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恒没吃过这家酒馆的饭菜,不过茶点十分符合她的胃口,一时下定决心,要常来这家打卡。
黎舒平所透露的信息,邹恒也听得一清二楚。三名受害者均因中毒而丧命,且死亡的时间间隔似乎在逐渐缩短。第一名死者与第二名死者之间相隔了六个月,而第二名与第三名死者之间的时间差缩短至四个月。
并无虐待尸体迹象;从死者的着装来看,死者的身份各异,既有身着奢华绸缎的,也有穿着朴素麻布的。目前,打捞工作仍在进行中,尚无法确定三名死者的随身财物是否沉入井底。
黎舒平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将尸体遗弃在废弃的井里用于掩盖罪行,说明凶手对附近地形十分熟悉,他可能就居住或务工在东市附近,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死者身份。”
本案涉及连环杀人事件,捞尸过程又引来了无数百姓,相信过不了几天,整个京城都会知晓。
所幸,东市隶属于常泰县衙的管辖范围,因此基层的调查工作无需大理寺的直接干预。
简而言之,大理寺在此案件中扮演着技术支持的角色,而具体的侦查和日常事务则主要由常泰县衙负责。
但黎舒平责任感强,主动担负起了范围外的事务。
邹恒虽不赞同,但黎舒平是她的上官,她也无法干涉。
今日差役打捞尸体之际,她有意询问过附近居民,过去一年中是否有人员失踪的情况。然而,竟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凤国东市为商业贸易中心;为管控市场秩序,还设有管理机构;同时,中枢派驻机构也多设在东市,故而,东市可谓是鱼龙混杂。
有高高在上的官员和富商;亦有流动商贩和出苦力养家的百姓。
该区域虽繁华,却与正街的风貌迥异。
正街作为皇宫直通宫城的官道,日常由禁军严密巡防,其繁华景象透露出庄重的正气,嫌少有人敢在正街作奸犯科;
东市商铺上万间,端看京城舆图,会发现整区呈田字布局,六条主干道纵横交错,临西市的两条主干道最为繁华。
这里人流如织,京城各阶层人士纷至沓来。
所以相较之下,东市更像是高端奢华的消金窟。
而今日这桩案件发生在东市偏北的区域,那里最大的问题就是:乱。
那里住的:要么是贫苦百姓,要么是作奸犯科之辈,所以北区盗贼横行,实难管辖。
外来人员入此,甚至无需繁琐的登记程序。
这也是此案比较麻烦的地方。
若外来人员单独前往东市后失踪,且家属对此一无所知,最后都不知晓该去哪里报案。
在对围观的百姓进行询问却一无所获后,邹恒意识到此案的复杂性远超预期。
所以邹恒稍做沉吟,开口道:“大人言之有理。”
她轻触杯面上漂浮起的白梅:“但东市人员密集且流动性大,单凭常泰县那寥寥数名衙役,即便竭尽全力,恐怕短期内也难以探询出更多的线索;而大理寺距离东市较远,人员调动亦非易事。”
黎舒平一愣,沉吟片刻后道:“民间的力量不容忽视,我们可以发布悬赏通告,鼓励民众提供有利信息。”
“大人此言亦有理。”邹恒淡淡道:“只是总会有为了赏金而浑水摸鱼的百姓,这类人往往厚颜无耻,一旦赏金到手,便会引来更多人效仿,这不仅耗费时间与金钱,更会延误案件的进展。若对此类人予以惩戒,恐怕又会激起民怨,引发不必要的纠纷。况且,甄别情报的真伪本身亦需要动用大量人力。”
黎舒平眉头轻蹙,她未曾深思此中细节,遂询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邹恒建议道:“此案已对京师的治安造成了严重影响,我认为禁军卫街使应当介入协助。”
黎舒平不太赞同:“案发地点偏僻,且不位于主要街道,禁军卫不会同意的。”
邹恒:“此事交由卑职去办,大人只需抓住机会与街使沟通协助,即可。”
黎舒平沉思片刻,恍然大悟。
她眼角轻轻抽搐,毕竟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缺德的事!
一壶茶见底,交谈也至尾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厢房,刚一推开门,楼下鼎沸的喧闹声瞬时入耳,黎舒平愣了愣,回头又看了眼厢房的门板窗户,似乎较之一般酒楼都厚一些,不由暗赞一句这家掌柜玲珑心思。
邹恒也较为意外,她轻叩门扉墙壁,门为中空构造,墙壁内应该填充了隔音材料。
两人似发现了新大陆,里里外外将门墙敲击个遍,偶尔还会点评一番。
最后依依不舍的步出房门,却恰与一双琥珀眼对了个正着。
琥珀眼眸闪烁,微笑道:“两位似乎对本店的雅间情有独钟,若喜欢,不妨长期包下。仅需八十八两,便可享有一年使用权。对于公职人员,我们提供——”他伸出两指:“二折优惠,仅限今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呦。”
两人:“……”
司清岳见两人愣愣看着他,晃动的两根手指缓缓弯起了一根:“一折,不能再少了。”
黎舒平感觉他像个骗子;
邹恒觉得他就是骗子,于是伸手轻推他的额头:“没空哄你,一边玩去。”
黎舒平心领神会,快步前行,刚一出酒楼,便问道:“是旧识?”
邹恒:“不太熟。”
黎舒平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你竟敢如此无礼?”
邹恒轻抚鼻尖,正欲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姐姐,等等我~”
司清岳步伐轻捷,接近邹恒时递上一份油纸包裹的茶点:“糯米糕,夹了少放糖的豆沙馅。”
邹恒本想拒绝,可犹豫几息,还是伸手接过揣进怀里:“这家酒楼莫不是你的产业?”
“对呀,”司清岳笑意盈盈,点头承认:“里面的菜全是你爱吃的。惊喜吧?”
邹恒:“……”
你这样子,别人会怀疑我是个吃软饭的。
于是敷衍点了点头,道:“公务在身,得空再叙。”
说着,拉着黎舒平的手匆匆向前。
司清岳不以为意,悠然吟诵:“不要抬头看,幽魂低语切,影绰井中浮,夜风传哀歌。”
前行的两人齐齐止步,片刻后,整齐划一的后退至司清岳身侧,见其双手环胸,一脸得意。
黎舒平疑惑发问:“此诗逻辑矛盾,井底幽魂,何故不要抬头?”
司清岳轻松耸肩:“东市市井传言,我亦不明其意。”
邹恒眉梢一挑:“市井传闻,你怎会知晓?”
司清岳傲然回应:“此乃小弟私事尔,不劳姐姐挂心。”
说罢,转身欲离去。
邹恒急忙拉着他手臂:“告诉姐姐吧,姐姐请你吃糯米糕。”说着,掏出怀里的糯米糕:“呐~”
司清岳:“……”
黎舒平:“……”
她没事吧?
司清岳父亲在东市有几处产业,他闲来无趣,恰逢新季,主动承担了收租事务。
“诗谣流传有几日了,念诵者是个傻子。”
黎舒平又是不解:“傻子怎么会念诗?”
司清岳道:“听闻那傻子的母亲曾是个教书的,他自幼言传身教,稍有才学。至于为何发疯,我亦不得而知,总之看起来确实疯疯癫癫的。”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主干道稍显拥挤,故而马车行的很慢,却也晃晃悠悠的赶到了东市的北区。
司清岳手指一条小巷:“里面。”
黎舒平不疑有他,遂命马妇驱马进入巷弄。
邹恒则凝神注视着司清岳,男子斜倚车厢,姿态闲适,神态自若,一手轻肘在车窗边缘,指尖轻点脸颊;青色直缀长衫上头用银线绣成云纹,随着马车的颠簸闪烁着光芒;头发半束,微风轻拂,耳畔的几缕青丝随之飘扬,更添飘逸。琥珀色的瞳孔中流转着,不时将视线停落在街边的小店和摊贩上,似乎很有兴致的摸样。
感受到女子的目光,司清岳缓缓转过头,目光交汇之际,眼眸微弯,宛若一弯新月。
邹恒无端有种预感,倘若黎舒平此刻不在车中,这小子怕是要凑过来把她给吃了。
邹恒后知后觉自己疯了,小骗子念了小傻子的诗,然后,她和黎舒平就溜溜赶了过来。
小骗子的话能不能当真,邹恒不知道;不过小傻子的话……能当真吗?
她一时分不清到底誰是傻子。
小傻子的家到了,泥土夯实而成的墙体建造的房屋历经年头,看着破败不堪,篱笆院墙更无任何阻挡能力,邹恒只是轻轻一推,弯弯曲曲篱笆门就开了。
彼时,邻居大叔稍有忌惮顺着土墙探出头来:“你们谁啊?干嘛的?”
黎舒平与邹恒动作整齐划一,急忙欲躬身行礼作答。
司清岳见状,立马堆起和煦微笑,语气亲和道:“大叔好,我们是常泰县衙户房的小吏,听闻这户人家境遇困顿,特来慰问一二。不知您对这户人家了解吗?”
两女:“……”
好家伙,还能这么来?
两女齐齐收手而立,抬头看向大叔。
只见大叔眼眸一亮,急忙放下手里的笤帚跑出自家院子,凑近一瞧,果然见两女穿着官裙,当即堆满笑脸 :“闵邵不在家,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问俺就行,他家情况俺都知晓。”
说话间,他便引三人入院,笑脸顿时敛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苦相:“你们是不知,闵邵这孩子过得是真苦。爹娘死了、家产丢了、自己还被狂妇糟蹋了,自那之后就疯疯癫癫的,真是可怜~”
那确实很可怜。
三人面色凝重,齐齐随大叔步入房内,房子很小,被一堵墙隔出两个房间,一间厨房,一间卧房,室内一应之物尽收眼底,能瞧出日子过的十分清苦。
不过虽然简朴,却拾掇的很干净。
大叔还在自顾自的讲述着闵邵的悲痛往事,司清岳认真听着,时不时叹息一声:“平日是大叔在照顾他吗?您拾掇的可真干净。”
大叔急忙摇头:“都是闵邵自己拾掇的,那孩子虽傻,却极爱干净,你看看这衣服被褥洗的,都洗发白破洞了。”他话音顿了顿:“可又没钱买新的,夏日还好,冬日连厚被都没有,冻的那是一个可怜呦。”
司清岳满口附和:“是呀是呀。”
两人时不时闲聊,邹恒与黎舒平便打量着卧房,不过卧房实在是小,一眼就见到头了。
卧房临窗的位置还摆着一张破旧的桌案,粗糙的纸张上被写满了字。
黎舒平看过之后递给邹恒,邹恒接过一看,才知那首诗谣还有后四句。
‘暗影舞翩跹,夜露凝幽光,一入此迷津,难觅归途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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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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