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闹钟第三次响,谢舒毓手摸到枕头底下揿灭,蜷身抱紧被子,试图重回梦境。

女人湿热的唇似乎还停留在腮畔,呼吸灼烫耳垂,馨香柔顺的长发铺散颈窝,她不自觉挺身,指腹触及一片温热腻滑的肌肤。

手机提示音尖锐,那些搞科研的很知道人耳对声音的敏感度,听觉皮层传递痛苦,隔着枕头半点没减弱,谢舒毓一个激灵,醒了。

不甘心,努力摒除一切外界干扰,坍塌的梦境中奋力将她打捞,急迫追赶,却只是徒劳。

梦碎了。

隔壁甚至开始装修,电钻声四面八方往太阳穴里钻。

好不容易做个春梦,全世界都跟我作对。

半眯着眼,谢舒毓横七竖八摊在床上,手胡乱在心口捏了两把,才猛一抬身捋直睡衣。

软,睡得热烘烘,比平时要软得多,但自己摸自己有什么意思。

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白天根本没想过那事,怎么会突然做这种梦,还是跟……

算了。

拽个玩偶过来垫在后背,谢舒毓抬高身体,手机上滑解锁,查看消息。

左叶在群里发了个搞笑视频,专门艾特她,下面跟了一串“哈哈哈”。

谢舒毓快速扫了眼标题——人类大型社死现场,笑不活了。

我当什么大事。谢舒毓想骂她几句,又怕吵起来说不清楚,只随便扔个大笑表情过去,假装看过。

左叶回得很快,问:[醒啦?]

[托你的福。]谢舒毓没好气。

[我在蹲坑。]左叶说。

并不关心!

拇指微动,谢舒毓连续下滑,温晚从昨天下午四点以后就没在群里说过话,不知道忙活什么。

点进温晚头像,她上次发朋友圈是一周前,跟父母出省旅游。

合照里她站在中间,早春天气,吊带裙搭配小开衫,长发柔柔披散双肩,浅抿着唇笑,人如其名,气质温婉甜蜜。

群里人都给她点赞评论,谢舒毓也不例外,温晚雨露均沾,每句话都耐心回复,照片下面挂了老长一串对话。

左叶那二傻子,朋友圈文案明确告知时间地点,温晚在群里也专门提过两次,她还追着问哪里哪里,温晚好脾气,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

起床洗漱,卫生间无聊刷手机,谢舒毓没找到什么好玩的,专门搜了个猫咪视频发群里,有样学样艾特温晚。

[好可爱,呜呜呜呜呜呜呜——]

电动牙刷嗡嗡作响,谢舒毓几次掏出手机来看。

估计还没起。

按理说也到上班的点了……

算了,那么较真干嘛,朋友而已,控制欲别太强。

手机揣兜,洗脸巾打湿捏干,谢舒毓镜子里胡乱撩了把刘海,也不知该说是睡好了还是没睡好,眼下两团明显的青黑。

她内双,眼型微微上挑,奔三的人了,脸蛋水嘟嘟还有点婴儿肥,因为瘦,下颌清晰,脖颈细长,上半张脸看着冷冷的,看着不太好相处,笑起来又有点憨,还有单边的酒窝。

直到收拾好出门,坐上地铁,谢舒毓还是没收到温晚回复,编辑部考勤制度不严,她站在楼下给温晚打电话。

突然心跳加快,谢舒毓莫名就手发抖,三年前她刚进编辑部,某天上午也是类似的情形,电话响第六声,对面接起,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你好。是温晚朋友吧,哦,我看到她给你的备注,她跟我提过你,说你们可要好了,认识二十多年……嗯,她在洗漱,哈哈,我让她待会儿打给你哦!”

也没那么具体,大多是她脑补,对方当时说了什么,她其实一句没听清。

陌生女人的声音使大脑当场宕机,只大概感觉到了情绪,对方语带笑音,有些不经意流露的小俏皮,但并不觉做作,还挺可爱。

比她可爱。

电话接通,谢舒毓浑身冷汗起,心尖一颤,手机掉了。

这下直接给摔得关了机,谢舒毓蹲到地上,屏幕在裤管擦灰,两条胳膊围个圈,脸埋进膝盖。

天塌地陷,明明一个多小时前她们还那么亲密,在呼吸可闻的距离,掌心复杂的纹路交叠。

可那只是梦啊。

只是梦。

一个梦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是她们关系太好了,她对她的依赖和信任超越所有人,她想不到别人,做春梦都想不到别人。

仅此而已。

梦境和现实颠倒,是她搞错了原来。

平复半分钟,谢舒毓上楼,组长张姐给大家带了自己蒸的素菜包子,一帮人围着热热闹闹吃完,谢舒毓泡了杯黑咖坐下开始画画。

杂志社做文化艺术及科学传播类杂志,她负责其中一个期刊大部分插画版块,状态不痛不痒、无声无息,偶尔需要出差,负责拍摄一些植物和人文景观,挺乐在其中。

她画画的时候很投入,也只有画画的时候才暂时没空去想那些糟心事。

樱花、杏花、梨花、海棠花……春天的花太多了,很容易混淆,这一版块的主题是教大家如何通过花朵细节区分种类。

画这些东西要很仔细,一点也不能错,否则误人子弟不说,几万册期刊印出去,那损失可就大了。

纸媒逐渐没落,脆弱的花瓣一场春雨就凋零得满地,想到这些,还有温晚,谢舒毓有点伤心。

她的脸从层层叠叠粉白的花瓣中浮现,唇边惯常的浅笑。好像怎么也没办法不想她。

一上午很快过去,组长那边过稿的时候,同事端着饭盒过来,“小毓,门口有人找。”

午休时间,微波炉忙起来了,编辑部一股浓浓的饭菜香。爆炒的辣子鸡被厚重水汽包裹,变得有点不伦不类,像她这个人,软绵绵湿答答,又暗地里较劲,倔头倔脑。

抓了手机,谢舒毓起身,门口是左叶,她有点意外。

“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消息不回,电话不通。”左叶扯着她衣角围着转了一圈,“这不好端端的。”

“你分手了?”谢舒毓问,不然干嘛突然跑来。

“盼我点好。”左叶翻了个白眼,伸手按电梯,“温晚说你给她打电话,可才刚接通你就挂了,后面怎么打也打不通,担心你一个人死在宿舍,让我赶紧过来看看。”

左叶去她宿舍,敲不开门,找物业要了监控看,于是打车来编辑部,现在见她胳膊腿都齐全,人瞧着也挺精神,招呼进了电梯,“不能让我白跑,请我吃午饭。”

谢舒毓点点头,两手插兜懒洋洋歪在一边。

镜面轿厢完整显现出她的样子,发黑直,垂肩长度,衬得脸蛋小小,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难相处。

等出了电梯,左叶问:“手机怎么回事?”

谢舒毓试着开机,屏幕亮,“上午不当心摔着,还以为坏了。”

左叶让她给温晚回个电话,谢舒毓答应说吃完饭,APP图标显示十几个未读,她提了口气,拇指戳开。

一则邮箱信息,一个公众号推送,温晚的对话框排在第三。原本是置顶,地铁上闲得没事干,取消了。

[怎么挂了?]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出什么事了?]

[我昨天好忙,加班到九点,又被拉去参加了个酒局。]

[我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让叶子去看你了,没事的话给我回电话。]

[我爱你,最爱你。]

谢舒毓熄屏,手机揣回裤兜。

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跟别的女人谈恋爱。

说什么最爱,鬼才信,爱是那么容易就能脱口而出的东西吗?

中央空调,千手观音,全世界都是她最爱!

杂志社年初搬到这边来的,老城区房子要拆,政府扶持新区,大厦不要房租,只是离家远,谢舒毓搬到宿舍住,周末才回。

新区马路修得宽,四处崭新而明亮,充满疏离感,谢舒毓始终不能习惯,找同事打听,带左叶去了附近一家火锅店。

中午店里人不多,等锅底的时候,左叶在群里发消息,偷拍了张谢舒毓的照片。

温晚说到底怎么了,左叶说从见面就垮个批脸,不知道哪儿得罪她了。

谢舒毓不看群消息,不回复,也不打电话,就托腮看着窗外。

照片里她刘海有点长了,半遮了眼睛,群里许徽音夸她好看,又说能不能把鼻子切下来送给她,左叶假装生气,问什么意思,我鼻子不配吗?

许徽音是左叶女朋友。

[我到底怎么你了?]温晚私聊。

谢舒毓喜欢绿色,她连聊天壁纸也特意选了张绿的。

雨后白雾笼罩的幽谷山林,像她眼中的谢舒毓,潮湿、忧郁,远看清新治愈,分外向往,靠近难免沾染得一身水汽,感觉烦透了,慌慌忙忙逃出来,但下次还去。

手机屏幕里一串的绿,温晚实在没耐心了,又感觉委屈,几乎是央求。

[别这样对我。]

这可怜巴巴求和的小样儿,谢舒毓没办法不心软。

[没睡好,工作有点累。]

[抱歉。]

隐隐猜到什么,温晚把昨天行程又大概在群里讲了一遍,还提到个男的,说最近在追她。

打下这行字的时候,温晚坐在客厅沙发等外卖,她今天没去上班,手指在屏幕上用力地戳,有点恶狠狠。

[你现在改喜欢男的了?]

谢舒毓果然有了反应,还跟了个很欠扁的系统自带惊讶表情。

[我有说我喜欢他吗?]

温晚明显不高兴。

谢舒毓又不说话了,左叶替她问:[所以你昨天晚上在跟男人约会?]

[你看见了?]

温晚也不是一直好脾气。

[这么尖锐,怎么你们很喜欢讲反问句?]

许徽音出来打圆场。

温晚再次点开左叶偷拍的那张照片,她眉眼疏离,表情冷淡,撑腮的手掌侧看指节格外细长,腕关节隆起的微小弧度也充满诱惑。

天空阴霾,像要下雨,客厅光线浑浊,温晚蜷坐在昏暗中,长出了一口气。

[老板儿子,明里暗里拒绝过几次,但他死猪不怕开水烫。]

[男的就是贱。]左叶尖锐评价。

许徽音发了个踹狗表情。

[还以为你又谈恋爱了。]

温晚捏捏眉心,打字回复:[没心情,也没时间。]

锅底端上来,谢舒毓拍了张照片发群里,试图终结话题。左叶每次都犯贱,到时候又闹得大家不开心。

[跟前妻姐就有时间有心情。]

左叶从不让人失望。

谢舒毓开始往锅里下菜,不到半分钟,温晚电话进来。

特意等到第六声,谢舒毓接起,她的声音像电流滋啦啦钻进耳朵,激起心尖上酥麻麻一片。

“你干嘛不理我啊——”

友友们好,咕又双叒来了,谢谢大家还记得我,愿意来看我,爱你萌——

下本写《直女就那么香吗》,大家都去收藏呀~

文案:

沈新月经历两次失败感情,累觉不爱,辞职回老家,破房子捯饬捯饬,准备开客栈,平静度过下半生。

到家第一天,院里水管爆了,外婆努嘴,“隔壁找江师傅。”

江师傅来的时候给她发了根烟,沈新月谢绝,江师傅顺手扔进垃圾桶,“我也不抽,做泥瓦的小曹给的。”

江有盈看起来确实是会抽烟的那种女人,穿一身蓝白格棉布衬衫,袖子挽到肘部,长发随意盘在脑后,额前自然垂下一缕,遮挡了那双泠泠的眼。

开五金店,也做建材生意,会修家里的所有,江有盈强大、冷静,不失温柔,有时还挺幽默。

可惜是直女。

倒也没什么可惜的,沈新月告诫自己,别在女人身上栽跟头了。

江有盈也专门强调过,她“特别洁身自好”。

*

转折是酒。

酒这东西确实误事,也让沈新月看到女强人柔软的一面。

江有盈会紧张,会求饶,会哭,那双生活中精通一切的手,也有茫然无措的时候,如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指骨缠绕着她的长发。

隔天,江有盈上初中的女儿敲开房门,发出灵魂三联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妈房里?你们什么关系?”

沈新月落荒而逃,赶忙电联挚友,寻求解法。对方恨铁不成钢,“直女就那么香吗?拜托你清醒一点!”

冷静下来,沈新月回味,“确实还怪、怪香的。”

*

总觉得开始不够正式,沈新月精心准备了一场告白仪式,谁知人家翻脸不认人,一句“不合适”,撂下满桌鲜花蛋糕,转身潇洒走人。

被直女睡被直女甩是我的命运我了解,沈新月“哈哈”一笑,“没关系。”我习惯了。

沈新月这人确实挺豁达,前任分手还可以做朋友,新店开张,邀请朋友们来玩,一张烈焰红唇贴近她耳根,问这匹好马,“要不要尝一口回头草。”

“麻烦让让。”江师傅提着扳手过来插队,“检查水管。”

#江师傅丧偶多年

#年龄30

#小镇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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