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军败退,刘廷翰下令军中大宴,烹牛杀猪,琼浆玉液,与士卒同乐,军营内欢呼雀跃,庆祝大胜的喜悦。
高粱河一战后,宋军将士欲雪此仇久已。如今大仇得报,载歌载舞,却暗恨不能生擒辽军大将,有些美中不足。
“赵将军,这碗酒我敬你。”刘廷翰双手提起粗碗,道:“若不是赵将军及时提醒,临时变阵,我军定不会大胜。”
那国脸浓眉的将军乃右龙武将军赵延进,他也提了酒,道:“这多亏诸位将军齐心协力,方能有此大胜。”他咕噜咕噜,一口气将酒喝完,脸颊微红,甚为豪气。
赵廷翰命人斟酒,朝身边一大将说道:“李监军,若不是力排众议,坚持变阵,我军岂能雪耻,这一碗酒,我敬你。”
此人乃镇州监军李继隆,父亲乃宋朝开国元勋李处耘,其妹乃当今皇帝之妃,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他也提酒道:“都是为皇上分忧解难,敬大伙。”
满城开战之前,崔翰领两万定州兵马来援,并带来了皇帝赵光义八百里加急文书。刘廷翰打开后,这军令里是赵光义亲手所绘阵法,并言道:“若辽军南侵,可摆下此八图阵拒之。”刘廷翰大喜,待关南援兵一到,便依赵光义之命,在满城外摆出此阵。
而此时右龙武将军赵延进从东南一处高地巡查地形,正巧耶律斜轸率兵闯阵,只见他在阵中东冲西杀,如入无人之境。而宋军各阵相距半步,前后不呼应,左右不协调,一时间竟不会打仗了似得,吓得他背后汗毛竖立,若是十万辽兵杀来,各阵相距太远,将令不及,各自为战,岂不是未战先怯。他急忙下令回营,速将此情报告之刘廷翰。
“皇上委吾等以边事,命便宜行事,以便克敌。今敌骑若此,而我军按图布阵,星布零散,各阵相去各百步,其势悬绝,士众疑惧,彼如乘我,将何以济?不如合而击之,可以决胜。”他说得有理有据,无人不赞同。可刘廷翰却犯难,道:“大战未开,言之过早。若擅改此阵,万一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逃脱不了军法处置。”
赵延进毅然道:“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用兵当顺势而为,不能一成不变。皇上远在京城,不知这里情况。而我们在此临敌,知敌而不改,岂不是祸乱三军?”刘廷翰虽节制边事权力,但他官阶和地位比其他将军低半筹,十分为难,道:“万一改阵而不胜,又当如何?”赵延进直言道:“我一人独挡此责。将军请速做决断,不然贻误战机,遗祸三军。”说罢深深一躬。
刘廷翰左右为难,他也知此阵难以取胜,若败皇上最多斥责一顿罢了。可要改阵,胜了还好说,若败了,这可是违逆的大罪,他可承担不起这责任,更别说赵延进了。
此时监军李继隆道:“兵无常形,岂能预定?这违诏之罪,末将请独当之。”他说此话,分量可比赵延进重得多。不仅因为他监军身份,而他还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他说罢,其余将令纷纷复议,要该阵御敌。刘廷翰见众将如此,咬牙道:“好,传令三军,变阵。”在众将力劝下,宋军当即调整部署,该八为二,前后相副,这才有了满城大捷。
众将又饮数杯,崔翰道:“要说此战大胜,还是刘将军当得头功。若不是将军在徐河拦住辽军,为我军争取时间,满城危矣。”
刘廷翰哈哈大笑,不敢居功,道:“哪里哪里,这还多亏军中有人指点。”他环顾四周,似乎在寻人,忽问道:“乐将军,他们人呢?”乐常抱拳道:“回将军,凌副指挥使入辽营未归,秦指挥使带领本部人马搜寻,至今未回。”
“什么?”刘廷翰惊道:“决不能让他们犯险。来人,传我军令,再派人马搜寻,定要将二人寻回。”
李汉琼问道:“将军,这二人是谁?”之前为了保密,刘庭翰并没有将计策道出,当他与众将说了,人人无不佩服,两名小将能有如此胆色,是宋军之福气,尤其是诈降,辽军素来狠毒,几乎拒不受降将,凌楚瑜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周旋,确有本事,众将都想见见是何等英雄。
满城北边一处山坡,篝火点点,欢声笑语,烤着野味,喝着烈酒,气氛不比城中欢庆胜利的宋军差。
“大伙多喝几杯,今夜不醉不归。”秦铭双臂各抱一坛美酒,高声说道。众士兵纷纷举碗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秦铭硬朗的脸在火光照耀下红了几分,道:“今日打败辽军,诸位兄弟功不可没,他日封侯拜将,指日可待。”众军士齐声一喝,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秦铭一屁股坐下,将一坛酒交给身边凌楚瑜,道:“不易,喝酒。”凌楚瑜在烤着一只羊腿,滋滋的油声伴着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现在军营设宴,你这个有功之臣不去,岂不是错过机会。”凌楚瑜与他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下半坛酒。秦铭道:“管他什么鸟。我军阶低微,去了也无大用处,不如在这里陪兄弟多喝几杯,多吃几口,胜过宴席百倍。”他用小刀割下一块肉放入口中,砸吧几下道:“美味。我跟乐将军说了,见你久未归,带着本部人马前去寻你。若不是我提前赶到我们约定地点,只怕是晚了。”
凌楚瑜笑骂道:“连你也小瞧我。那区区几个辽国武士,还要不了我的命。”秦铭喝了一口酒,有所思道:“那围攻你的辽将是何人,我看他那三头叉子,武功不弱,而且似乎跟你有仇。”凌楚瑜笑道:“之前有过一些私人恩怨罢了。”
原来凌楚瑜逃出辽营后,耶律休哥派韩昌前去捉拿。韩昌与他在牛心山下有过私怨,自然欣往,并带着八大高手,欲将凌楚瑜活捉。他一直追到满城西,才将凌楚瑜包围。但九人联手竟也拿不下凌楚瑜,最后是秦铭带着本部人马前来,韩昌唯恐寡不敌众,才悻悻离去。
二人喝了一阵,凌楚瑜忽道:“长安,此战后你在军中名声鹊起,刘将军纵使想留,只怕也是留不住你。”秦铭笑道:“知我者,不易也。刘将军虽勇,但绝非我甘心屈服之辈。满城一战就可看出,若不是李继隆将军以性命担保,他绝不敢变阵,差点害死三军,害你有去无回。”
凌楚瑜回想起那八阵的“可怕”,道:“要怪也怪皇上,竟出如此昏招。刘将军官职低微,不敢违逆,这也是常理。”秦铭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身为大将不敢独断,岂不误事。若是我,也定要违抗皇上旨意,不然三军将士白白枉死,岂不令人悲痛。”
自古行军打仗,要因势而为,岂有皇帝千里之外干预大将行军布阵之理。赵光义离开边境前,让几位将军屯兵要冲,抵御辽兵,部署得当,可见其军事眼光。但大军压境,远在京城的他居然想隔空指挥打仗,简直是天方夜谭。
秦铭忽道:“不易,我要入杨家军。”他目光坚毅,这近一年多数场恶战,让他成熟不少,他转头朝凌楚瑜笑道:“你会跟我一起去吧。你们凌家枪和杨家枪乃枪中之王,倒是可以切磋切磋。”凌楚瑜不禁莞尔,曾想起自己曾在天波杨府跟杨继业六位虎子比武,当真过瘾。而在应天城外,与杨景交谈,也是畅快,如今他一提起,倒是有些怀念。
凌楚瑜道:“如今杨家军驻守在雁门关,那里位置险要,生活艰苦,而且多与辽军发生冲突,是个历练的好去处。”秦铭道:“为将者应多加磨练,方能御敌而不败。我终于明白我爹为何让我一步步做起了,军中大小事宜皆在心中,方能统筹兼顾,调度有方。如今我差的历练,兵书虽念得多,但仗打得少,杨家军常年驻守北方,与大辽多有争端,那里有打不完的仗。”
秦铭入伍以来,整个人像变了一样,热衷军旅,或许也因为他出生将门有关。凌楚瑜道:“两国战事一开,定无休无止,何时才能息干戈。”秦铭道:“幽州城一役后,宋辽已不会和平共处。皇上驻重兵于河北河东要地,屯田积粟,一来是防御辽军南侵,二来也为北伐做准备。辽国也知我大宋企图,定会主动出击。满城一战亦是如此,他们可不会坐视我大宋强大。”凌楚瑜幽幽叹了口气,自顾喝酒。
他见凌楚瑜有些心事,定是想家,道:“不易,今日我军大胜,是你我之功。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凌楚瑜笑道:“你倒是不谦虚。”两人大醉一场,第二日方归营。
午后,秦铭稍修边幅,换上素衣便装,前往中军大帐。他接到刘廷翰传召,约莫是因为满城之战立功,表彰之类的。
他五官生得硬朗,轮廓分明,穿起军装自是透出一股威严,如今他改换常服,也是英气逼人,散发男子阳刚之气,引来众将士赞许之光。
“末将秦铭,拜见将军。”他声音铿锵,让人听之振奋。刘廷翰挑眉,心想,“军中有如此将才,前途不可限量。”他思索一夜,心想要封个什么官职给他,让他在自己手下效命。他见身传常服的秦铭仍不失风范,道:“快快请起,坐。”秦铭直腰坐定,精神抖擞。
刘廷翰颇为欣慰,如今年轻人中能有他如此军容,当真极少,道:“秦指挥使,令尊秦候可好?”秦铭初立战功,刘廷翰自然将他底细查得清楚。秦铭知晓身份被识破,道:“家父很好,有劳挂心。”
秦铭之父乃是虽太祖皇帝开国的功臣,军中谁人不知,刘廷翰道:“秦候将风,犹在三军,我刚入伍时,心神向往,可惜无缘在其麾下效命。秦指挥使今日之战,颇有秦候当年之威,当真虎父无犬子。”秦铭道:“将军过誉了。家父之兵法谋略,我尚不能及,此番大胜,还是将军指挥有方,我不过从旁协助罢了。”
刘廷翰听罢大笑道:“秦指挥使过谦了。此战你献策举荐,两件大功,我真不知道该封赏你什么,我已经上书朝廷,让圣上亲自对你嘉奖。”秦铭倒有些受宠若惊,道:“区区小事,何须圣上裁决。”刘廷翰道:“大败十万辽军,岂是区区小功?还有你举荐的凌楚瑜,我一并上报朝廷,你们就等着皇上封赏吧。”
他如此讨好,无非是见他乃秦候之子,身份不一般,二来确实爱才,想留在身边,委以重任。如今宋辽开战在即,他戍守边境,正是用人之际,求贤若渴,若得良将,可比十万精兵。
秦铭道:“不知将军召我前来,可是有何要事?”刘廷翰道:“眼下我们与大辽一胜一败,以大辽骄横,定不会善罢甘休,边境从此战乱。”秦铭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末将定以死报国。”刘廷翰道:“有此心就好,身躯留着杀敌,不要动不动言死。今日叫你来也无他事,只是想跟你说,满城之功劳,定不会亏待于你。”
秦铭心知他这是有意拉拢自己,道:“多谢将军抬爱。如今宋辽战事一开,边境从此多事,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边境百姓。辽军曾多次在我边境抢夺粮食和壮丁,还冠其美名为‘打草谷’。末将从小受父亲教悔,当以百姓为重。我今日想请将军调我往雁门关,戍守边境,叫大辽不敢侵犯。”
刘廷翰一听,惊道:“你要去代州?”他许他高官厚禄,就是想留在身边,岂料秦铭竟想前往边关苦寒之地,道:“那里条件艰苦,又是事多之地,敌情复杂,只怕······”他也不说下去了。
秦铭正色道:“家父也曾是从边塞苦寒之地,一步步打下的军功和如今爵位。我如今效仿他老人家,也是子承父业,也为中原百姓做些事。”
他说得如此深明大义,刘廷翰觉得再挽留倒是他不懂他的用心良苦,只好叹气道:“若你能在我帐下,该有多好。代州,那是令公杨继业的驻地。圣上回京前让他驻守此地,以防辽国南侵。你去那边,日子可能会艰苦许多。”秦铭道:“末将不怕苦。只要能杀辽狗,收复河山就成。”
刘廷翰拍手道:“好,果然是将门出龙虎。大宋男儿若如你,何惧辽国。此番前往,定不会只身一人吧,说吧,要带谁走?”秦铭憨厚一笑,道:“只带本部偏将和兵马即可。”刘廷翰爽快道:“准了。我这就写调令,让你去代州令公处。”他顿了顿,道:“但我有言在先,令公治军严谨,杨家军也不是轻易能入,到时候可别被退回来,丢我的脸面。”
秦铭拍拍胸脯道:“将军放心,我定会入杨家军。”说吧深深一躬,退出帐外。刘廷翰甚是可惜,叹道:“如此双星,竟送给令公,啧,我怎么就答应了呢?”说完是懊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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