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舒平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抽搐,随即将手中的文书卷成筒状,敲向了邹恒的头。
邹恒越躲,她打的越凶。
邹恒:“……”
有时候一个人穿越到古代也是挺无助的,被上司虐待也没人管,不但投诉无门,还要虚心谢谢对方教导。
就这样一路郁闷的去往了弓府。
弓如之似老了十岁,为爱徒的死忧伤;又因爱徒之举不齿;还因人死在自己府中,觉得晦气。
她坐在书房的窗下,背脊微微佝偻,时不时唉声叹气。
不知这种情况多久,反正端坐在堂下的女子看起来十分尴尬,见有人来,小心翼翼的松了一大口气。
女子遂起身:“原来是黎寺正。”
邹恒觉得,黎舒平生来就适合职场,其女冷静且克制,脸上的表情总是含蓄内敛,让人难以窥探内心。这种气质不仅令人肃然起敬,同时也给人一种难以轻易接近的疏离感。
譬如面对眼前这位陌生女子。
邹恒就很难从黎舒平的表情中推断出她的身份,见她神色如常的行礼,便也跟着草草揖礼。
后听她道:“奇山公主。”
邹恒:“……”
凤国皇女的等级制度颇为精细,从高至低划分为十个等级。然而,女帝的血脉并不繁盛,皇女仅有五位。
为了维护皇权的均衡,避免皇女之间因权力而滋生不必要的野心,女帝在册立皇太女之后,将其余四位皇女同时赐予了公主的尊荣,并以各地的郡县之名赐予封号。
奇山公主正是皇三女景染。
邹恒对于皇室的内部事务知之甚少,仅能从等级册封中窥见一斑。她推测,女帝对皇太女宠爱有加,而对于其他四位皇女,则似乎是一视同仁,并无明显的偏爱。
女帝的这种态度,外界自然不敢轻易效仿。那好歹是凤王贵女,身份尊贵,不容小觑。
于是,邹恒挺直的脊背默默弯了一些。
奇山公主似不爱装扮,穿着极为简单,性子似乎颇为和善,微笑道:“本宫也曾承禹师教导,细算下来,该称黎寺正一声师姐呢。”她上前虚扶黎舒平道:“莫要与本宫见外了,黎师姐。”
黎舒平直起脊梁。
邹恒也跟着直起了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侧立黎舒平身后,听她与奇山公主谦虚寒暄了几句。
她们本非相熟之人,言谈有些生疏。加之此刻身处弓如之的书房,话题很快便转至了案件上。
“简助教的事本宫也听说了。”景染一声叹息,似在惋惜,似又有些不齿:“听说她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在姨母家寄居,多年来受尽了委屈,如今终于有所成就……实在是令人惋惜。”
弓如之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似乎被触动了心弦。
景染公主见状,柔声安慰道:“弓博士不必过于挂怀,您应当尽快振作起来,您是学院的中流砥柱,学生们都在等您呢。”
感受到了公主的关怀,弓如之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她微微颔首叹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沧桑:“多谢奇山公主的宽慰,老身自当尽力而为,不辜负公主和太学院的期望。”
黎舒平也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于是投给邹恒一个眼神。
邹恒装作没有看见,并默默转过身去。
她就是个打酱油的,别给她那么多戏。
黎舒平气急,对着她小腿踹了一脚。
邹恒身形微微趔趄,站定后无奈对弓如之躬身揖礼:“弓博士节哀顺变,人固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
黎舒平:“……”
她是真的很想揍她。
弓如之不知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是对邹恒的话不感冒,只道:“几位请自便吧,不必理会老身。”
黎舒平急忙行礼,带着邹恒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却在门外意外与弓文成撞了满怀。
一托盘的茶水瞬间倾洒,茶水四溅,弓文成因烫伤而惊呼一声,随即松手,托盘和杯盏一同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黎舒平想要上前帮忙,却又顾忌男女之防,手停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时进退两难,脸色也尴尬至极。
没想到,身后那个平日里躲懒偷散的邹恒竟迅速上前替她解了围。
她紧紧抓住弓文成的双腕,将他拉至院中的青瓷鱼缸前,直接将他的手浸入冷水里。
水冷得刺骨,弓文成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试图抽出手时,邹恒漠然道:“郎君若不想留下烫伤,还需浸泡片刻。”
弓文成虽有异议,但见女子神情严肃,一时竟也顺从地没有抽回手。
邹恒这才松开手,水面因她的抽离泛起涟漪,惊动了红尾鲤鱼,它们摇摆着身体,轻啄弓文成的指尖。
初春的水冷得刺骨,不一会儿,弓文成便失去了知觉,也不再感受到鱼儿的顽皮。
邹恒取出手帕擦手,看似随意地问道:“那日郎君是否去过偏院?”
缸中的水似乎许久未换,呈浅绿色,但水面还算清澈,映得弓文成的手更加白皙。
闻言,指尖在水中微微一动,鱼儿也似乎来了兴致,绕着他的指尖游了一圈,颇为有趣。弓文成低头看得入神,听到邹恒的话,没有抬头,只是回答:“得知消息时去过。”
邹恒:“得知什么消息?”
弓文成:“自是得知她遇害的消息。”
邹恒轻声应了一声:“我还以为郎君是听说她偷了弓博士的考题,前去质问时,去过呢。”
弓文成一愣,随即愤怒地抬头看向邹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邹恒漠然迎上他的目光:“郎君何必激动?我只是随口问问。”
弓文成顿感羞恼,水也实在冷得刺骨,于是干脆白了邹恒一眼,抽出手,愤然离去。
三人视线一路追随,待其走远,景染才将目光淡淡落在邹恒的脸上。
“这位是?”
邹恒恭敬行礼:“在下大理寺录事邹恒,见过奇山公主。”
景染微微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邹恒……”她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恕本宫冒昧,不知邹录事与司大将军?”
邹恒颔首:“司大将军乃卑职未来的婆母。”
景染微一挑眉,又上下打量一番邹恒后,才道:“能得司大将军青眼,想必邹录事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邹恒不语。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片刻。
最终,还是黎舒平打破了这份宁静:“微臣与副使有约,恐不宜久留。”
景染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那本宫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完,先行一步。
目送其远去,两人才心照不宣的踏向偏院。
京兆府的官员仍旧在场,似要将现场翻个彻底,想要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此案终究归属于京兆府,因此黎舒平仅将供词递交给京兆府的官员,只与之进行了简短的交谈。
黎舒平言道:“岁试在即,此女之举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最为痛心的莫过于弓博士,”她稍作停顿,继而轻叹一声:“弓郎君亦显得心神不宁。”
副使翻阅着供词,听到此言,回应道:“黎寺正有所不知,简娘子与弓郎君平日里以师姐弟相称,虽非血亲,却情同手足,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黎舒平微微颔首,随即带着邹恒离去。
归途中,车厢内气氛略显压抑,直至马车穿过繁华市集。
邹恒才终于打破沉默:“弓博士对简助教稍显严苛,但亦慈爱,实在难以理解她为何要如此行事。”
此事端看是为了钱,但事态演变至今,金钱似乎只是表象,内里究竟如何,实在是个谜。
黎舒平同样感到困惑:“宁愿以身作饵,也要败坏弓博士的名声。仿佛隐藏着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
邹恒愣怔片刻,突然挺直了背脊,眼神变得深邃。
黎舒平追问:“你想到了什么?”
邹恒道:“壬午年季秋卷七十八号,壬午科场舞弊案。”
女帝继位二十余载,政权初立时尚未稳固,朝中权贵多有借权谋私者。许多资质平庸的权贵女子得以通名列金榜。一时激起众多仕女不满,她们集结于考院,举行示威,抗议之声不绝于耳。幸遇良臣在朝堂背书。女帝借此机会对主考官发难,下令彻查。
这才有了壬午科场舞弊案。
而当年舞弊的手段中,就包含买题这一项。
但此案年头已久,简丁兰当时也只该是个几岁孩童,弓如之是否牵扯此案,尚不明确。
黎舒平一声令下,马妇当即扬起马鞭,短短一刻,两女便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大理寺。
因涉案人数众多,此案卷轴繁杂,展开后足有一丈多长。得知消息的众人纷纷赶来,将卷轴围得水泄不通。
显然用不着她。于是邹恒默默退至桌案旁躲懒,一杯茶尚未饮尽,就听人高呼:“找到了。”
众人纷纷凑了上去,赫然看到了弓如之的大名。
她正是那届高中的贡士。
众人自此脑洞大开,各种阴谋论更是脱口而出,架格库外一时人声鼎沸。
直至日正当中,晌午已至,可众人的讨论兴致依旧高涨,没有丝毫离去的迹象。
邹恒只能紧贴墙壁,遁的悄无声息。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邹恒长呼一口浊气,她必须要喝完羊汤恢复一下体力,只是抬脚刚踏出寺门,耳边再次不得安宁。
“姐姐~”
“……”
大理寺外,司府的马车似已等候的许久,司清岳坐在车里有些百无聊赖,终于瞧见了邹恒的身影,琥珀色的瞳仁仿佛都开始熠熠生辉。
他一跃跳下马车,阔步向邹恒而来:“姐姐今日怎么出来的这么晚?不觉得饿吗?”
邹恒狐疑凝他:“今日?你很了解我的作息吗?莫不是还派人盯过我?”
司清岳:“……”
司清岳唇瓣翕动,干脆不予作答,并将眼睛弯成了月牙:“姐姐饿了吧?二街有家羊肉汤可有名了,我请姐姐喝好不好?”
邹恒眸色更深,冷冷看他片刻:“你还真派人盯过我!”
司清岳:“……”
司清岳观她神色,忽感不安:“姐姐生气了吗?”
邹恒还不至于因此生气,却故做冷态,转身就走:“别跟着我。”
司清岳当真止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邹恒只当甩掉了跟屁虫,顿感心中愉悦,目标坚定的直奔二街行去。
邹恒俸禄不高,衣饰上嫌少花心思,挣的钱大多只干两件事,吃美食,去浴院。
大鱼大肉虽吃不起,不过藏在京城巷子里的小铺,被她挖掘了彻底。
二街羊汤离大理寺稍近,因而时长关顾,白嫩的羊汤撒上一把脆绿的葱叶,添了几分清新的香气,再添些胡椒粉进去,增添辛辣口感,配上细嫩而不膻的羊肉,一碗下去,疲惫顷刻驱散,留下的只有满足和温暖。
邹恒放下铜钱,心满意足起身回程。
可当那抹欣长的身姿映入眼低,她不由顿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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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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