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三中高一一班,粉笔灰如同细小的雪粒簌簌落在讲台,孙听锦扶了扶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教室:"这次期中考进前十的同学,这周可以免做两套数学卷子。"压抑的欢呼声像突然被松开的气球,从前排炸开。
朱晓资一个鲤鱼打挺从座位上弹起,沾着草屑的篮球"咚"地砸在林奕课桌上,震得陈新然正在解的物理压轴题上,铅笔尖划出长长的折线。
"期中考结束,必须去商场放风!"朱晓资抹了把额头的汗,发梢还沾着篮球场上的草屑,"许承搞到了《光影流年》的点映票,文艺片,听说拿了国际奖!"
他故意拖长尾音,冲后排挑眉时,阳光正巧掠过他翘起的发梢,在陈新然的草稿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陈新然转着笔的动作未停,校服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冷白的手腕。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草稿纸上画着抛物线,阳光透过教室窗户斜斜照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细小的阴影,随着笔尖的移动轻轻颤动。
林奕却突然坐直身体,他记得上周打扫教室时,在陈新然课桌深处瞥见一本边角卷起的《王家卫电影手记》——尽管这人总皱着眉说,自己只爱看烧脑的科幻片。
"我去。"陈新然的声音像刚从冰柜里拿出的汽水罐,带着令人猝不及防的凉意。
他合上笔盖,抬头时镜片闪过冷光,却藏不住眼底转瞬即逝的期待。朱晓资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行啊陈哥,深藏不露啊!"
林奕的心跳漏了一拍,假装漫不经心地把桌上的薄荷糖推过去两颗。玻璃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陈新然盯着糖纸看了两秒,最终用指尖轻轻夹起一颗,那动作像是在触碰某种易碎的珍宝。
约定去商场的那天下着缠绵的小雨,细密的雨丝织成灰蒙蒙的纱帐。
林奕在地铁口来回踱步,运动鞋底碾过地上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
十分钟后,陈新然撑着黑色雨伞出现,雨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白色运动鞋边绽开一朵朵银色的花。"走吧。"两个字像石子投入深潭,林奕却觉得心跳震耳欲聋。
伞面倾斜的角度分明大半都罩在他这边,陈新然的右肩很快洇出深色水痕,像是被水墨晕染的画。林奕刚要开口,对方却先一步把衣服拉链拉高两格,喉结在布料下滚动了一下。
商场的冷气裹挟着爆米花甜香扑面而来,朱晓资和许承已经在电影院门口挥舞着饮料。《光影流年》的海报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暗色调画面里,女主角的侧脸被一束光照亮,眼神里盛满跨越时空的哀愁。
"听说这电影讲的是战争年代的暗恋。"许承拆开爆米花包装,"就是节奏太慢,我怕看着睡着。"陈新然在检票口停顿了一下,林奕注意到他盯着海报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要透过油墨看见故事里纷飞的战火。
影厅里光线昏暗,朱晓资和许承抢着坐到前排,还不忘回头做鬼脸。林奕和陈新然落在最后一排,中间隔着窄窄的扶手。
电影开场后,林奕根本无心看屏幕,余光总忍不住瞥向身边的人。陈新然抱着双臂,身体微微向后靠,目光却紧紧盯着屏幕,镜片反射着画面的幽光。
前半小时,他还在认真看电影,可当导演用整整三分钟拍摄一片飘落的银杏叶时,他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林奕看着他强撑着精神,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越来越长,最终脑袋慢慢歪向自己肩头。洗发水的薄荷香混着淡淡的纸墨味萦绕在鼻尖,林奕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能清晰感受到陈新然发顶传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布料,甚至能听见少年浅浅的呼吸声。屏幕上光影闪烁,朱晓资和许承在前面小声抱怨剧情无聊,而他的世界只剩下肩头的重量,和一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电影结束时,头顶的灯光突然亮起。
陈新然悠悠转醒,坐直身体的瞬间,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看到自己刚才靠在林奕肩上,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高冷的模样。"抱歉。"他简短地说,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睡意。
林奕连忙摆手,手心全是汗:"没事没事,电影确实挺无聊的。"
走出电影院,朱晓资伸了个懒腰,手臂撞到天花板的吊灯:"肚子饿死了,先去吃炸鸡?"陈新然却突然指着商场中庭:"那里有抓娃娃机。"
四人围过去时,林奕才发现陈新然盯着的是一台角落里的机器,玻璃柜里躺着只银灰色的猫形玩偶,眼睛是两颗蓝色水钻,和他书包上挂着的钢笔坠子一模一样。
"陈哥,你该不会抓不到吧?"朱晓资在旁起哄,还故意模仿机械臂的动作。
陈新然没理他,低头往投币口塞游戏币的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半拍。前三次都差一点夹住,玩偶在机械臂的晃动下摇摇欲坠,又重新落回原处。
第四次机械臂即将落下时,林奕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碰了碰陈新然的手背。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下一秒,玩偶稳稳落入取物口。陈新然攥着玩偶的手指关节发白,把它塞进林奕怀里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送你。"
暮色渐浓时,四人在电玩城消磨最后的时光。
朱晓资和许承在投篮机前争得面红耳赤,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混着他们的叫嚷声。
地铁站口,夜风卷起满地银杏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陈新然低头盯着运动鞋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薄荷糖:"上次你给的,一直没吃。"他把糖塞进林奕掌心,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林奕听见他用气音说:"下次...看科幻片?"
地铁站台的冷风卷起林奕的裤脚,他攥着那颗薄荷糖站在原地,直到陈新然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朱晓资发来消息:“陈哥居然主动约看科幻片!铁树开花了属于是!”
林奕低头轻笑,拇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落。屏幕映出他泛红的耳尖,玻璃糖纸在掌心被捏得窸窣作响。远处传来地铁进站的轰鸣声,他最后望了眼空荡荡的走廊,转身走进夜色。
陈新然推开家门时,玄关感应灯骤然亮起,刺得他下意识眯起眼睛。
客厅弥漫着浓重的红酒味,陈晏斜倚在真皮沙发上,松开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颈间,手机屏幕冷光映在他紧绷的脸上。茶几上散落着撕碎的合同和威士忌酒瓶,烟灰缸里堆满烟头,烟灰随着他颤抖的手指簌簌落在烫金的商业计划书上。
"晚上九点零七分。"陈晏转动着手中的威士忌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声响,"高一学生在外面野到现在?"他突然将酒杯狠狠砸向墙面,水晶杯炸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回荡,"你当自己是来体验平民生活的少爷?"
"和同学看电影。"陈新然把书包放在鞋架旁,运动鞋上还沾着商场的灰尘。话音未落,陈晏已经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砸过来。陈新然侧身躲避,陶瓷碎片擦着耳际飞过,在墙上留下褐色的酒渍。
"看电影?"陈晏扯松领带逼近,身上的阿玛尼西装皱得不成样子,“上次月考数学才考137分,还有脸消遣?”皮带抽打在空气里发出尖锐的脆响。
陈新然条件反射地抬手格挡,皮革狠狠抽在小臂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他咬着牙不吭声,却听见陈晏愈发癫狂的咆哮:"废物!和你妈一样没用!"皮带再次重重落下,这次抽在后背上,"当年就不该心软留你!"
手机在书包里震动起来——是朱晓资发来的消息。屏幕亮起的瞬间,陈晏的目光被吸引,他猛地扯开书包拉链,将手机拽出来摔在地上:"还敢玩手机?!"皮鞋毫不留情地碾过屏幕,"我在外面为了公司低声下气求投资人,你倒好,在外面鬼混!"
陈新然看着碎裂的手机,突然想起电影院里林奕肩头的温度。后腰又传来新的钝痛,他蜷起身子护住腹部,听见陈晏踹开书房门的声响:"滚去写检讨!"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照在满地狼藉上。陈新然蜷缩在玄关角落,玻璃碎片扎进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痛。手机残骸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屏幕上最后显示的,是朱晓资发来的那句“明天要不要去电玩城二刷?”
朱晓资第三次拨打语音通话被挂断时,已经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抓起车钥匙冲下楼,在四人群里发消息:“陈哥不回我消息,电话也关机了!我现在在去他家路上”
林奕盯着屏幕上未读的消息,心脏猛地揪紧。他抓起外套冲出门,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从消防通道狂奔而下。
秋夜的风灌进衣领,他满脑子都是陈新然靠在他肩头时温热的呼吸,还有他看电影时专注的侧脸。
当三人在陈新然家别墅前汇合时,铁艺大门虚掩着。月光下,林奕最先看见蜷缩在台阶上的身影。陈新然的白衬衫沾满酒渍和血迹,额角渗着血珠,手机残骸躺在脚边。听见脚步声,他慌乱地想要起身,却因膝盖的伤又跌坐回去。
"陈哥!"朱晓资冲过去扶住他,摸到对方后背潮湿的血迹时,声音都变了调,"又是你爸?!"
陈新然垂着头不说话,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林奕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想要擦拭他脸上的伤口,却在指尖触到冰凉皮肤的瞬间红了眼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陈新然突然抓住林奕手腕:"别让我爸看见...求你了。"
"去我家住。"朱晓资脱下外套裹住他颤抖的肩膀,转头对许承说,"你联系家庭医生。"他又看向林奕,发现对方正小心翼翼地把陈新然破碎的手机壳捡进口袋——那上面还贴着他们看电影时的爆米花优惠券。
秋夜的风掠过别墅区的梧桐树,陈新然坐在朱晓资的副驾驶座上,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路灯。后视镜里,林奕始终盯着他受伤的侧脸,目光灼热得像要把伤口熨平。手机突然震动,朱晓资发来消息:“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陈新然攥紧染血的衣角,喉结滚动了一下。挡风玻璃上,雨滴晕开了城市的霓虹,模糊了他泛红的眼眶。原来在这个凉薄的秋夜,总有人愿意为他挡住所有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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