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百花街不来闹事者

棠梨园。

一出“春山泣鞭”的戏也进了尾声。

台下的人神色如痴如醉,但是痴醉之余,还覆着万千难以言表的气愤,那模样正如多年前百姓得知神祇将军被那狗皇帝降了罪。

谁不气!

那神祇将军怎能不怨怼!

“真是大角啊!男相俊朗如月,女相媚而不俗,亦正亦邪,拿捏正正好。”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

“这是位名角儿,昨日儿,我一兄弟来棠梨园看了这位角儿的戏,嚷着叫我也来看看。我那兄弟可是真正的戏迷。我想着这名声大躁的角儿定然不错,如今一看,哦呦!果真名不虚传!”

“那是——这可是仙师领进门的徒弟。”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看着这角儿自己也下了好大工夫的。你瞧……这声儿起了,中气十足,压根停不下。”那戏台子底下的一位观众置下茶杯,情不自禁地鼓上两掌,“女子扮男装入书院,瞧着秀气,扮男装披甲胄入军营,又瞧着英气,朝堂上与皇帝老儿对峙时果敢坚决,请缨入深山时那释然一笑,更是把人攥到心头上,不敢落下一点。”

“这出戏,我都看了千百遍,今日这一看,又是一次惊心。雌雄莫辨的长相个个戏子都有,但这角儿的身量和气韵却是最为出挑,天生就适合戏台。”

……

七弦琴悄然响,台上的角儿随着声音,瞥了眼台下的人,转身进了“深山”,仪态万千在顷刻间只剩下孤独与洒脱。

晋楚卿指尖拨动着怀中的七弦琴,微抬眼,瞧着戏台上的那抹蓝紫色身影,蓝紫慵懒不亮眼,但晋楚卿看着,却觉得清丽。

晋楚卿嘴角一挑,七弦琴声很懂那台上的角儿。角儿挪动到哪个方位,七弦琴声便会随之而动,紧紧跟随。

“呦,戏子多情,我远瞧着,也这般觉着。如此合我眼缘,值多少,我收了。”敬籽浮说着,语气极其轻佻,“来,让小爷抱一个。”

突然,琴声咯噔一顿,发出厚重一响。

宣融隋未将视线移向棠梨园正门口突然出现的人,他眼眸微敛,瞥了眼戏台旁的那方红漆木桌,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在电光闪石间,他反手,纤纤玉指往回一扣,低垂眼眸,从宽大的袖袍之下,掏出两枚铜片。

宣融隋脸色沉着,不见丝毫的愠色。

他指尖一抿,铜片一合,放出震人心肺的重响,迎着空气中重了一下的琴声,无比契合,灵魂相振,乃是天籁。

那铜片声又像在安抚谁,莫要冒然破戏。

宣融隋微昂首,拉到眼角的桃红眼影平添杀伐之气,仿佛于戏中,神祇将军久居山中,一日出屋欲耕作,正好遇见那狗皇帝来。

无关其他,只觉得聒噪。

“棠梨园弄出这么大个响声,都吵到我琉璃坊看舞划拳了。”

嬴津卓站在敬籽浮身后,探出个头,替敬籽浮道,“小点声儿。”

曲未绝,戏未唱尽,不可停。

台下观众瞪目回头,看着明显来挑衅的不速之客。

这二人明显是来砸场子的,后边还跟着黑压压一众人。

敬籽浮把扫帚一拽,见台上那戏子不理人。

那戏台旁抚琴的男子隔了层帘他虽看不太清,但莫名熟悉,他心一咯噔,不管不顾道:“不堪入耳,这弹得是什么琴,呕哑嘲哳,我小弟弹得都比这好。”

“是不是,阿卓。”敬籽浮侧目问,同时,手上也没停。虚握在手中的扫帚一横,嗖的一下,扫帚下几根破碎的毛刷一坠,把观众手边的茶盏纷纷碰倒,清香淡淡的茶盏中掉入几根扫把毛刷。

眨眼间,扫帚木杆锋利一横,欲挑帘,直冲那琴师的脸面去。

嬴津卓:“老大——”

嬴津卓拽了拽敬籽浮的麻布袖袍。

敬籽浮不为所动,眯了眯眼,轻浮道:“来,那抚琴的,瞧着也俊俏,与那戏子一同来陪小爷。”

宣融隋眉头一紧,桃红色的眼影也镇不住他眼底鸦羽般的阴郁,桃红一黯,杀伐之色如忘川河边肆意生长的曼珠沙华。

宣融隋转身,戏幕合,戏终。

台下未听着戏幕合该伴随来的掌声。

“啪嗒!“

只见暗红的戏帘被人猛的一拽。

戏幕开!

那台上的戏子腾空一跃,挡下那柄土黄扫帚,翻手一扔,甩向闹事之首的麻布衣男子。

“不看戏,来闹事?”

“还敢在我面前动我仙师?真是活久见了!”宣融隋凭空跃起,紫蓝色的戏服锃着杀意,他抬腿,撞在敬籽浮的胸膛之上。手指一抬,一枚铜片甩到敬籽浮的右脸上。

“你胆敢动我老大?”嬴津卓横眼,嘴角噙起的笑狠厉,那副流氓样一转,手攥成拳,春日折柳般地发出清脆一响,抬手就往宣融隋打去。

宣融隋哼了一声,轻吐道:“什么玩意儿?不自量力。”

紧接着,余下的一枚铜片飞到嬴津卓的左脸,只差分毫。却在敬籽浮一个偏头下,划到嬴津卓的左脸上,漾开一抹鲜亮的红。

“你这戏子,手段腌臜。”敬籽浮抹了把嘴角的枫红,舌尖一舔,眼眸狠辣,抬手,卷起掉落到地上的扫帚。

“你瞧不起戏子吗?”宣融隋偏了偏头,眼神中的理智散了大半,他邪魅一笑,眼下的棠梨花仿佛沾了血,连着他桃红的眼线,滑到鬓角,“那我倒要叫你瞧瞧戏子的手段。”

宣融隋抬掌,流利地从腰间取出四枚铜片,精准地直甩过去。

“兄弟们!抄家伙!”敬籽浮一声喊,后头黑压压一片闹事的群众皆抄起扫帚和棍子,朝宣融隋袭来。

棠梨园里的棠梨客见状,原本还在看台下戏,见这凶神恶煞的模样,赶忙往外逃。

晋楚卿飞身从戏台旁下来,腰间的踏月出鞘。

扫帚横天而来,木棍击在晋楚卿的肘上,如弱柳扶风。再一击,也无惧。

一条木棍上的木屑擦过宣融隋的右脸,在他脸上划开一道猩红,血色玉珠恍若断线了,冷冷地往下颚坠。

晋楚卿眼神扫来,泛着寒意,攥着剑的手一紧,语气冰冷道:“来我园中闹事?我叫你有命来,无命返!”

戏台子离这挂着“棠梨园”牌匾的大门隔着不少距离,敬籽浮和嬴津卓这才真正看清晋楚卿的真容,两人对视一眼,持着扫帚和木棍的手皆是下意识地一顿。

身后气息一重,宣融隋拧头,道:“仙师,园中物什宝贝,不必要为这些人糟蹋了。”

“我们出去吧。”说着,他投给晋楚卿一个坚定的眼神,随之拽过晋楚卿,一同往外,紫蓝的戏袍和纯白的大氅撞到一起。

宣融隋转眸,朝身后的敬籽浮和嬴津卓放言:“你们两个刁民,有种就追来,到外头打。”

“要闹就该闹得尽兴!”

说着,宣融隋甩了甩自己的手腕,他嘴角扬起笑,血珠往下滚,滚落到他唇角,他唇一勾,透着古怪的邪气。

棠梨园里铜片扫帚和木棍散了一地。

棠梨园外,百花街上,大雪纷飞,路上积雪几层厚,棠梨园门口有一棵棠梨树,那是整条百花街上最高最大的树,有行人戏言,这棵树受着戏行的熏陶,得修行,迟早能蹿到九重宫阙上去。

不过,眼下,还未到棠梨花期,枝干上光秃秃的,原本长花的处所,缀着白雪。

棠梨园外天寒地冻,远不及园中放着热茶的茶盏和烧着热水的壶来得暖。

雪籽落到晋楚卿的大氅上,融进晋楚卿的后颈上,晋楚卿侧脸,看向宣融隋脸上的红,戏妆明艳,这血红的伤融入戏妆里头,万分震撼。

晋楚卿的眉却硬是拧成一个“川”字。

他的手被宣融隋紧紧拽着,眼神一刻没从宣融隋的脸上撇开。

宣融隋拧头,看向后头三三两两追来的人群,远没有先前在棠梨园时来得多。而且那两个为首的刁民并没有跟来。

他见状,微蹙眉,心升不安。难道那两个闹事的还留在棠梨园?可他分明看见他们出来了的啊。

去哪了,又找百花街上哪家的麻烦了?

“仙师,那为首二人并没来,我们回棠梨园看看吧,别出意外了。”宣融隋说着,语气沉稳。

晋楚卿侧问道:“为什么?”

晋楚卿:“他们骂我,你急……”

宣融隋还在往身后瞧。那帮人滑稽地拿着扫帚和木棍跟在后头,没敢上前,嘴上念着:“你……你……我……我……”

硬是憋不出一整句话。

晋楚卿:“你们都回吧。”

那群人一瞬间,撤得极快,顷刻间退去,好似从未出现过。

晋楚卿:“那两个……刁民不会来的。”

宣融隋看向晋楚卿,拽着晋楚卿的手一松,明显听见了晋楚卿的问话,他笑了一下,“大帅想问的是……”

宣融隋又是一笑,随性地摊了摊手,道:“也没什么,听不得他们骂我大帅。”

“对了,大帅觉得我这身本领退了吗?”宣融隋瞧着街角的棠梨树,眼一挪,重新落在身前人的脸上。

晋楚卿:“未曾!”

晋楚卿又补充道:“很好,极好。”

晋楚卿:“铜片飞过,踏月出鞘,不由想起皇宫御花园夜夜的苦练。”

“那便好。”宣融隋浅浅一笑,道,“旁人言我什么,我倒是无所谓,也无须同他们置气。但我这身本领是大帅教的,他们辱大帅,我便要以这身本领同他们置气。”

“他们的威风撒我面前还成,毕竟我一个角儿戏唱得好就行了,无须那么大的威风,但晋大帅威风赫赫,我瞧不得他们在大帅面前如此。”

“这般,我就要多想了。”晋楚卿笑得一脸柔情。

宣融隋原本还一脸肃然,说得义愤填膺,这一下,被晋楚卿打岔了,肃然顿失,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跨开了合适距离。

宣融隋一本正经道:“大帅,又逾越了。”

晋楚卿伸手,触上宣融隋的右脸。

宣融隋反应过来,一避,没避开。晋楚卿把着他的脸,长了薄茧的指腹一擦,半干的血红透到他的指腹。

晋楚卿轻声问:“疼吗?”

“这深度?”宣融隋的眼往下瞟,瞟不见他绽出血的伤口,勾唇道,“还不如我上的层层戏妆来得深。”

宣融隋无所谓道:“那红一层白一层的,瞧着就觉着又厚又腻,仙师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是知道。”晋楚卿道,“正是知道,我才觉着,近几日,若再登台上妆,那厚实又粘腻的妆上到你伤上,一盖就是好几个时辰,不得难受死了。”

“还不容易好。”

宣融隋:“我是大角儿,就算是伤在脸上,但架不住我本领好,该来看的人总归还是来看的。”

“这倒也是,我角儿本领是顶好的。”晋楚卿嘴一抽,道,“容貌也是最俊的,要不然……”

宣融隋别开脸,好半天都不见晋楚卿说下去,又急着问道:“不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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