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病因,也是药引。
是摧毁我、疗愈我、拯救我的悖论式存在。」
音珂醒来时旁边的火堆已经燃尽,只剩下一些散着余热的灰烬。
在水泥柱上靠了一晚上,身体几乎僵硬酸麻,她轻轻一动,盖在身上的风衣就从肩膀滑落。
垂头看,竟是祁肆臣的黑色风衣。
下意识的,音珂抬头去找他的身影,可刚侧头就被刺目的光线灼得眯起眼。
再睁开眼时,整个视野犹如一帧充满生机与朝气的由虚到实的镜头慢慢展开。
没有墙体的遮挡,一览无余的天际尽在眼底,灿烂的红日初升,霞光万顷,男生挺拔的身形站在楼台边沿,头发和肩膀上落着如金粉般的光晕,风鼓起他的发丝和衣摆,仿佛置身在漫画中。
看着短袖黑T下的宽阔背脊,音珂兀地想起他背后大片纹身,瑰丽和野性,光裸后背的身材充满力量和性感。
男生长腿笔直修长,垂落在裤边的手指里懒懒夹着一根点燃的烟,袅袅白烟从头顶升腾,弥散在空气中。
他的背影有种忧郁的孤独感,那天早上音珂就那样远远注视着。
看朝阳升起,也看朝霞里的他。
后来大三下学期她加入油画社,画过一些作品,也有几件被展览在学校美术馆,其中有一幅就是这天早上所见的画面。
那幅作品叫做-atopos。
atopos:意为独一无二,难以收纳入任何类别、任何范畴。
那是她的爱情,她被禁锢的灵魂,任何人都看不出,甚至她自己。
本来她是没什么行李的,上一次离开时只有一只书包,再回来也是一只书包。
这次却拥有一只行李箱,里面装满她给自己买的衣物鞋子,一幅从见月那个屋子里带走的油画。
后来她花钱买了个位置,将画放在北城一座美术馆展览。
窗台上放不下的饮料罐陈列在墙角里排排站。
2007-08-13——2007-09-04
23个。
音珂把那些罐子塞进行李箱,最后又找了个塑料袋将那些瓶子装起,出门时拿去给了收垃圾的老大爷。
最后一天去一丁上班,想起那晚她用皮筋绑起来的纸币。
音珂重新数了一遍,果然出错,她拿出笔记本修改了错误金额。
百无聊赖守着柜台的空闲时间里,她又想起前天下午。
她想人总会反反复复回忆一些瞬间,那些瞬间如夏花灿烂,令人怦然心动而被珍藏。
第一次是那个滂沱雨夜,他喊出她的名字,眉眼温柔的笑问她——敢跟我走吗?
第二次他笑说‘认出你了’,说‘新发型挺可爱’。
第三次他对她说‘头发长长了’,往后再也没有哪一次和人打招呼时会这样脸红心跳。
第四次他说‘音珂,怎么那么傻’,其实我不太懂,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第五次他说‘生日快乐’,‘生日’在他那里仿佛是个禁忌,他却祝我生日快乐。
还有前天下午。
他掀开门帘走进来,人就那么松垮垮的斜依在柜台边,像是跟她特熟似的,不过他本来就是个不会给人压力的人,找她要了支碳素笔和一页纸。
他那么松散的模样,手肘撑着柜台,嘴里叼着一根烟雾缥缈的烟,垂眸写字时半歪着头,轻皱眉,像是在避开烟雾。
他的字飘逸潇洒,十一个阿拉伯数字写得大开大合,如他人一样随意。
犹记得,他把纸张推给她,他说:“音珂,这个是我号码,如果遇到麻烦了就打给我。”
她懂的,他是指那晚上两人一起打架遇到的那群人。
他说他七号就出国,问她什么时候开学。
他从没探究过她读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要去哪座城市,于是她也就只是说了个5号,也就是明天。
如她所料,当时祁肆臣说了句,“那就好。”
其实她九号才离开,只是她不想说七号之后的日子。
否则她肯定祁肆臣一定会特意延迟出国,延迟到九号之后。
她清楚那不是特地为了她,他是一个善始善终的人。
祁肆臣从来没向她传递过会让她会错意的信号。
离开前他说:“保重。”
她知道,那是真的告别,最后一次告别。
那一瞬间她真的舍不得,差一点没藏住心里的翻江倒海,喉咙里像哽住一根尖锐鱼刺,她强撑镇定,微微一笑,“你也是。”
她说:“祝你每觉好梦。”
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祝你每觉好梦。
2007年9月2号,是她最后一次见祁肆臣。
可她还是会忍不住期待,只要一站进柜台里,她就会期待下一个掀开门帘进来的会是他吗?
她早早准备好一包黄鹤楼,也做好再遇见的准备,可是心里却盘绕起丝丝缕缕的焦躁烦意,仿佛明天她是真的要离开。
谎言也变得那么的令人惶惶不安,她忽然很想,很想再见他一面,贪心的,想再跟他说几句话。
可是没有,他再没出现。
她在柜台里一直待到了晚上十一点半老板娘来换班。
她握着手机,踌躇要不要拨通那个号码。
只要说一句她可能被跟踪了,他一定会来。
管他是不是骗人,是不是假话,只要她还能见到他,还能跟他再相处一会儿。
离开一丁,在门口,音珂心不在焉的和一个男人撞到。
哐当—哐当—
手机砸到地面,弹跳着,翻滚落到台阶下,机体就四分五裂了。
大脑轰然爆炸,音珂一瞬间石化。
“这机子太老了,修不好。”
“谢谢,麻烦了。”
音珂从第四家手机修理店出来,站在街边近乎绝望。
她眼眶一片通红,懊恼责怪自己不应该在那时候分神。
后来不管她跑了多少店,花了多少心思,这只手机就是报废了。
她最难过的不是那晚没能给祁肆臣打电话,而是手机里的一段录音。
她农历生日后一天,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说—‘爸爸的珂珂长大啦’,后面还跟着一条录音短信,发件人不详,更像是定时短信,里面是爸爸给她的18岁生日祝福。
她一直没做好心理准备不敢听,怕一瞬间又崩溃。
可是那段录音,现在她再也听不到了,她永远永远也不知道爸爸最后对她说了什么。
那晚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望,从身边走过的一个女孩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仿佛天塌了。
9月7号。
天气雨。
音珂打着一把黑伞站在机场外的广场上,身边行人匆匆,只有她驻足。
中午2点30分,她仰头,任细雨落在脸颊和眼睫上,目睹一架飞机从空中划过。
音珂看着飞机消失在天空。
泪水和雨水混杂不清。
一路平安,祁肆臣。
从机场离开,音珂去了海边。
铁灰色的海和铅色的天连接,雾蒙蒙的海面分不清风浪和雨水。
这座城,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
剩下的时间,音珂继续逛这座城市。
去吃过一次剁椒鱼头,发现一个人吃挺没滋味。
吃过一次螃蟹豆腐煲,原来分量那么大,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但不记得那天晚上祁肆臣带她去的那家烤鱼店在哪。
她还去过一次那个荒废的篮球场,那只白猫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祁肆臣带出国了。
去重新走过那截荒凉的铁轨,再次爬上那栋烂尾楼,趴在天台边吹风。
石子在水泥墙上划了很小很浅的几笔——我偷偷喜欢着你。
傍晚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花店,一只哆啦a梦玩偶塞给她一朵红玫瑰。
其实她喜欢的是白色郁金香。
不过是别人赠送的,她笑着说了句谢谢。
音珂拿着花走远,身后的玩偶却仿佛静止似的愣了好一会儿。
九月初的南城残留着夏天尾巴的酷热,玩偶将头罩拿下来,大汗淋漓的高屿川擦了擦额头的汗,目睹音珂走远。
他已经到南城半个月之久,朋友提前来适应大学城市的生活,他跟着过来玩几天。
实际上是因为他知道音珂也在南城。
他想过要不要约音珂出来玩,却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
直到前天,他才偶然在街上看到音珂,发现她几乎都会路过这条路。
于是今天这家花店开业,他无偿扮起玩偶。
他已经等她路过等了许久。
有那么一秒,他犹豫要不要摘了头套,假装偶遇。
可是就那么一瞬间的犹豫,最佳时机已经错过。
“操,那女的是不是那晚砸我脑门一酒瓶的女的?”
“就是她,追上去。”
头裹纱布的红绿毛还没踏出一步。
一只巨大玩偶挡在了他们前面,“有什么冲我来。”
离开南城前,音珂最后去的地方是那条小巷,在那断墙上坐着又看了次晚霞,身边放着一瓶开了罐的七喜和一罐可乐。
见月,今天的晚霞也很好看。
是晚上十一点半的火车票,到北城37个小时。
当铁轨哐当哐当震颤起来,一声鸣笛后,向北的火车启动了。
火车驶过田野,穿过隧道,和南城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光影在音珂脸上变幻,她注视着窗外漆黑的景象。
其实看不清什么,但她记得那座城市的模样,甚至记得一丁门口砖缝中的那朵小花和那棵小草现在活得有多精神。
回想扔掉火车票的那天晚上。
我站在火车站门口,盯着垃圾桶里的票根骂自己贱。
我当时很难过,因为从来没有那么难听的骂过自己,也不舍得那样骂自己。
自厌的情绪使我报复性的走进大雨,试图掩盖自己的哭声,想被雨水浇醒。
而命运让我在那晚又见到祁肆臣。
我对他的喜欢在此之前深深陷入二律背反处境。
但那一刻,我和自己和解了。
我原谅和接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浪子。
并拥有了一段徘徊在他世界边缘的短暂时光。
初到南城,没有一样东西属于我,除了我自己。
如今离开,我却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落在了那里。
最后连完整的自己也没有了。
可我还是要感谢,感谢遇见,感谢经历。
再也不见,南城。
写到这章的时候刚好在听杨丞琳的《带我走》,很好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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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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