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

有“人”回应道。

【您可以像往常一样称我为贝瑟芬妮，也可以叫我系统。】

秦望心想，她合该盘问贝瑟芬妮的失职，体验中空缺的记忆、错乱的人物设定以及不对劲的种种细节，不过正如江凌所说，一切都还不急。贝瑟芬妮的雇佣期限还长，她想什么时候问都可以。

只是现下，她唯独对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比较好奇，“你之前告诉我你同时还在好几个时空里带宿主进行攻略——可据我所知，我们同时进行的沉浸体验只有这一场。所以你先前告诉我的是什么，谎言，或者你给自己安排的人设？”

【都不是。我和您是一样的，进入世界之后，您要按照人物设定活动，我也要遵循虚拟现实的运行规则。】贝瑟芬妮答。

无趣的答案，秦望暗自评价，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还不如告诉她是出了bug，要是能够借机坑熔炉科技一笔就更好了。

她重新按下暂停键，屏幕上的画面又开始倍速播放。她看到自己带着空白的记忆返回学校，和江凌等人碰上，初见的景象有种看熟人演戏的好笑。而且大家的脸都很嫩，像高中生。

应当说本来就是高中生。

秦望道：“运行规则里哪来的条例，让你装攻略系统啊。”

代码里应该没这一条。

研发部自己加的设定？

贝瑟芬妮是“一梦”的总系统，负责整个世界的调度，她本应该什么都知道。虚拟世界里很少有针对她的限制。

【我并没有一梦百分百的控制权。】

录像仍然在继续。秦望切实地体验了一把高中生活，和“男主角”交际也不算多。直到上了大学，又有了联系，她去参加社团联谊赚学分，顶了怕鬼的社员的班，凑人头进了鬼屋。

心情本来还算平和，秦望像是学霸在考试之后复盘错题，看得很认真。

录像中，鬼屋黑黢黢的画面恍如白昼般清晰。

秦望看到了江砚的脸。

……啊？她调成了原速，暂停，放大，仔仔细细地再认真打量了一眼。

和她组成一队的是江砚无疑。而不是她的毒蛇未婚夫。

秦望的表情绷不住了，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看下去。

画面上的两人和大部队分开，往西边走。

从边边角角悄无声息地蹭过来一个化着鬼屋妆造的NPC，看身形是个女生，在他们二人中打量了一下，伸手牵住了秦望。秦望根本没反应过来，黑暗中那只手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同对方牵了好久也没反应。

秦望有些忘了她那时候究竟在想什么了。连女NPC都为她的迟钝感到苦恼，盼着她快些发觉，便伸开五指，往秦望指缝里塞了塞。

被“骚扰”着的秦望错认了罪魁祸首。苦于在黑暗中全然看不清，她对着墙和墙的夹角，不知道在质问谁：“你干嘛抓我手？”

位于她左手边的江砚满脸茫然，右手边的NPC脸上差点笑开花。

秦望不忍卒看，抬手捂住了脸。

……所以她的员工当时也是这么看她犯蠢的吗。

社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开始。她又看着自己和江砚被NPC逼到“棺材”里。系统在外面蹦跶，不时发出努力但徒劳的噪音，上帝视角直接深入内部，让封闭空间中的场景变得明晰。

秦望和江砚在狭小的棺材里接吻。她没有闭眼，动作生涩但富余攻击性。

耗费巨资购置的显示屏将每一处细节忠实还原呈现，两人脸上不正常的潮红，紊乱的呼吸，狭小空间里流动着的空气都湿热而粘稠，秦望站在屏幕前冷漠地看着那个睁着空洞双眼的自己，难得地笑了。

是冷笑，混着不屑的轻嗤，她骂了一声：“没出息。”

被男人迷得七荤八素的样子好蠢。

研究室的音响里发出人工智能的声音。

【原来你们当时在亲嘴吗？】

贝瑟芬妮恍然大悟。

回过神来，秦望也懂了，学着她的样子反问道：“所以你刚才是在和我装不熟吗？”

一口一个“您”的。

贝瑟芬妮恢复了正经，道：【当然没有。我们是非常正经的上下属、老板和雇员的关系。】

贝瑟芬妮借助室内的摄像头作为自己的眼睛，就像是在沉浸体验之中那样，静静地陪伴着她的老板。

从高处俯视的视角是贝瑟芬妮最为熟悉的。它的本体接收了代号为“一梦”的部分数据，能够感受到秦望和她的疏远。

之前她们无话不谈，在陌生的世界里怀揣着虚假的记忆彼此依偎，亲密无间。现在她依旧能够用人类的思维逻辑顺畅地和秦望说俏皮话，可秦望不再信任她。

秦望没有在研究室里逗留太久。

只看到她绑定错攻略对象那儿，后面的剧情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她有些倦怠地离开了研究室，临别时，贝瑟芬妮同她告别。

【明天见，老板。】

脚步停了一下，秦望也回了声再见。

要是瑶姬也能学会……她摇了摇头，没有再想下去。

时间已经很晚，秦望走出公司大楼时，外面正在下雨。

来接她的司机还在路上，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正好看到对面大楼投放着新游戏的宣传广告。熔炉科技最近在搞全息开放游戏，开服当天的流水达到了一个无比惊人的数字，赚得盆满钵满。

秦望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有着月光般白发的精灵俯身，就像站在她面前似的。

虚拟投影和真人无异，看得见摸不着，又公平地青睐所有在投影范围内的人。平心而论，这位人气角色的建模很漂亮，难怪总能看到有玩家特意搭乘磁悬浮公车只为来熔炉科技楼下打卡，秦望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手指穿过了近在眼前的投影，假的就是假的。

路面的小水洼，倒映着满地破碎的霓虹灯光。

屋檐遮蔽下，雨水不侵，夜晚气温骤降，风一吹就更冷了。

雨天行车慢可以理解，再算上路况不好时的延误，司机也该到了。或许是程序bug，虚拟投影停留在她面前没有离去，秦望却已经不再理会栩栩如生的群发广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料想是出了什么问题，秦望刚要询问，正好有电话打过来。

“好，我知道了。”

怕什么来什么。先是在地图规划下误走了最堵的一条路，又是半路抛锚——

秦望有些纳闷。倒霉的事情全都在这一路上碰上了，她盘算着该给司机放个假，让她去附近的庙里拜拜才是，最次也要抽出时间整个线上做法。

抬头一看，雨下的还有些大。她想起自己有一辆车停在停车场，很长时间无人问津，运气好的话，应该还能开。她查了一下车辆定位，很好，科技城居民的素质还挺高的，车到现在没触发过安全警报，没遭贼。

心下的想法顿时又坚定了一些，秦望估算着从公司门口到停车场的距离，想必要淋上一段路的雨，不由地皱起了眉毛。

“我劝你最好不要。”耳边忽而响起清清冷冷的女声，秦望抬手一模，碰到了挂在耳朵上的耳机。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你的那辆车有一年三个月没挪过位置了，早就落满了灰。监控状态下……嗯，看起来不太好，出现故障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七十。你也不想路上出事吧？”

“妈妈。”对方轻轻地说。语气带着人性化的眷恋。

手机的光打在脸上，秦望愣了一下，按灭屏幕，表情变幻。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瑶姬？”

除了她，秦望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叫自己妈妈了。

被她戳破之后，那道声音没有再出现，瑶姬像是消失了一般。挂在耳边的耳机又成了装饰品。

虽然没得到回应，但秦望还是决定听从便宜女儿的建议，放弃那辆健康状态不明的车。

天色已经不早，一眼望去，还有不少窗口透出明亮的光，倒霉的社畜还在公司加班加点。算算时间，从科技城到第五城站点的公车差不多要停了，现在出发还能赶上。

第五城交通法特殊，外城牌照不得入内，秦望少有的几条路都被堵死，只能选择公共交通，入城后再安排人来接。

秦望往雨幕中走去，身前忽然洒下一道阴影，挡住了光。

视线一顿，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雨打湿白色衬衣，春衫单薄，透出如玉般的肉色，贴在年轻的躯体上。目光上移，执着伞的手微微朝她那边靠过去，漆黑的伞面盖住了迎面扑来的风雨。

年轻人垂眸望着她，睫毛浓黑纤长。

终于，秦望一路向上看，对上他的眼神。

两人都还没有开口，流水般的记忆已然倾泻下来。熟悉的脸，但除了脸之外的一切都很陌生，她走在时间的前面，抢先一步见过二十七岁的他。

秦望没说话，也没动，脚步定在原地。

白噪雨声不断，雨滴击打伞面、屋檐，飞溅的雨水沾湿衣物。江砚站在她面前，就像是在虚拟的世界里，来接她下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