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睚眦必报

他们穿着朴素干净,看起来也都是体面之人。领头的年至不惑,抱拳上前应声道:“我等是以前镇上的商户,此次前来……”

十多人齐齐侧身,竟朝亓官柏跪了下去:“是状告本县县令利用职务之便,帮扶妻族,以我们家人安全为威胁,严苛税收,抢占店铺,敛收金银,控制牙贴,将在场各位祖传的生意化为己有。”

“桩桩件件,具有证据,我等昔日恐惧县令势力,现首辅大人在此,必能惩治恶官,还我等公道!”

其余人一起道:“还我等公道!”

看着下面跪着的众人,县令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们,说不出话:“你!你们!放肆!本官岂能有你们污蔑!”

“我们有证据!”说着领头的人拿出一摞账本,“虽然柯县令事后有意销毁证据,但有忠义之士出手保全了这些,上面记录着店铺易主前税收的详细,大人可与官册上记载的作对比。商户们因税收入不敷出,便被哄骗着那铺子抵押,然后雇人将我们赶走,让其妻族经营生意。此后若要办牙贴,清白身家,无依无傍,自然定是过不了。大人可上街看看,这城中大半商铺都与县令夫人有关,其余小半部分也是与县令一家沾亲带故。”

“大人圣贤君子,天下闻名,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信口雌黄!”县令大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大人,不必理会这些刁民!让下官把他们都抓起来,看谁还敢胡乱攀扯,蔑视官威!”

“大人!”谁料堂下的人叫的更大声,“官者,管也。权者,衡也。所以设赏罚,明诉讼,断是非,辨好恶,检奸邪,消佚乱。管之,束之,导之,化之,衡之,以求其平。盖官不公而民不平,民不平则乱始生。故曰:平则不倾。此系于天下之治乱,社稷之安危。”

一通叽里呱啦吧县令听得一愣一愣的。

亓官柏听闻,抚摸头骨的动作突然一顿,继而站起身来,嘴角勾起一道极浅的弧度:“不错。但……仅这些尚不能定罪。”

“我们还有人证!”商户拉过一旁被五花大绑的人,“此人是县令使唤的打手头头,他也可作证其恶行!还有,我们还有他们往来的书信消息,县令夫人的暗账!都在这里,您尽请过目!”

“嗯。”亓官柏垂着眼,轻描淡写地对一旁说,“那便先带下去吧。”

什么?!还真要将县令下狱?!

没等官差反应过来到底帮哪边,只见亓官柏的随从们就先动了手,压着人往大牢那边拖去。

“县衙里面谁敢动我!”

“亓官柏!你虽是首辅,却也不能直接发落我!”

“我乃陛下亲封的县令!”

“别碰我!把脏手拿开!!!!”

随着县令咒骂的声音越来越远,亓官柏像是倏地想起什么似的,对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柳殷说:“倒是个提醒,核查一下证据,立刻修书陈情给陛下。”

柳殷领了令,差人去办了。

堂下一片感激之声。

“谢首辅大人!”

“好了。”

亓官柏转向跪谢的人上,俯视众人的目光中带着冷冽。

“现在请问……是谁教你们这么说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夏福隐匿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群中如临大敌,心道了一声:“不妙!”

领头的立刻抱拳道:“回大人,不曾有人教小的们。”

亓官柏见众人面面相觑,垂下眼眸,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敲着掌上的头骨。

领头的又说:“为官之道都是小的从书上看来的。”

亓官柏叹了一口气,只见启唇对着他身边那个长相漂亮的少年低语了几句,然后少年便走了出来,一边驱赶着围观的百姓,一边将门关上。

夏福迈开双腿走出衙门,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想着他们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

他甚是不放心,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

在说什么呢?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亓官柏身边的那个别看年纪小,脾气爆得很,瞪了正偷看的夏福一眼。

夏福赔了个假笑脸,麻溜地走掉了。

本来他对亓官柏就颇为心虚,但后来想想其实商户们提到了自己也无妨,他充其量也是被压榨的一员,一起出谋划策怎么了?他恰巧知道的多,多出一点又怎么了?他有心提供了一些证据和收集证据的有效手段又又怎么了?

不怎么,特别正常,顶多让先生在心里夸他一句好样的!

这一通自我安慰下来,夏福紧张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记住,他和先生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

……

县令府邸内,

气氛也甚是凝重。

“什么?!”柯铭听闻公堂上的事情顿时慌了,看向一旁的母亲,“母亲,我们快逃吧!”

“逃什么?!”县令夫人怒气冲天。

逃什么?她自小锦衣玉食,岂能当个逃犯?!

商户告状?

一听就知道是谁想谋害他们。

夏得福!只有他手里掐着那本暗账!只有他能提供证据!以前明里暗里撬走了多少不知道,现在竟然反来倒打一耙?

好啊!谁也别想好过!

“母亲!你去哪?!”

柯铭只见母亲冲进卧室,像疯了一样翻箱倒柜,一边翻一边歇斯底里地吼道:“没了!没了!身契呢!?那一家子破烂人的身契呢?!”

“夏得福!!!!!我杀了你!!!!!”

县令夫人横冲直撞,正巧碰见进门的钭阳,一下子抓住了他们母子二人。

钭阳恐吓道:“老实点!”

亓官柏走进来,看了一眼不断抓狂的县令夫人,淡淡地问道。

“谁是夏得福?”

县令夫人像是没听到一样,在钭阳手里不断挣扎,像一条疯了的丧家之犬。

亓官柏将目光挪到柯铭身上:“你说。”

他也被母亲的样子吓到,但他更怕祭酒,颤颤巍巍地说道:“夏福……夏福是我家下人的家生子,夏得幸的哥哥。”

“人呢?”

柯铭眼神躲闪:“他们一家前几年就去边上做佃户了,给我们家耕田,还……还在城南开了家粮铺。他也是昌召旻先生的亲传学生。”

“夏……福。”亓官柏细细品味着二字,“还真是个好名字。”

“好名字?”钭阳听了撇撇嘴,“这名字土死了,哪个草包起得?”

见亓官柏心情看起来好像愉悦了一点,柯铭挪动双膝,跪着来到他面前,抓住垂在眼前的衣摆,仰头小心地请求道:“先生!先生!”

“昨日的警告我收到了,我真的真的没有把那天看到的说出去一点!您能不能……能不能……帮我父亲母亲求求情?不要下狱好不好?”

“昨日?警告?”钭阳纳闷,“你在说什么?”

柯铭转头看向亓官柏冷若冰霜的脸。

钭阳问:“谁跟你说的?”

柯铭甚是无措,说:“就……昨天去喝花酒,被一个小娘子,拿着把弯刀……”

亓官柏眼中的冷意更深,他急忙解释道:“那弯刀上!弯刀上刻着您的私印!所以学生才以为她是您的人!”

钭阳怒视着他,逼问道:“你都跟那人说了些什么?”

柯铭被吓得一抖:“没什么!就,就是那天晚上看见的……看见的……”

“哪天晚上的什么?你不会又胡说八道败坏祭酒名声吧?”

“行了。”亓官柏对此似乎并不感兴趣,出言打断,转身准备离去,“柯公子还是回房吧。”

“先生,那我父母!”

衣袖被猛地拽住,

“啪!”

胳膊被拉得一颤,手中的头骨便这样滑落到了地上。

这一切始料未及,亓官柏先是愣住,而后一下子甩开柯铭,小心地捡起头骨仔细检查,紧张得像是掉了一块心上的肉。

还好,没有破损。

紧绷的背一下子放松下来。

在场几人愣住了,哪怕是钭阳也没有见过亓官柏如此失态的模样。

“先生……”

转头,知道自己闯祸了的柯铭跪在那里,抖得仿若悬崖边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石子。

亓官柏面色阴沉地可怕,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

“先生二字,不是你该叫的。”

柯铭的双眼瞬间失去了神色,认命地垂下头,应道:“是。”

府邸被查抄,父母都在大狱,钦慕的师者不愿再看他一眼。

柯铭的心宛如刀割,为了麻痹自己,便去常去的花楼喝酒。

喝了一半人家发现他没钱,二话不说将人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柯铭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无甚所谓地“嘿嘿”了两声。

与丧家之痛相比,体肤之伤算得了什么?

不想回那个已经被查抄的府邸,不想再看到屋内的惨状,于是在深夜漫无目的地走着。

柯铭脚步踉跄地来到一个小巷。醉眼朦胧间,他觉得周围的样式有些眼熟啊。

这不是……

念头还没出来,后背就狠狠地挨了一脚。

柯铭摔了个大马趴,霎时酒醒了大半,他捂着后背站起身,大声吼道:“谁?!谁打本少爷?!”

那人叉着腰,打了人也不逃走,反而分外嚣张地说道:“少爷,我呀,不认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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