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心下一紧,忙侧头看向戏服旁的几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最近的那人已经取下了一件衣袍。
那名年纪稍大的中年男人顺势将衣袍披在了自己身上,抬头迎上了众人震惊的目光,他爽朗一笑,“怕啥,这就是件衣服,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程锦言皱眉显然是不认同中年男人的,但见对方目前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便把多余的话咽回了肚子。
朝华瞥了眼裹着红色戏服的中年男人,心中的疑虑并没有打消,他转身试探地询问戏班主,“敢问这戏服是必须要我们每个人都穿上才能开始排练吗?”
戏班主嘶哑的笑声顿了一下,“这都是为了能够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朝华接着说道,“那就是说如果我不穿的话,只要不影响到我呈现出来的效果,也是可行的对吗?”
对上朝华清澈的目光,戏班主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原本害松松垮垮挂在脸上的那层皮肤竟像融化的蜡烛不断向下垂落。
他嘴角抽搐,原本贪婪的目光现如今被阴翳所替代,幽幽回答着朝华的问题,“对……”
朝华粲然一笑,“多谢班主解惑。”
他眼波流转,状似无意地看向宋子陵,“子陵哥,我寻思大家的基本功也不算熟练,还是别糟蹋了班主珍藏的戏服了。”
“毕竟若是换做是我的话,定然是不愿自己的珍视的宝贝就这样随随便便被人触碰。”
“你觉得呢?”朝华将问题抛给了宋子陵,见对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才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到了衣架处好奇围观的几人。
宋子陵的话明显比朝华更管用,在他的震慑下那几个胆子稍大的人才远离那处。
【还挺聪明的。】
‘一般吧,多谢夸奖。’
朝华一边打量着戏台每处的陈设,一边应付着脑中看戏不嫌事大的001。
【除了衣服,多关注下周围吧,可别真的死在这里了。】
‘多谢,我会注意的。’
房内的烛火渐渐黯淡,只余台上四处烛火摇曳,朝华背对台下,神色凝重。
门窗皆掩蔽,但此时他却能感受到寒风拂过的凉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眼前是一块从屋顶垂下的红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朝华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还未等他侧头望去,便听见身后的戏班主猛地拍了下太师椅的扶手,刺耳的噪声余音绕梁,让众人下意识捂住耳朵隔绝。
“开始吧。”
虽然朝华并没有之前的记忆,但花衫的基本功似乎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
红衣猎猎,素指如玉,戏台上的少年似乎自带着耀眼的光环,起承转合间翩飞的衣摆恍然间如同振翅欲飞的蝶翼,轻盈灵动。
“诸世界好似轻烟过眼~”
“一霎时来到了人世间~”
朝华眉心微蹙,欲言又止,眸光一黯,眼底漾着欲语还休的无奈,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静默的“花奴”渐渐悄声移至戏台边缘,唯有红衣少年摇曳的身姿屹立台上,水红色的披帛代替天女的水袖挽在少年的纤细半臂。
数米长的披帛随着朝华行动间带起阵阵清风,本无意惹惊鸿,奈何惊鸿入心弦。
“绿柳枝洒甘露三千界上~”
“好似我散天花纷落十方~”
“过往中清妙景灵光万丈~”
“如今却唯有离人泪两行~”
少年眸中带泪,素指轻捻袖口掩面离去,莲步轻移行至小陶身前,突然伸手将她拨开,还没等小陶站稳,身后披着血红戏服的中年男人手持烛台向着人群袭来。
人群慌乱间,朝华不知被谁推搡了下,烛台晃荡的火苗顺势燎伤了他的左小臂,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感受到了让他几乎窒息的闷热。
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戏楼已经被深绿焰火包围,梁木燃烧的噼啪声让慌乱愈演愈烈。
宋子陵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回头冲着人群吼道,“快往这边跑!快啊!”
小陶听到声音后一把将帮自己挡了一下的朝华扛在肩头,头也不回地朝着唯一的大门逃去,陈姨手里捏着道具紧随其后。
但当他们踏出门外之后才发现楼内的鬼火不过副本冰山一角,迎面扑来的残破尸体裹挟着经年腐朽发酵的瘴气仅差分毫便要触碰到了朝华和小陶,好在身后的陈姨反应及时掷出道具替他们挡下了这一击。
“冷静点,注意周围!”
陈姨的怒喝声让小陶从惊吓中回神,但双脚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眼瞧着连带肩上的朝华齐齐向着台阶下方摔去。
失重感袭来,朝华反身一扭稳稳落到地上,回身见小陶已经被陈姨拉住,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但现在并不是让他们放松的时候,周遭怨魂攀附着畸形怪物姿态僵硬扭曲地朝着人群涌来。
“啊——”
声嘶力竭的哀嚎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从朝华身后响起,他不敢回头,攥紧了有些碍事的衣摆,跟随着陈姨和小陶的背影往外逃去。
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的喉间被寒风刮得生疼,铁锈味弥漫至口腔,连带着每一次喘息都更加费力。
“快,往这边来!”
远处是个胡同巷子的拐角,墙边有个黑色的身影朝着仓皇逃亡的人群招手,“快到这边来!”
为首的是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他似是有些慌不择路,恰巧在黑影右方隐约一个形体怪异的瘦长黑影,心下一横改变了原本逃跑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那个胡同巷子。
在男子身后的几人见没什么动静便也跟着他拐了进去,随后那条寂静的巷子再次出现了那个黑影,“他”依旧挥着手,语气焦急。
“快,快到这边来!”
朝华瞳孔一缩,拉了一把小陶毫不犹豫地拐向了右边,在他们踏入这边地界之后,周遭那些吼叫一下子悉数沉寂了下去。
他们三人并不敢放松警惕,谨慎地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朝华在巷口外瞧见的那道瘦长黑影似是幻觉般消失不见,001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既然对方没有提示,那就代表自己这一次赌对了。
至少不是毫无机会的死路,他的胸膛起伏剧烈,呼吸急促,不得不按住左胸,生怕那颗狂跳的心脏会冲破肋骨的牢笼。
陈姨看了眼朝华,随手丢了一个小瓶子,言简意赅道,“喝了。”
朝华迅速拧开了瓶塞,仰头饮尽,须臾间身上的达到极限的疲乏和沉重一扫而空。
他将瓶身死死紧握在掌心,企图用这种方式缓解自己趋于崩溃的理智,三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子回响,每一步都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躁与不安。
前方闪过一抹刺眼的光亮,朝华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待他们再度望去的时候,远处似乎有个红色的身影背对着他们,三个人停下了脚步,不敢贸然上前。
小陶的情绪似乎已经崩溃,她望着那个一动不动地身影,绝望地双手抱头,无声啜泣着。
陈姨蹲下身安抚着少女的情绪,朝华没有过多关注她们,视线停留在了远处那个红色身影。
似乎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他并不清楚对方是否对他们有恶意,但至少现在没有主动向他们发难,倒是给了朝华喘口气的机会。
“我不要再待这里了!我要回家!”
小陶扑进陈姨的怀里哭了起来,陈姨手忙脚乱地将她拥在怀里,用着生疏的语气劝慰着。
“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朝华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随着跟红衣女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身边的空气似乎也随之凝结。
在距离女子还有三米左右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眼前女子的身形让朝华有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女子身着一袭层层堆叠的嫁衣,让他无法判断。
至少自己能确定对面是真的不是活人。
——头顶的盖头没有呼吸的起伏。
朝华莫名地感到了有些诡异的安心,他打量着女子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可以辨认的物什,但朝华刚准备蹲下,身后便传来了小陶和陈姨的尖叫声。
顿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朝华的大脑还没来记得及反应,身体便先一步躲到了红嫁衣的身后。
尖叫声戛然而止,朝华屏息凝神,留意着周遭的一切,很快呼啸的飓风从身前吹来,背后的红嫁衣被卷起,露出了下方的森白骨架。
朝华身形不稳跌倒在地,手掌无意摁在了什么碎片之上,鲜血淋漓。
但意外的是,眼前的巷子渐渐褪色,眨眼间从朝华的视线中消散不见。
“朝华?”
宋子陵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来,朝华怦怦直跳的心脏并没有停歇,他惊慌地盯着向自己跑来的宋子陵,但脚踝上刺痛让他无法挣扎。
【是人。】
001的出现安抚了朝华杯弓蛇影的恐惧,被宋子陵带到临时安全区后,他才略微卸了防备。
“朝华,你刚才去哪儿了?”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朝华心脏像是被谁猛地揪了一下,他僵硬地转过身去看向小陶。
对方一脸担忧,蹲下身来检查了下他的伤势,“刚才跑着跑着你就突然不见了,还以为……”
她的眼泪似乎已经在副本里流干了,勉强咧开嘴笑着岔开话题,“不说这些晦气话,你能没事真的太好了。”
朝华静静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在小陶都有些毛骨悚然的时候,他才笑着解释道,“方才不小心被副本困住了,幸好活着逃出来了。”
他看了眼小陶的身后,没见到陈姨的踪迹,询问道,“陈姨呢?”
“她……”小陶眼眶泛红,但强忍下了泪水,“她为了救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没办法过来。”
朝华眸光一黯,喉间也有些哽塞,“我这里还有些药,你看有用的上的吗?”
说罢他便打算拿出来,但被小陶制止,她冲他摇头,“陈姨说系统随机给她的负面影响就是没办法在副本里使用恢复药剂。”
听到这话后,朝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能用,这怎么可能?!”
小陶哽咽,“我给她偷偷用过,反而让她更痛苦了。”
她双手掩面,像是个无助的小孩,“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救我,陈姨根本不会受伤……”
“小陶,你抬头。”朝华安抚着,“世事无常,我们得向前看,不能一直被问题困在当下。”
“陈姨虽然不能使用药剂,但现在并没有到达死亡的地步对吗?”
小陶愣愣地点头。
朝华温柔一笑,“那就代表我们只要能够尽快通关副本,陈姨就不会出事对吧?”
“其实刚才的幻境里面,是你和陈姨陪着我的。”
小陶蓦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起先我以为我们三个是一起进去的,但后面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小陶追问,“是什么啊?”
朝华将自己身前凌乱的青丝拨到了身后,“你突然就像刚才那样崩溃哭了,然后陈姨蹲下来安慰你。”
“有什么问题吗?”小陶不解道。
“虽然我们刚认识不久,但我能猜到你并不是一个随时随地都会情绪崩溃的人。”朝华缓缓解释道,“更何况在我们身前不远处就有一个不知凶险的鬼怪存在。”
“你应该是不会犯这种错的。”
朝华的笑容让紧绷的小陶稍微镇定了些许,“而且陈姨一向冷静自持,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不符合常理的行为,所以我才能侥幸逃生吧。”
小陶有些崇拜,“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会怎么样,但是你观察得真的很细致,如果换成我的话,怕是早就交代在哪里了。”
说到这里,她重新抬头,疑惑地望着朝华,“戏台上的时候,你怎么会突然跟戏班主说那些?”
“你是说戏服吗?”朝华了然,从容回道,“因为若是真正戏楼中的人绝对不会让烛台距离戏服这么近。”
“再加上副本中的一切不都存在危险吗?”
他目光沉沉地跟小陶对视,“你还记得最开始的那个人吗?”
每次写文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像是个无助的文盲……谁能给我一个聪明灵光的脑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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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镜中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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