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色花园

从那天开始,夜晚的林城歌舞厅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尤物,披散着海藻长发,素色长裙,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她坐在吧台,沉默的喝酒,酒杯边缘覆着一小团鲜红的唇印。

年轻是很好很好的事。

就凭她那张脸,才半个月,业绩翻了又翻。

这里是**的原始丛林,男人们来到这里追逐猎物。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又不如偷不着。

比起孟浪的调笑、直白的勾引,林芳芳那独一份克制的端丽,不越界的冲突感,让人更激起挑战的**。

只能说人都有征服欲,对得不到的趋之若鹜,而主动贴上来的就打上廉价的标签。

不管是出于好奇,第一次来歌舞厅寻开心的少男,还是和朋友过来互相吹嘘自己年轻时光的的中年男人,再是只点一杯烧酒,找个小妹聊聊天消磨夜晚的老头,都爱惨了林芳芳爱搭不理的样子,不惜频频开酒、送上各色小点,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叩开她的心扉,她依旧是那个孤傲冰冷,独自饮酒的高岭之花。

夜夜如此。

直到……

管理食堂的卢主任把一打照片甩在桌上,气的转过身去,背起了手。

“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看看!”卢主任气呼呼的,并不正眼瞧她,“一点廉耻都没有,你都在外面做些什么勾当啊!”

林芳芳低头,是自己坐在歌舞厅里的照片,身影颀长,肩膀倾斜着,搭在吧台上,挺美的,就是口红太红了有点刺眼,下次不涂这样的口红了。

她笑了:“这谁拍的?真是费心,专门带照相机过去,照片还洗出来了。”

卢主任终于回过头来了:“你还真好意思问,你自己干的什么你不清楚吗?”

她的语气一字一顿,音调像砸在室外铁皮桶里的冰溜子:“卖酒,这咋了?”

“这咋了?这咋了?你还有脸反问我?”卢主任好像很喜欢重复别人的话,他有点气急败坏:“好啊你,你林芳芳真是’了不起’啊!在外面勾引男人,把老公气跑了,现在还真去歌舞厅那种地方坐上台了?!”

“满大街风言风语,你都没没听见过?没一点脸红?真是厚脸皮啊。”

他越说越生气,双手使劲的拍在了那张办公桌上,又伸出一只手指着林芳芳的鼻尖,大骂道:“你自己不要脸,别把厂子拉下水。看你长的文文静静的,谁知道一肚子都是脏水!净做出些坏影响!”

林芳芳也气红了脸:“我怎么不要脸了,你们了解过吗?我在那就是纯卖酒,挣提成,别给别人泼脏水!”

卢主任从鼻子哼出一声:“呵,你自己信就行,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你就混吧,别哪天哭都没地儿哭去。”

卢主任又背过身,点了一支烟:“你自己一点反悔之心也没有,厂领导就只好考虑让你下岗了。”

他的身后传来了林芳芳的声音:“既然这样,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下岗就下岗。”

扔下这句话她就扬长而去,这半个月的工资都没去领,她再也不想被那些所谓的“正经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左右。

别人嘴里的:好女人、坏女人,贫穷的女人、富有的女人,美貌的女人、丑陋的女人,贞洁的女人、放荡的女人……

现在她全都不在乎,只想做一个自由的人。

——

“来!让我们一起举杯,祝贺我们的芳芳,这个月的业绩一级棒!”摇晃的灯光和丝带中,徐哥最先提起了酒杯。

一杯饮尽,他拿起身后桌上的彩条礼炮,冲着空中,拧下了开关。

礼花雪一样砰的飞上了天空,又忽忽悠悠落到了地上,留下一层亮闪闪的彩色碎片。

几个服务生提着一个蛋糕盒,摆在了桌上,点上了一支莲花蜡烛,火苗刚触到烛芯,那朵莲花冉冉盛开,八片花瓣尖都燃起小小的火光,在暗暗的灯光下晃动着,特别美。

火光在她的瞳孔中闪着。

“姐姐,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成了咱歌舞厅的台柱子啦!”莲花很快熄灭,白英拔掉了蛋糕上的蜡烛,翻出塑料刀,点了点人数,仔细的切着蛋糕。

其他的女孩们还有几个服务生也纷纷过来祝贺,林芳芳将分切好的蛋糕一块块递了出去,每一块上都有一朵鲜艳的奶油玫瑰花。

“开吃!”徐哥大手一挥,宣布道。

几个卡座茶几搭在一起的,早早备好了一桌子,有肉有菜,有甜有咸。

香肠是几种不同口味的哈尔滨红肠,切成薄片摆成一大朵花,卤味熟食有猪耳朵、鹅掌、鸡爪子,这些一看都是从外面买的,另几个大盘子分类码着各种口味的糕点糖果,再就是一个大号的水果塔、几个玻璃碗里分装着什锦水果罐头,边上还插着鸡尾酒的小花伞。

看了眼前这一大桌子菜,小雨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句:“咱们朱大厨今天发挥的相当不错啊!”

被这伶牙俐齿小丫头突然袭击的朱大厨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他端着蛋糕盘,抿着小叉子,轻轻一笑不说话。整间歌舞厅上上下下都知道,实际上他哪会做饭呀,连灶台都不知道怎么开的人。平时就是做几个水果拼盘、弄个芥末青瓜啥的,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只能在刀工摆盘上用些心思。

好脾气的冷盘大厨,惯例被善意的戏弄揶揄半句,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桌上的拼盘水果各色小点心迅速被大家挑挑拣拣了起来。

看着平时格外在意形象的姑娘小伙们不顾形象的大吃大嚼,那帮年岁稍长的哥哥大叔们倒是一个两个吃相斯文。林芳芳微笑着,她觉得他们这帮人像一个大家族,蛮温暖的。

吃的差不多了,一群妹妹们纷纷围了上来,朝着徐哥嚷嚷着:“开香槟开香槟!”

“好!让咱们销冠开!”林哥说着,把一个沉甸甸的香槟开酒器塞到了林芳芳手上。

香槟开启的瞬间,泡沫四溢,把气氛推向了**。

一小滴酒顺着她的小臂流了下来。

林芳芳双手执着酒瓶,挨个给身边的同事们倒酒,久违的笑了。

这一个月以来,她已经和歌舞厅这里的员工们逐渐熟悉了,这帮人表面上看着或浓艳妖冶,或凶神恶煞,可深入接触下来后,她发现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难以接近。

就比如刚才的的“冷盘大王”朱大厨,他就是个挺好的人。年轻时为自己弟弟出头,打伤了人,在里面蹲了好多年。出来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是徐哥收留了他。每次看到朱大厨在小小的、根本称不上算是厨房的厨房间里,靠在酒柜上,用一把小刀子给苹果细致的雕花时的那样子,她就有点想笑。明明只是削掉皮,切成小块堆进盘子里就行了。在这里,就算把苹果雕成珠宝也不会有客人在意,他却乐此不疲。

再到最年轻的服务生小恩,去年八月多刚从双鸭山底下的偏僻小县城来,考上林城的大专院校,空闲时就过来打工,他只上夜班,工资全做生活费,也倒是够花。年轻人身强体壮,每天熬着大夜,也不觉得累,成天乐滋滋的,得空了总是跑来后台找她们闲聊,给她们讲过不少笑话,解了不少的闷。

又或者是整个歌舞厅年纪最大的保安雷哥,老婆死的早,也没孩子。这人看上去壮得像头熊,实际上内心柔软着呢,林芳芳就不止一次看到他在后半夜人烟散尽的大门口,偷偷掏出保安服里的照片,一边盯着看一边抹眼泪。面前的灯火阑珊更凸显了他的孤寂。

更值得说的还有那些女孩们,她们是碎石缝里爬出来的,一朵朵各不相同的花。

平时在工作时,大家都以花名相称,林芳芳不太知道她们的真名,但是已经对她们的故事了如指掌。

这里的姑娘都爱美,小雨是其中最爱美的。她睁开眼睛就跑去化妆,不把自己从头发丝武装到脚后跟是不会出门的。不管在哪看到她,几乎八成都是在照镜子,剩下两成是借着一切能够反光的东西检查自己的妆容发型。她开朗、肆意、尖锐,像一枝长满了刺的玫瑰,那些老男人谁都别想灌她半口酒,占到她丁点便宜。

这样的小雨也有自己内心的隐痛,她小时候家里很穷,但是生**漂亮。十二岁生日那年,她特别想要一条新裙子,妈妈答应了她,爸爸却狠狠打了她。

于是小雨就离开了家,用从家里偷来的一点钱坐着客车来到了林城,先是当理发店学徒做了几年美容美发,后来手差点被那些药水泡毁了,她受不了,就跑去地下商场卖衣服,老板总想揩油,他们起过不少争执,又一次还差点闹进了警察局,后来老板娘也没给她好脸色,把她赶走了。她和朋友来歌舞厅玩的时候看到招聘信息,就直接收拾家当搬到了附近,一直做到现在。

和小雨年龄相仿、也走得最近、玩得最好的女孩叫仙仙,从外地来的,听不出来哪的口音,只知道也是北方人。仙仙家里比小雨家里还要穷,穷得受不了了,妈妈跑了,爸爸也跑了,姥姥去世以后,她也离开了家乡,出来谋生路,吃了不少苦,受了许多骗,也走错了挺多路。最后来到这里,不知不觉一呆就是三年了。

……

真是。

造化好开玩笑,命运爱捉弄人。

不过也还好。也许他们无法把握自己的人生,更不再是时代的主人翁,但也在这个不太磊落的小角落里得到了一份工作,同野草一样顽强地生活着。

小小宴会散尽,服务生们清理残骸,女孩们回到后台重新梳妆,为即将到来的夜场做着准备。

再看眼前的白英,又开始在眼皮上,鼓捣她那支睫毛膏了。

白英看到林芳芳回了后台,不回头的和她说话:“姐姐,今天高兴了吧,你可喝了不少酒啊。”

林芳芳到她旁边的梳妆台坐着,翻出一管口红补了补,“你呢?你高兴吗?”

“高兴呀,为你高兴。”白英好像又没涂好睫毛,她在桌上翻来翻去,才找到一包纸巾,扯了一张,轻按着擦拭眼下的小黑点,过了一会才又开口:“怎么这么问?”

林芳芳不回答,突兀的问:“你这名怎么取得?是真名吗?”

“怎么可能,徐哥给我起的。”白英没在意,笑笑,又重新刷起了那只眼的睫毛,“姐姐,我最近才知道,白英是一种草药呢,长在黄河以南,结小红果。”

她照着镜子看了又看,对自己刷出的睫毛似乎还是不满意,但是也懒得再弄,就由它去了。

白英放下睫毛膏,看着后台小小的那扇窗,窗外是漆黑肮脏的小巷,被破旧的纱窗分割成无数的小块块,她眼睛闪闪的:“我这几天一直想,等我有钱了,一定要去南方,找到我那个狠心的爹,我要问他,当初为什么把我扔在林城,为什么不要我。最后让他看我变得多幸福,最后潇洒的走开!”

林芳芳看着她的侧脸,温和的笑着:“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也相信。”白英也笑了,她从自己的妆台抽屉里翻出一页剪下来的杂志,双手压在了林芳芳的桌面上展平:“做完这件事,我唯一的遗憾也了了,就打算去我最想去的地方了。”

林芳芳看着那张杂志上黑白的图片,上面画着一座尖顶的电线塔,她不知道那是哪里,所以问她:“去哪呀?”

“法国,法国巴黎。”白英也盯着那张图片,“那可是世界的时尚之都,我看到这本杂志的第一眼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在这样的地方生活。”

“肯定会的,肯定会的。”

夜色渐浓,两个女孩相视而笑。

——

“嘎吱——”化妆室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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