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管家是一只穿着靴子的猫。
当然,除了都穿着一双高跟皮靴外,他跟童话里那位大名鼎鼎的神气又狡黠的剑客穿靴猫,便再没有别的相似了。
何童悄悄打量了一下这只站着的猫。它身上的毛色纯白,前肢有些局促地箍着一件短短的毛线小坎肩,脑袋上则戴着一顶南瓜色的毛线瓜皮帽。帽子开口露出来的两只耳朵、眉毛和嘴巴周围长了些橘色花纹。唔,从花色来看,它大概就是只普通的中华田园猫。
不过还别说,当它立着行礼时,那副优雅的姿态真是像模像样的。
嘀哩哩也把双手交握在身前,装模作样地回礼,“是我没错。‘樱雪晚落’,是我曾经使用过的名字。现在我改叫嘀哩哩了。”
“嘀哩哩小姐。真是感谢您能来参加这次葬礼。”
猫管家又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不谢不谢。”
嘀哩哩也又装模作样地回了个礼。
“今天的雪可真是大呀,你们一路赶来,一定辛苦了。”猫管家不卑不亢地抬头看向两人,“现在,就请随我乘上马车,一起去往大魔法师的山庄吧。”
说完,他就用猫的姿势,迅捷地跑进了路灯旁的小房子的阴影里。
嘀哩哩拉着正沉默地装高贵淑女的何童跟上猫管家,又是新奇又是得意,“你看,不愧是富豪之家的管家,真是有礼节呀!”
“确实。”何童把嘴角压了又压,最后还是没忍住用一本正经的播音腔调补充道:“樱雪晚落。”
咦,嘀哩哩奇怪地看了眼何童。她的小脸正经得很,看不出是喜是怒。唔,不会是吃醋了吧……哎呀。
嘀哩哩忙甜蜜地牵住何童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小房子后停放着大、中、小三辆马车。
何童推理,那位大魔法师应该交友广泛,而且还很体贴,而且……的确是位大魔法师!因为——那三匹拉车的金色鬃毛的白马,竟然也是配套的大、中、小三个规格!
她凑近摸了摸,发现三匹白马的毛皮冰冰凉凉的,说不清是什么材质。
最大那辆马车的黑色车厢上只有薄薄一层雪,应该是刚刚接过什么人。
——看起来,遗产的竞争压力还挺大咧。
猫管家“蹭”地一下跃上大号马车前侧的驾驶位,一边用圆溜溜的爪子像模像样地忙活着把小小的挡蓬支起来,一边热情地招呼两人:“尊贵的小姐们,请上车吧。”
何童跨进车厢前,瞥见猫管家在金鬃白马的屁股上拧转着什么,然后白马就“哒哒哒”地迈起步子。唔,不知道这是一只电动小马还是发条小马……
——是发条小马。
路上只要白马的步子慢下来些,尽职尽责的猫管家便会用他那圆溜溜的爪子再在马屁股上拧动几圈。
两人坐在车厢里的真皮座椅上,隔着玻璃窗子看外面飞速掠过的一栋栋安静的小房子和稀疏枯枝。那些灰色的雪团也像是被织布机的梭子牵引着,“刷刷刷”地织得更快了。
嗅着这舒适考究的马车车厢里的淡淡野蔷薇香,何童心情轻松许多,又抚了抚身上蓬松华丽的毛皮大衣,突然觉得矜贵又恬静……更不要说这还是在去继承遗产的路上!何童简直有些快乐了!
扭头和嘀哩哩对视一眼。果然,这个精灵的大眼睛里也是一样的没心没肺的快乐。
“……我觉得,我们得收敛些,”何童瞄了眼正专心驾车的猫管家,对嘀哩哩低声嘱咐道,“毕竟是葬礼呢,还是表现得肃穆些好,嘿嘿。”
嘀哩哩快乐地点头,“嗯嗯!不过也不用太沉重,毕竟大魔法师她是寿终正寝,是最幸福、最圆满的一种葬礼啦,嘿嘿。”
马车驶出了房屋错落的小镇,又沿着一条大雪纷飞的崎岖山路,往更高更深的山里奔去。
趁这会时间,两人在车厢里打扮了一番——主要是何童,她非闹腾着要把钻石手链和珍珠项链都拿出来戴上,好显示自己不是一位奔着遗产而来的贪婪穷鬼。嘀哩哩则让何童帮忙,把披肩两角在胸前系成一朵蔷薇花的样式,好多点吊唁的庄重感。
窗外的荒凉山景像一条条灰线一样飞速后退,越来越快,都要看不清楚了。两人满意地端坐回座椅上。
“正好,”像是要去贵族庄园应聘什么家庭教师的嘀哩哩美滋滋的,“还能学习学习别的大魔法师的葬礼是怎么布置的呢!”
“……嗯?”像是已经继承了遗产的败家贵小姐的何童狐疑,“学这个干嘛?”
“这样,以后你就不会只知道把人冲进马桶啦!”
何童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搡了一下嘀哩哩。
不知道为什么,嘀哩哩抿嘴偷笑的样子,总让何童觉得她在偷偷得意着什么。
——这个精灵……不会也有什么剧场吧?而且还是很快乐的什么剧场!
嘀哩哩这会看着窗外,脑袋里的确正在快乐地演着什么。
……啦啦啦,啦啦啦……小何童呀小何童,可不能整天地好吃懒做呀,也得认真学习点本事才行!哼哼,哭哭啼啼的也不行呦。
下一秒,“新娘子培训学校”这样滑稽、甜蜜又暖和和的怪异洋词儿,就扭扭捏捏地在嘀哩哩的脑袋里登场了。
她的嘴巴抿得更直,脸蛋儿也更红了。
“小姐们——”暴风雪里,猫管家的声音透过车厢沉闷地传了进来,“这里——可以看到我们的山庄呦——”
两人忙凑近车窗向外看。
马车现在正沿着一条挂在峭壁上的狭窄山路蜿蜒向下,目光所及里,除了连接天与地的一片粗粝灰白之外,便是远处一块开阔的平坦雪地上,围种着的一圈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青翠灌木丛。看着就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条绿色丝带一样,亮眼得很。
就是没看到有什么山庄。
“到底是位大魔法师呀,一定是有什么障眼法!”
嘀哩哩兴致勃勃地推断。
何童也激动起来。隐藏在暴风雪里的山庄什么的……等等!暴风雪?山庄?这两个词再加上遗产,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吉利呢?唔,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马车驶下峭壁,渐行渐缓地停在那条绿色的灌木丛外。
空气里的花香味也越来越浓。
两人下了马车,这才发现,在远处看起来低矮的灌木丛,竟然是一道爬满了白色野蔷薇的高耸围墙。而那些层层叠叠的积雪,其实是成串成簇的白色蔷薇小花,正瀑布一样从墙上倾洒下来,散发着馥郁浓烈的香气。
猫管家穿着他的高跟靴子,有些艰难地在雪地里人立着走了几步,蹭到了嘀哩哩腿边,“嘀哩哩小姐,您最喜欢白蔷薇了,对吗?”
“啊?”正新奇地研究蔷薇花的嘀哩哩低头看向他,疑惑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最喜欢白蔷薇吗?”
她这个反应让敦厚友善的猫管家都愣了一愣,但立刻就又恢复了优雅姿态。
“不是您吗?那可能是我猜错了。大魔法师她晚年热爱园艺,整日里便是在山庄种花莳草。在培育出这片能在严寒天气中开放的白蔷薇时,她曾经提过,她的一个精灵朋友是最喜欢白蔷薇的。”
“诶!没准真是她!”珠光宝气的何童赶紧凑过来搭话,“她的记性不太好,而且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的,可能就这样,把曾经最喜欢白蔷薇的事儿给忘了,哈哈哈!”
何童的态度简直热络得不寻常。
嘀哩哩小小声地反驳:“……我哪有……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呀……”何童今天说话,好像阴阳怪气的,难道真是在为曾经的一个名字吃醋吗?真是让人为难呀……
“那还是等所有人都到了再说吧。”猫管家温厚地朝两人点点头,领着她们来到了围墙的一处铁门外,“我现在得立刻去镇上接最后一位继承人,你们就先进去山庄吧,大魔法师的老朋友们会招待你们的。”
说完,他就用猫的姿势,迅捷地跃回马车上,“咔哒咔哒”地拧了几下发条,离开了。
猫管家一走远,何童立刻激动地拍拍嘀哩哩肩膀,“嘀哩嘀哩!没准,大魔法师会把这条野蔷薇的花墙,送给她那位最喜欢白蔷薇的朋友!天哪,没准真的是你呢,哈哈哈!”
看她这副财迷的快乐模样,嘀哩哩也快乐起来,“哎呀,那样可真不错!你说,到时候,我们要拿这条花墙做什么呢……”
就这样,两个人畅想着可能分到的遗产和可能的用途,欢天喜地地走进了铁门。
铁门后,是用竹枝做成的一道拱形长廊。繁密的野蔷薇枝叶将长廊围得密不透风,一簇簇白色小花从上方的竹枝之间低垂下来,拂过两人的脸颊。
走着走着,就有些不对劲了。长廊好像越来越矮、越来越窄,两人很快就只能半蹲在地上磨蹭着前进。
这让何童一下想到了那只已经变成半草鼠的田鼠公爵的地道,谨慎地不敢再向前。
“不用害怕,”嘀哩哩抿着嘴,语气又变得像诱哄一样,“这里的魔法很纯净呦,不会有问题的。”
——看你这个表情就不像没问题!
何童眯了眯眼睛,威胁般地盯住嘀哩哩的小脸上那两朵凝聚起来的谎言之云。
……算了,为了遗产!
何童不管不顾地撩起毛皮大衣,开始在低矮得过分的长廊里爬行,“你跟在我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四肢着地的缘故,何童爬着爬着,就觉得自己的听力好像敏锐了不少。无论是蔷薇花束被微风吹动的轻颤,还是一片柔嫩的绿叶的舒展,那些细小的自然野声,好像都被捕捉进了何童的耳朵。
说起来,耳朵的存在感好像也变强了。像这样想着的时候,何童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动了一动。
然后,便是野蔷薇的花香,绿叶与竹枝的清香,刮过雪山与蔷薇墙的冰冷狂风,拂过竹林的轻风,以及掠过所有的旷野与密林的自然野风……它们好像都齐齐地从长廊的另一头吹了过来,灌进了何童的四肢和脑袋……
身体一下变得轻盈又敏捷……
好吧,因为毛皮大衣过于厚重,所以好像也并没有特别轻盈又敏捷。但何童还是忍不住地回应某种野性的呼唤,快乐地小跳步地疾跑起来,冲出低矮的野蔷薇花长廊。
挣脱了那些密不透风的蔷薇花影,外面便是明媚和煦的阳光。
何童骄傲地四下看了看,周围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像是高尔夫球场一样的巨大草地。抬头,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蓝天白云,低头,是一双暖化人心的毛茸茸、圆溜溜的小爪子……
……嗯……嗯?!爪子?!
何童惨叫一声,慌忙抬起一只爪子查看。因为惊吓的缘故,几只尖锐的指甲也“刷”地一下从橘黄色的绒毛里伸了出来。
“……猫?!猫啊!我变、变成猫了啊!”
然后像是要躲避猫爪一样,何童没出息地用爪子挠地,倒退着原地转了好几圈,“嘀哩!嘀哩!快来救我!”
“何童。”
嘀哩哩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点不顾人死活的优雅。
何童见鬼一样地回头望向蔷薇花围墙。
围墙还是那个围墙,铁门还是那个铁门,竹条搭建的长廊却只有短短的一小段了。一只身材纤细的狸花猫正优雅地端坐在长廊的尽头,伸着细细的脖颈轻嗅着低垂的蔷薇花枝。
狸花猫优雅回头,长得那叫一个眉清目秀……
“狸花?!你变成狸花猫了?!”
何童大惊小怪地吵嚷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两只圆爪子在自己的脸上摸来摸去,“那我是什么……等等!我怎么会这么胖?!”
一大块肥美蓬松的金色肚腩,正格外有存在感地随着何童惊慌的呼吸起伏着,胖得简直像是在……
“诽谤!诽谤!这魔法胖得简直是在诽谤!我一直是很、很健康匀称的体型,OK?!”
何童焦虑地抓挠起草坪来。
嘀哩哩迈着优雅的猫步跑了过来——还别说,四条腿跑起来确实要比两条腿快。
“可能是这条长廊的变野魔法,把毛皮大衣也一起变了进去。你看,我的小披肩,也被变成白色毛毛了呦。”
正抓狂的何童无助但肥胖地抬头,就见嘀哩哩优雅地端坐在自己身边,四只小爪子、脖子和胸前都是白白的,看起来干净又精神。
唔,这种穿袜子、戴口水巾的小猫最是体面了……
“你倒是优雅体面了!留我一个人肥胖!”何童抓狂地在草坪上刨出浅浅的一片大坑,“我现在好慌张!好慌张!啊啊啊!”
嘀哩哩温柔地绕着何童暖烘烘的大胖身体和她贴贴,“没事的何童,刚变野,是有可能会被天性控……”
“天性?什么意思?!”何童焦虑地转着圈跳了两下,用身体一侧豪横地把嘀哩哩撞开,“你是想说我天性就大惊小怪、神经过敏?!”
“当然不是。”
嘀哩哩被撞开也一点不生气,一双有些狭长的大眼睛温柔地眨了两下,就又凑了上去,用脑袋磨蹭何童的脖子。
何童喘了几口胖气,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然后,“唔,我的珍珠项链没有变走诶……诶!我的钻石手链呢?!啊啊啊!钻石手链,钻石手链没了!”
嘀哩哩淡定地在附近的草坪里扫视了两眼,就用白生生的小爪子扒拉出来一条亮闪闪的手链。
“呼——还好还好!”
何童又喘了一口胖气。
然后,“……等等!尾巴!我的尾巴呢?!我怎么没有尾巴?!啊啊啊啊啊!”
何童一只前爪神经质地抓挠着草坪,一边勾着脖子回头看自己卷成小小一团的尾巴。
卷起,伸开。卷起,伸开。尾巴始终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小截。
“何童,你变成了一只,麒麟尾的橘狸猫呦。”嘀哩哩眨着眼睛,温柔地把自己毛茸茸的长尾巴搭在了那一小团看着有点可怜的麒麟尾上,“——和这位大魔法师一样。我记得,她也是一只,麒麟尾的橘猫。”
“……哦?哦?”胖橘猫何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痴心妄想地睁得更圆了,“那,你说,葬礼上会不会看在同一品种、同没有尾巴的缘分上……也分我一点遗产?嗯?”
“有可能。”
何童自信。
然后,“而且嘀哩,或许你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们,省下了变野的钱诶!免费变野!这又是一个天大的便宜!哈哈哈!”
“嗯。”
嘀哩哩仰着脑袋,用下巴在何童圆滚滚的全橘脖子上又磨蹭了两下。
何童总不回应她的亲昵,让她有些不高兴,但何童那又胖又圆的小脸上梦想家一般异想天开的单纯和自信,又让她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想咬一口何童下巴下面的脖子,轻轻的不会疼的一口,嘴巴都张开着凑近了,犹豫了一下,改成了舔毛。
然后,“……嗯?!你舔我?!你以为我不懂是不是,我对猫的行为学可是大有研究的!只有高地位的猫给低地位的猫舔毛的!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是不是?!啊啊啊!”
何童歪倒在地,翘起一只爪子神经质地挠脖子。惜命也是她的天性,所以挠自己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收着爪子,生怕不小心挠疼了。
“你也可以,帮我舔毛呀。”
嘀哩哩温柔又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又凑了上去和她贴贴。
“那怎么行?!我虽然变成了猫,可我那清醒又理智、充满智慧的人性,可是一点也没受影响!”
说着,何童神经兮兮地匍匐在地,耳朵一下耷拉一下转来转去,最后骄傲地支棱了起来。是的,何童她又行了。
“哼哼!你占了我的便宜,我也要从别的地方占回来!”何童那不记仇的小圆脸上出现了些做梦般的自信表情,“我现在就要去分遗产!分遗产!哈哈哈!”
然后,就小跳步地颠颠着朝山庄里面跑去。
哎呀,刚变野,是会这样的呀。才倚着何童那暖烘烘的身体舒舒服服地卧倒的嘀哩哩,立刻宽容又情绪稳定地爬起来跟上。
大橘猫的身体一跑起来,就变得像颗晃悠悠的巨大水弹,所以何童的奔跑看起来颇有些心酸,嘀哩哩矫捷地几步就追上了她。
偏偏这座庄园气派得很。
出了围墙边的这一片草场,便是一片果树林,柿子、苹果、柑橘、荔枝树——看来那位晚年热爱园艺的大魔法师也已经成为了一位果树种植大师,它们竟然在这同一个时节,沉甸甸地挂满了又大又鲜亮的果子……好吧,果然还是魔法大师吧。
何童气喘吁吁地跑过氤氲着醇美果香的果树林,便见前方水杉、桂花和枫树掩映里,有一栋像贝壳一样洁白闪耀的气派高楼,再远处的树影里,还有零零落落、高高矮矮的好几座小别墅,一大片修建着亭台短桥的湖泊,再再远点,好像还有几座扁扁的玻璃厂房……
这山庄是有多大?
何童坐倒在果树下,肥胖地喘了好几口气。
她这会从变野的头脑发热里稍稍冷静下来了些,终于考虑到,如果真的这样狂笑着去分遗产,一定会被大魔法师的朋友们暴打出葬礼现场……唔,这样看,这庄园草坪和果林布置得这么大,没准就是为了给刚刚变野的客人们更多的冷静时间咧……
何童推理着,庆幸地摇了摇毛脑袋,同时也不由得钦佩起嘀哩哩来。到底是经验丰富、广有名气的精灵呀,变野之后竟然还能那么优雅,啧啧啧。
说起来,何童笨拙地前后左右看了看,嘀哩去哪了?刚才不还是一直亲亲热热地并排奔跑着呢吗?
“……嘀哩,嘀哩?你去哪儿了?”
何童谨慎地扭头,往果林里踏回了几步。
“何童。”
嘀哩哩那优雅得不顾人死活的声音从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的顶端传来。
何童俯起耳朵,惊恐抬头,就见嘀哩哩正淡定地端坐在柿子树最高处,一条挂满了火红大柿子的低垂树枝上。风一吹,还和树枝一起上下摇动呢。
“……噗哈哈哈哈!我就说!我就说!”何童立刻不客气地发出一阵揶揄大笑,笑得都要满地打滚了,“怎么能就我一个人焦虑呢?果然!果然你也有不能抗拒的天性!哈哈哈!”
树上的嘀哩哩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下面那笑成一团的温暖明亮的橘黄色。
裹着醉人果香的轻风拂过她长而蓬松的毛发,让她感受到了某种野性的呼唤。那呼唤可能是来自一只猫,可能是来自一个成年女性,总之不可能是来自精灵。
那呼唤唤起了一股自信又冲动的悸动,在她的身体里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她骄傲地站在最高处,自信地想要征服整个世界。她还想要在这片丰收富饶的果林里把何童扑倒,再咬住她的脖子——这个呼唤大概就是来自一只猫了,唔,也可能不是——再和征服世界一样,彻彻底底地征服何童。不过,嘀哩哩是一只文明的有本事的猫,她是不屑于直接这么做的。
所以现在,她宠溺地看着笑个没完的何童,温柔开口:“何童,要不要吃柿子?”
何童笑得敞着肚皮躺在柿子树下的落叶上,闻言勾头看了看自己心酸的大肚腩,自暴自弃地叹口气,说:“哎,先来它七个八个吧。咱们吃点东西冷静冷静,这样等会到了葬礼也不至于失礼。”
嘀哩哩低头,用尖牙灵巧地咬断了一小截树枝,一颗硕大饱满的柿子就落了下去。
“哎呀,不行不行!”何童大惊小怪的声音从树下传来,“这柿子已经熟透了,一摔就烂了!”
聪明又有本事的嘀哩哩立刻又咬断了另一截更粗的树枝,然后叼着这一串七八个柿子,优雅地从树上爬了下去。
矫捷地跃到地面,只发出一点轻轻巧巧的树叶被踩碎的声响。嘀哩哩对自己满意极了。
“喏,何童,快吃吧。”
嘀哩哩用白生生的小爪子,优雅地把柿子枝往何童面前推了一推,狭长温柔的眼睛也又缓慢地眨了两下。
见她这幅模样,何童伸出一只爪子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嘀哩,我跟你说,我对猫的行为学很有研究——诶,我刚才是不是说过这句话——总之,你知不知道猫这样眨眼,唔,就这样,叫什么?哈哈哈!叫‘猫咪之吻’!”
何童圆溜溜的眼睛像抽搐一样,想要模仿微眯着眼眨动的表情。
“呀,这是什么意思呀?”
“哼哼,就是喜欢我呗!”
何童自信又得意地说着,就开始埋头苦吃——这种吃得停不下来的天性,也不知道是来自一只橘猫,还是来自何童自己。
原本还骄傲得要征服世界的嘀哩哩,一下变得有些害羞了。“本、本来就是呀……”
“……mia……包括,这样一起吃东西……miamiamia……”何童咬破薄薄的柿子皮,边吃边抽空说道,“也是关系好的证明!哈哈,我天天在网上鉴定……miamiamia……猫猫朋友们的关系怎么样!”
何童几口就把绵软多汁的柿子肉舔了个干净,然后立刻咬开另一个柿子。
之后,连摸猫都不敢的何童就开始卖弄她从各处学来的猫猫知识,例如橘猫聪明又爱吃,狸花猫擅长打架,三花猫很多女同,等等等等……(是的,有奇怪的谣言混了进去。)
“那,狸花猫也会很瘦吗?”
嘀哩哩捧场地听何童讲一百个猫类刻板印象,慢慢从那野性的呼唤里冷静了下来。
“……唔……”何童心虚地止住了狂吃的嘴。
她不着痕迹地偷看了一眼低着头吃柿子的嘀哩哩。
嘀哩变野成的狸花猫,大概是一种长毛狸花,那纤长浓密的蓬松毛发让她的体型处于一种“灵巧矫健”和“瘦得可怜”之间的暧昧状态——端坐时看着还好,可当她的肩胛骨清晰地从皮毛下刺出来时,可怜得就像是十天没吃过饭的小流浪……
“……是、是身材管理!对,狸花猫们都很擅长身材管理,而且肌肉发达,所以,打架才那么厉害!哈、哈哈……”
“呀!那怪不得我会变野成一只狸花猫呢,我们真的有点像!”
嘀哩哩欣喜得很。而且,何童的用词让她感受到了某种让人害羞的青睐,肌肉发达什么的,哎呀……她一下吃柿子都更卖力了!
“……对了嘀哩,我吃饱了,这剩下的两个柿子给你吧。”何童良心不安地把剩余的柿子枝推给嘀哩哩。
美滋滋的嘀哩哩优雅地三两下就把剩下的柿子吃了个干净。
之后,两人又在果树林里自我清洁了一番——何童反倒是清醒之后可以接受舔毛了——然后,就装作心情肃穆地,一起往那栋气派的白色大楼跑去。
楼外的桂花树影下,有两只猫正百无聊赖地卧倒在一起,还有一只猫慢吞吞地走来走去。
见有两只新猫跑来,那只卧倒的三花猫立刻坐直了身体,那只走来走去的黑猫也止住了步子。
何童和嘀哩哩放缓了脚步,正装模作样地想着该怎么打招呼,就注意到两只猫投来了有些鬼祟的探究的目光,将两人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一只瘦得可怜,一只胖得……让人安心。
三花和黑猫齐齐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神情……那口气松的,简直有些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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