇愁,痛骂其父。”

“哎,是因为醇亲王纳妾之事吗?”

“可不就是,你说这醇亲王到底怎么想的?私底下玩玩也就罢了,非得搞这么大排场,真不嫌丢人。”

“你们说,那舞姬使,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能把见多识广的醇亲王迷得神魂颠倒,啊?嘿嘿嘿。”

“臭酒鬼去去去,别什么都怪在我们女人头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们说的这些都没意思。”

“那你说什么有意思?”

“闵世子酒后失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什么话?快说快说。”

“你们附耳过来,我且细细道来。”

有人千方百计遮丑,有人恨不得把家丑闹得人尽皆知。闵官止此举很快传遍燕都城,众说纷纭,却唯独传不到醇亲王的耳朵里。

无他,醇亲王性情暴虐,但凡听见旁人讨论他亦或是府中之事,就要杀人,还爱搞连坐。百姓们心照不宣,从不把这些事情闹到醇亲王面前。咸吃萝卜淡操心可以,但不能把命赔上。

是夜,梁芃意正擦拭弓箭,烛火把她的身躯拉得很长。房中窗户敞开,凉风悄然而入,吹落棋子。

一道黑影自窗台滑落,进屋后关上窗户,走到她面前:“郡主,苏、齐两家有动静。”

来人是西原暗卫西旱木。西原暗卫隶属西原铁骑,擅长隐匿行踪,负责密写及传递情报,并执行暗杀任务,必要时亦可上阵杀敌。

此次燕都之行,随行暗卫有百余人。他们平日里伪装成商贾农夫,又或是夫子,深入民间,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只在梁芃意传唤时出现。

“盯紧了。”梁芃意补充:“只盯梢,不要有其他动作。”

西旱木抱拳:“是。”

她打开暗格,拿出一封信:“传回西原,务必隐蔽。”

西旱木接过信:“是。”

就在她捡起地上棋子的功夫,屋内只剩她一人,毫无来访的痕迹。

她坐下,一人自弈。

她这些天和温屿白相处下来,发现此人表面笑意相迎,但心思极重,让人琢磨不透。

至于闵官止,他引自己去北部山林,是何所求?

还有闵神行,倒让她意外。闵神行的箭术没有她展示出来的那样糟糕,她下意识做出熟能生巧的动作,骗不了人。

包括仅有一面之缘的沧灵公主。在她和温屿白告假期间,都会派人来文华殿记录堂学内容,何苦再问闵神行?

再者,沧灵公主还提了好几次“外祖父”——“说来也是闹心,近日外祖父频频去母后宫中。外祖父走后,母后心情都不大好。”

沧灵公主的外祖父便是苏屹楼。苏屹楼乃两朝元老,官拜丞相,独揽朝政。自昭宣帝继位,贤德皇后入主中宫,他愈发专权恣肆。

昭宣帝登基后,其余皇子死的死,疯的疯,只剩下众人轻视的草包醇亲王,活到了现在。不光活着,还活得很好。

燕都每个人都不简单。

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包围,梁芃意手执白棋,思量万分,迟迟不下手。

“小意,你在想什么?”闵神行在她面前挥手,正等着她落棋。

天白了,眼前的棋局,白棋已然占据优势。她落下白子,胜负已分。

闵神行蔫下去:“又输了,不玩了。”她把手里的黑棋一丢:“走,我带你吃酒去。”

闵神行拉着自己穿过几条摆满鲜花的长廊,时不时传来阵阵礼炮响声。醇亲王府的屋檐铺满了红绸花,地上红毯一眼望不到头。灯笼还未点上烛火,镶嵌的珠宝已足够耀眼。几个身着华丽服饰的侍女们,手持金盘玉碟疾行,却不失稳重。

闵神行吃着从侍女盘中取的糕点,突然脚步一顿,道:“前面那个是我父王。”

梁芃意顺着闵神行的目光看去,醇亲王还未换上婚服,只着常服,也能看出王府的奢靡。

他身形瘦弱,走起路来像干瘪枯木,脸颊两侧却异常饱满,只有高挺的鼻梁还算看得过去。整个人头重脚轻,随时都要摔倒一样。

跟在他身旁的人弯着腰,不知说些什么,是个跛子。

闵神行捂嘴道:“旁边那个是府里的管家福伯,他的腿是救我父王才瘸的。”

两人走到梁芃意和闵神行跟前,她们行礼:

“父王。”

“臣女见过王爷。”

醇亲王一双豆眼在她身上轱辘打转:“你是梁震烨的女儿?”

他的眼神带着不怀好意的轻蔑,甚至还隐隐透着愤怒,让梁芃意很不舒服。难道爹爹与醇亲王有恩怨?

她回:“是。”

醇亲王眯起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神情茫然若失,好像要从她脸上找到什么,却又无处可寻,和刚才居高临下的样子判若两人。良久,抛出一句:“长得像你爹,可惜了。”

梁芃意直面醇亲王,不卑不亢:“长相自有天定,无论是何模样,都是父母恩赐,臣女并不觉得可惜,反而引以为荣。”

醇亲王放声大笑,等笑够了,丢下一句:“巧言令色,这点倒随了你母亲。”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人讥讽了爹爹,还侮辱她死去的娘亲,这张嘴脸实在令人作呕。

“小意,你是不是想揍我父王啊?”闵神行吞下糕点,满脸兴奋。

自己表现得很明显吗?没有吧。

“没有。”

闵神行贴耳低语:“其实我也想揍,但他是我父王,我不能行此不孝之举。你与我父王非亲非故,所以你可以揍。”

梁芃意拿起盆栽上的石子,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远处闵官止正向醇亲王走去,她心底有了主意,问:“连你哥一起揍可以吗?”

闵神行也跟着摩拳擦掌,点点头:“可以,但我哥你别揍太狠。”

梁芃意指尖发力,石子重击闵官止小腿,他失去平衡,扑向醇亲王。

“来人啊,王爷落水了!”

“快救王爷!快救王爷!”

闵官止疼得龇牙咧嘴,趴在地上好一会才缓过来。他拉起裤腿,小腿红了一片。

池边一片混乱,醇亲王被人捞上岸,他浑身湿透,脸色红肿,不停咳嗽干呕。而后看见闵官止坐在岸边的石块上,冲上去就是一脚:“逆子!你不长眼睛啊?”

闵官止双腿阵亡。

七日前在温府上桌,闵官止就被温屿白一把推下,扭伤了脚,至今走路还疼。如今被人暗算,又遭亲爹重脚攻击,伤痕累累。

他非要将梁芃意扒皮抽筋才可解恨。

“我这逆子能走了吗?”他说完也不等醇亲王同意,抓了个奴仆扶自己回房。

罪魁祸首早已逃之夭夭,跑至假山躲藏笑个不停。

梁芃意不明所以:“你为什么讨厌你父王啊?”

闵神行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我再慢慢告诉你。”

假山外有谈论声,闵神行从假山探头:“哎,苏屹楼来了。”

然后向她一一介绍:“就中间那个,左边是齐川鸣,右边是刑部尚书贺云凡。”

苏屹楼阴险,齐川鸣桀骜,至于贺云凡,一双眼睛水雾云涌,看向他时,连带自己也沾染了潮气。再看,云雾散去,只留一清风在心腑,竟觉方才的注视冒犯了他。一个大男人,竟比女人还讨喜。

贺云凡的父亲是个夫子,他从小饱读诗书,后得前任刑部尚书高达的赏识,做了高家幕僚,官至刑部侍郎。贺云凡曾向高达行拜师礼,言明师傅于他,恩重如山。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十年前,科举舞弊案轰动西启,涉事官员一律免职查办,沦为阶下囚,一时人心惶惶。贺云凡大义灭亲,举劾高达是幕后黑手。

昭宣帝震怒,高氏一族满门抄斩,西启再无高家。

十年前的那场阴谋,血流成河,淹没了多少冤魂。有人稳坐高位,有人家破人亡,受害者不计其数。

受害者家属来了。

贺云凡还未开口,笑容先至:“温公子,许久未见。我听闻温公子受伤了,近来可好些?”

温屿白道:“托贺尚书的福,已无大碍。”

“温公子福缘不浅啊。”齐川鸣瞥了眼假山,梁芃意直觉他已经发现自己了。

“我可是听说,那位西原郡主,对你有意。” 他向前,欲搂住温屿白。

温屿白后退一步,齐川鸣笑意凝滞。

突然被点名的梁芃意心道不好,齐川鸣哪只眼睛看见她喜欢温屿白了?这种谣传私底下听听,聊个碎嘴也就罢了,还当玩笑说给当事人听遭人嫌。梁芃意向上翻了个白眼,燕都果然没有正常人。

温屿神情自若,脸上并无嫌弃之意,亦无被调侃的恼怒,平静道:“大将军说笑了,这段时日我都在替叔父抄经诵佛,无暇顾及其他。”

齐川鸣被拂了面子,本就发黑的脸像是被一屁股坐扁的杂草,歪七扭八。偏温屿白礼数周全,又拿昭宣帝撑腰,他也不敢发作。

苏屹楼笑了几声,看了眼贺云凡,捋着半白的胡子:“我们也只盼皇上身体康健,别无所求了。”

贺云凡又扬起熟悉的笑容:“苏相说得是啊,大将军也辛苦了,刚结束练兵,便赶来醇亲王府,不如我们先坐下休整。”

有了台阶,又说了自己好话,齐川鸣自然不会拒绝,甩着衣袖离开了。

贺云凡转头:“温公子,苏相,请。”

“请。”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看来今夜注定不太平。

身后有抽泣声,她低头,只见闵神行蹲在地上,哭得厉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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