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来得又急又猛,天刚蒙蒙亮,室外已经暴雨如注,四季桂花蕊被急切的雨水冲刷落了满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意。
阜衡中学宿舍实行军事化管理,由外聘教官管理学生,六点十分哨声准时在楼下响起。
宋柏等人一般都是到了二十分才从床上蹦起,用八分钟速战速决整理内务和洗漱。
今天也不例外。
雨声携带的白噪音格外适合人入睡,倘若能忽视掉那震天响的雷鸣声和室内拼铃乓啷收拾内务的声音,林淮之觉得自己或许能睡的更好。
宋柏收拾完毕见上铺拱起的小山包,犹豫几秒还是决定上前拍了拍人的枕侧,“林淮之,快起床,再不起来你就要被抓了。”
阜衡中学管宿舍的教官是出了名严厉,六点半你人要是没迈出宿舍大门,那么恭喜你,当日的你不仅喜提小黑板留名和上榜班主任群,还会获得两天劳动改造的机会。
这也就是宋柏等人为什么住在二楼却还要留出两分钟时间跑出宿舍大门的原因,因为他们不敢玩踩点这一套。
要是教官表掐快了,一抓就抓他们个准。
床上躺着的人显然不在意宋柏的这句话,过了几分钟才掀起眼罩睡眼惺忪看向他说:“我不用上早自习。”
他“呵”一声,目光瞥向林淮之床头铁柜上的时钟,低声爆了句粗,“我艹!”
宿舍楼早已空荡一片,宋柏跑下楼就被撑伞站在门口的教官逮了个正着,“那位同学,来这里签个名吧。”
赶巧不赶好,宋柏已经在心里骂了上铺千遍万遍,早知道他就不花那时间叫人了。
这下好了,他喜提迟到套餐。
宋柏沉着张脸进了教室。
“柏哥,你下来的时候该不会被抓了吧?”郑玉韬笔尖一顿,微微往宋柏方向靠,低声问他,“林淮之呢,你出来没叫他?”
宋柏听罢冷笑出声,咬牙切齿道:“叫了啊,就是因为多叫他那几分钟我被抓迟到了。”
“啊?”郑玉韬不明所以,“那林淮之是被教官留下了?”
宋柏冷冷睨他一眼,“你想多了,人家压根不用上早自习,现在窝被子里睡得正香。”
“为什么?”许是难得一见有人能享受特权,郑玉韬小声惊呼。
宋柏被气笑了,“你问我我问谁。”
他算是记住这件事了,下次再叫人起床他就是狗!
早预习过后是早读,早读下课后林淮之才悠悠然背书包进教室,手里还提着早餐。
见林淮之一身轻松,宋柏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窝的那股火在闻到鲜肉包子香味时彻底爆发。
他不爽道:“你是不是要向我道歉。”
“什么道歉?”林淮之扶了扶笨重的黑框眼镜,抬眸看他。
“今早为了叫你我早餐都没来得及买,还差点迟……”
“哦,小笼包,你要吗?”
林淮之从书包里又掏出个一次性饭盒,在学校任教的二伯生怕他饿着肚子,特意给林淮之带了外面包子铺的早餐。
第一次买把握不好量,一下买了好些个肉包和小笼包,就林淮之那个小鸟胃根本吃不完。
宋柏没想到他会直接把早餐放在自己面前,盒装小笼包的透明盖上还有雾气,一看就是热乎的。
有那么一刹那,宋柏真的被小笼包的香味吸引到了,可又没忘他是想找人麻烦,只好咬牙在心里催眠自己说小笼包可以以后买,可以以后买……
焯!管他的,先享受当下再说!
宋柏立即掩去脸上不满的情绪,“这早餐钱我中午请你——”
“不用还。”林淮之嘴快打断了他的话,“反正我也吃不完。”
郑玉韬正好从外头风风火火落座,手里拎了个鼓囊囊的小黑袋,见到宋柏手心捧着的塑料盒子他脱口而出问:“我焯,宋柏你哪来的小笼包?”
“吃这么好,要不你分我几个吧。”
宋柏猛地护住怀里的东西,撇头朝人说:“想都别想。”
“别啊,哥啊,宋柏哥啊,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瓶咖啡饮料。”
“你刷的是我的饭卡。”宋柏轻飘飘冒出这句话。
“咳咳,这不是重点。”郑玉韬余光又见到林淮之手里没吃完的包子,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你俩,好样的!宋柏哥你果然不爱我了!你居然背着我——啊!”
郑玉韬被宋柏锤了一拳,横空降临的蛮力过肩让他爽的龇牙咧嘴。
“你tm有病啊郑玉韬,说话就好好说,整这死出给谁看。”
林淮之被眼前的动静吓得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想象宋柏那拳头要是往他身上砸,这不得把他砸散架?
他顿时觉得自己把早餐送出去消灾是个明确的选择。
“或者,你需不需要肉包?”林淮之忐忑询问。
郑玉韬眼前一亮,“还有吗?”
林淮之欲把手里多出来的肉包递给郑玉韬,还没等人接过,后者被宋柏强硬拽过身,“剩下的早餐你好好吃,一个包子撑不过五节课。”
“吃吃吃,给你给你,行了吗?”宋柏压低声音在郑玉韬耳边说。
郑玉韬开玩笑打着马虎眼,“我说来玩的,这堆够我吃了。”
说完他拍了拍课桌,黑色塑料袋里有方块面包和两根烤肠。
起床起的晚,早餐买不到,这对经历过七天军训都是掐点到集合点的他们已经是常态。
最后宋柏还是和人分了那盒小笼包。
滂沱大雨不间断下了两天,榕树枝桠上冒出的翠绿经受雨水洗礼后愈发锃亮。
雨季拂过的凉意就似开学考一般凉透心扉。
阜衡中学每学期开学初都会进行一次摸底考试,哪怕是刚进来的小高一,也会安排考初高中知识点衔接教材的试卷。
学校美其名曰是不让任何一个人落下学习的机会,趁着毕业的暑期赶超其他兄弟学校的学生。
嘈杂热闹的教室里,考完试的宋柏要死不活趴在桌子上长叹。
谁能理解他的痛苦?衔接教材是没翻过的,试卷是不会写的,成绩是提前知道的。
“柏哥,物理那个最后一道单选是不是选B啊?”
“什么B?”宋柏抬起头苦着张脸,长指指向自己的脑门说:“你看我像是会的样子吗?”
作为体育特招生,他进阜衡中学都是文化分勉勉强强够到录取线。
郑玉韬骤然记起宋柏是怎么进的阜衡,笑呵呵道:“不好意思,我忘了初中那会你最不擅长的就是物理了。”
宋柏扬起手,“嗬,你就喜欢说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是吧?”
“我没有,你别污蔑我!”郑玉韬转头问宋柏的后桌,又说:“淮之,你考得怎么样?物理最后一道单选是选第二个答案吧。”
考试这两天,郑玉韬倒是和人打好了关系。
“啊?”林淮之茫然抬眸,迷迷糊糊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还好,是啊。”
书呆子傻愣愣的回应逗的宋柏轻笑出声,郑玉韬像是见鬼了一样回头乜他一眼,“宋柏,你笑什么?”
“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戴着黑框眼睛懵懵懂懂回答问题的人有些好玩罢了。
由于是机改试卷,开学考成绩出的很快,前一百名单张贴在一楼架空层的公布栏上。
密密麻麻的方格列出了前一百名九科的单科成绩和总分,张榜的那个中午,公布栏前站了一堆人。
闷热的夏日一丝风都不被绿荫带起,宋柏和宿舍那群兄弟勾肩搭背下了楼准备去食堂吃饭,结果被乌泱泱的人群堵在楼梯口下不来。
迎面而来的热气黏稠滚烫,现在室外温高达三十八摄氏度,暑气逼人。
“怎么一群人堵在这里?”宋柏问。
陈琰磊接腔道:“课间广播说中午就张榜开学考成绩了,你不知道这件事?又睡着了?”
他心虚地碰了碰鼻子,“没有,今天班头把我叫去办公室了,没听见。”
“你这样说的我好像节节课下课都在睡觉。”
郑玉韬往中间插了一嘴,“柏哥,老实说这几天你睡的还少吗?”
自从开学考考完之后,宋柏不仅要去训练还要顾及上课时间,几乎是一到下课头就埋在臂弯里睡过去了。
有些时候扛不住在课上支好下巴坐着就睡,托郑玉韬帮他注意老师。
几人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宋柏往前走时不经意间抬头扫视了一眼榜单上的名字,不知是看到了谁的名字,瞳孔地震。
他没料想到自己的后桌这么厉害。
林淮之的成绩在年级里掀起不小的一阵狂潮,甚至有人在校园表白墙打听这个数理化考了满分的大佬长什么样,初中又是师承何处。
当事人一没加校园表白墙,二不关注年级八卦,整天就对那堆书埋头苦学。
“欸欸,林淮之!有人在表白墙捞你的联系方式。”
讲台上有人朝林淮之的方向喊了这句话,低头做题的人缓缓抬起头,问:“表白墙是什么?”
希沃白板上明晃晃放出一张匿了名的截图,里面短短三句话都绕不开林淮之。
“我们发帖子的地方。”宋柏声音有些寡淡,他拿下反盖在脸上的物理必修一,仰着脑袋看向林淮之。
林淮之“噢”了声,答道:“随便他们啊,我不加陌生人。”
林淮之班群都没来得及进,班里的同学他是一个都没加好友,更别说其他人了。
“快看一眼评论。”讲台上又有人催促操控鼠标的人。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急什么。”
评论区鱼龙混杂,什么样的话都有。
有一条高赞评论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林淮之就是八班那个戴玉镯的娘娘腔吧。」
看头像应该是个男生,非主流昵称看的不禁惹人发笑。
“副班,搞他!”郑玉韬猛地一拍讲台桌,义正言辞道:“敢说我们班的人,整他。”
林淮之在下面张张嘴想说没关系,却被宋柏阻止了,“他们吵不过郑玉韬,你放心。”
林淮之疑惑看他,“你们不是朋友吗?”
“是啊,所以?”
“他们互骂要是被老师抓了怎么办。”
林淮之不明白,这种时候宋柏为什么不阻止郑玉韬,在学校不应该越少惹事越好吗?
宋柏坐起身,“反正是对方先说错的话,他骂回去有什么错,还是你觉得那个叫‘我の女人,你别动’说的话没错?”
宋柏说出非主流网名时整张脸嫌弃得不得了,怎么还会有人取这样的名字顶着黑白动漫头像说出傻哔的话。
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林淮之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他起码不会喊人娘娘腔,给人取外号。
这行为多幼稚啊,跟个小学鸡一样。
林淮之沉默不语,眼底闪过刹那脆弱,可惜宋柏没能看见,他把话甩给人家后眼睛就往白板上瞟。
对面似乎也通过希沃白板登上了社交账号,双方吵的那叫一个激烈。
郑玉韬打小就在村口和“情报组织”混,家里又有一个脾气火爆的老妈,他主打戳脊梁骨全方位360°无死角横向纵向扫射谩骂,就没人能吵得过郑玉韬那张嘴皮子。
短短十五分钟过去,对方就连发了好几个跪地求饶的表情包和对不起。
“小样,还敢和我吵。”郑玉韬得意向后排的人扬扬头。
宋柏不是第一次见人这样,低笑道:“你看,这不就扳回一城了?”
林淮之随他的目光看去,密密麻麻的小字覆盖整块大屏,对方最后发的表情包是黑白蘑菇头哭着跪地求饶认错。
林淮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多年后,当他们再度重返校园时,彼时的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帖子也盖了成千上万条,却听人谈论这条寻人帖成了阜衡中学表白墙历史上评论最多的经典帖子,无人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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