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路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阮绵书只是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他们终于在一个院子停了。
此时风有些大,嫁衣被风吹着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盖头隐隐绰绰吹起,视线所及是一个空落落的地方,和沈家下人仆从成堆成片不同,这里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只有满院子的落叶。
萧条,冷清。
阮绵书忍不住伸手搂着自己的胳膊,怪不得身上冷,却是院子里面没有人气的原因,往后这就是她要住下去的地方了。
沈寂倒是十分自在,来到院子境界他就有些不一样,拉着她的手不再紧绷,应当是放松下来的缘故。
正屋的门有些老旧,往下的部分有被虫子叮咬的痕迹,推开的时候发出“吱呀”很长的一声声响,听着有些心焦。
屋子里面光线很暗,窗户是关着的,风被挡在了外面,阮绵书看不见了,被沈寂引着坐在了一张床上。
沈寂松手的时候她尚有些恍惚,想抓却没有抓,时间久了眼睛适应了屋子里面的光线,她就透过盖头的下端看见沈寂站在她身前,硕长的身影将她严严实实的挡在里面。
门没有关,风吹起他长长的衣袖,吹在她的手背上,又轻柔柔的离开,他们就这样很久,谁都没说,谁也没动。
阮绵书在他袖子又一次吹过来的时候伸手抓住,终于开口问道:“不……掀盖头吗?”
沈寂像是被什么惊到一样,转身退到桌子边上,阮绵书张着手,呆呆的看着被他衣裳刮断的指甲,疼痛慢慢蔓延,她顿时就委屈的红了眼眶。
“沈寂……”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绵书想问,话到嘴边怕自己哭出来,又给忍了下去,伸手取了头上的盖头,珠翠清脆的响声如风铃一样,在屋子里面响起。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屋子,生冷的褐色家具,素白的帷幔,和一个呆呆的看着窗户仿佛入定的主子。
很多时候沈寂都是这样的,不知道看哪里,却能看上很久,别人说沈寂傻了呆了,阮绵书却每次都看出了心疼,再大的怒火看到他面无表情和空无颜色的眼眸,也全散了。
“你在看什么?”
沈寂只觉得又闻到了淡淡的樱花香,是她过来了,就在他身边,耳力很好的他竟然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他不禁蹙眉,沉声道:“我看不见。”
轰隆一声巨响,刚好在沈寂话音落下之后接上,阮绵书吓了一跳,跳了一脚往外看,是盛起的风吹断了院子里面的树枝,砸在了地上。
看清楚了,舒了一口气,阮绵书也觉得家里出事后她好像有些草木皆兵了,想着手被沈寂狠狠的抹下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了他的胳膊。
沈寂眉头皱的很深,阮绵书慌忙松开,“对不住啊!”
沈寂没说话,收回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下,然后又倒了一杯,却没有自己喝,递给了她。
“给你。”
阮绵书受宠若惊的接过,没有想水是冷是热直接一口饮尽,顿时一个激灵,脑子都清醒了。
水是冷的,沈寂却喝的那么自如。
“往后,不要喝冷水了,对胃不好。”阮绵书放下杯子,坐在他身边,声音再是温柔不过。
沈寂一怔,眼珠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没人关心过他衣暖饭饱,更遑论冷水入腹,在沈寂看来,就是那天他去了,除了松柏会哭他,没人会记得沈寂。
他也不在乎,孤身一人来,静悄悄的走,挺好的。
她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心湖起了涟漪,沈寂不喜欢这样,本是有些犹豫,如今倒是像下定决心一样,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便笺,推给她。
眼底是素日常有的冰冷,甚至更甚。
“给我的?什么呀?”
屋子里响起轻微的摩挲声,沈寂烦躁的扭头,没有说话。
那三个字,他竟无法亲口告诉她,他是害怕吗?
阮绵书看着沈寂愈发难以捉摸的脸色,也没有放在心上,沈寂一向如此,要是沈寂对她柔情似水,那她才要心惊胆战了。
兀自展开便笺,看到里面的内容,猝不及防心揪疼,惊站起来红了眼眶,问:“为什么?”
刮坏的指甲死死的按进手掌,她努力不让自己哽咽,自父亲出事,她受过诸多委屈,竟没有一样比上新婚之日被夫君塞了和离书这样痛心。
沈寂坐着,浑身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慢慢道:“我们并没做什么,你仍是姑娘,和离可嫁个健全顺意的郎君,也省得和我一个瞎子呆在狼窝蹉跎光阴。”
“仍是姑娘……”
阮绵书听完他的话喃喃了一句,沉默了许久,久到沈寂坐的腿都要麻了,她终于开口道:“沈寂,你若不愿,当初何必拦着我下黄泉,你若不愿,又何必给我希望说上一声你娶,如今你娶了我,就是这样待我的?”
“过了那一夜,外面真会相信我是清白的姑娘?”
阮绵书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绵绵的,是江南女子特有的腔调,诛心的反问听不出盛气凌人,只是在简单的陈诉一件事实,沈寂却心里一凉。
秋风从门外吹入,一场秋雨最终还是下了,雾蒙蒙的看不清远处的路,阮绵书直直的站着,静静的看着沈寂的脸色,越看越失望。
“忙了一天,我累了,你随意。”
阮绵书攥着和离书转身,转身的那一刻眼睛便模糊了,忍不住一个鼻音被她中途捂在鼻子里面,这样的异样沈寂照旧还是扑捉到了。
沈寂蹙眉坐着,听着她躺下,只感觉今日的屋子似乎有些安静的过分,雨声也扰人,可他一向能忍,自然不会开口。
……
阮绵书躺着,小小的便笺被她死死的抓在胸口,眼眸中聚拢着和外面秋雨一样的雾气,卷翘的婕羽轻轻颤着,泪水顺着眼睛一闭无声的落下。
她早已无家可归,和离又去哪里?这世道,她的样貌身份,又能去哪里?
沈寂的话是真的为她考量过,想放过她,只是外面不会放过她,人言不会放过她。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终于到了晚上,本来阴雨的天晴了,雨后的月亮亮的出奇,润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满地的清辉。
院子里面有了动静,阮绵书没睡着自然是听到的,她坐起,转身看到月色之下沈寂就坐在那里,双眸淡淡没有损去他半分的风华,正看着她这边不知想些什么。
阮绵书看着他,心里一疼,别人欺负她再狠她没有这样心痛过,说到底沈寂到底是不一样的,她心有所动,本怨不得沈寂无情。
想着,阮绵书起身,慢慢的走过去,停在他身边。
“我饿了。”
她想过了,路要走,饭要吃,可她对此地不熟,自然是要请教沈寂的。
沈寂抬眸,眨了一下眼睛,里面有什么流出,却又被月色恍着看不真切,最后沈寂还是给她叫了饭。
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除了沈寂和松柏,第三个在院子里面吃饭的人,阮绵书。
他们住的院子有着一个对两人都讽刺的名字,叫归园。
暮色四合下,一个身姿绰约,身在陋室不掩其气度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脸上带着不亚于男子的华光,坐在窗户边上,两个人虽然没有交流,屋子里面却多了些温暖。
进来送饭的松柏朝两人看看,笑着出去,偷偷躲在厨房里面抹了两滴眼泪,嘴里念叨着什么。
“终于暖了些,二爷如今……如今也是有夫人的人了。”
饭菜来了,阮绵书却许久没有过去,沈寂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心烦意乱的,声音就沉了些,“过来。”
不轻的两个字让神游的阮绵书回了神,她下意识下了塌,朝沈寂那边走过去,看着沈寂背对她坐着,复垂了眼帘。
沈寂鬓边留下的两绺墨发垂在胸前,被他的胳膊夹带着拂乱,耳蜗微动,感觉身边有人坐下的时候,语气轻缓了一些。
“吃饭。”
阮绵书饿极了,索性没有回答他,执箸开始用饭,姿态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这就显的蜡烛爆出烛花十分的突兀。
沈寂摸着茶壶,另外一手翻过茶杯,估计好位置倒水,潺潺的流水声从茶壶流出,离茶杯中心偏了一些,好在没有倒在外面。
阮绵书咽了一口东西,看着水慢慢注满,只有半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好了,别倒了。”
这水是送饭的时候换的,如今滚烫,沾到手上可是不轻,她也是心中不忍。
其实按照沈寂平时算的时间,还是要再倒的,闻言却突然停了,淡淡的放下茶壶,把茶杯推给她。
“喝茶。”
有了之前沈寂倒茶给她的先例,阮绵书倒也平常的接过来,没有多想。
要是松柏在,他一定知道沈寂这番又是倒水,又是给人姿态,是求和的姿态,可惜阮绵书不知道。
一杯茶下肚,又吃了两口菜,阮绵书放了筷子,沈寂却是皱了眉头,推推盘子,“吃,不是饿吗?”
“我饱了。”阮绵书拒绝。
“你太瘦,吃。”
“你又看不到,怎知我太瘦。”阮绵书忍不住反驳,也有赌气的成分。
“我摸的。”
沈寂语出惊人,吓的阮绵书脸上迅速绯红,捂着胸口:“你……”
沈寂想到她今日的投怀送抱,提醒道:“是你抱我的,我没有动手。”
“你动手了。”
阮绵书脑子一热,没有顾上自己要和沈寂冷战,话脱口而出。
只是两人驴头不对马嘴,沈寂说的是今日引路她摔倒的时候,可她想到了却是出事的那夜,忿忿道:“你动手了,分明是你主动吻的我,如今又要赶我,沈寂你……你混/蛋。”
沈寂本就语拙,他没想那么远,这些天他也刻意不去想那荒唐的一夜,如今听她已经带了哭腔,顿时不说话,脸绷的紧紧的,冰山一样。
“罢了,我不和你说了。”沈寂看着着实有些吓人,阮绵书站起来朝外跑了。
“若那日你想开了,我不会拦你。”沈寂在她身后说着,阮绵书跑着的动作一顿,“沈寂,我从来没有把嫁给你这件事,当作儿戏。”
她拉开门出去了。
夜色下,方才还有些暖意的屋子,霎时又只有沈寂一人,他就着桌上的饭慢慢的吃着,背影寂寥。
这章不是很满意,目前不知道怎么修……
反正沈寂如今犯下的帐肯定是要还的,喜欢有先后,可爱有深浅,沈寂一定是那个爱的深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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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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