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拷弟

厉家的传统当中,长兄长姐扮演着很有几分威严的角色,而厉温珣这个夹在当中的次兄,一贯并没有架子。

现在看着弟弟,一眼就知他是垂头丧气的,心里一阵纳罕,便抱起胳膊,倚着门淡笑问:“怎么了这是,不是去喝酒听戏了吗?”

“哥,”厉边珣迈步上台阶,闷闷地说,“我累了。”

厉温珣手臂往他肩上一搭,温声问:“喝酒了吗?”

厉边珣摇头。

厉温珣挑眉:“挺乖,幸好,姐姐在等你。”

厉边珣不解,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等我干什么?”

厉温珣笑说:“大概想问问你出去都见了什么人。”

厉边珣仔细观察哥哥的表情,没找出什么破绽,心里还是将信将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厉温珣却不容他啰嗦,揽着人进去,到客厅一看,厉孟元正面带微笑坐在沙发上。

这微笑当中,很有一点不同寻常的审视,厉边珣眼皮一跳,忙规规矩矩地站定,笑起来:“姐姐。”

“嗯,”厉孟元哼了一声,“是何旅长送你回来的?”

厉温珣代答:“我看见何旅长的车了。”

“哦,”厉孟元点点头,拍了一把身边的沙发,“你来坐。”

厉边珣大喜,高高兴兴要过去,厉孟元忽然把眼一横:“不是说你。”

厉边珣:“……”

厉温珣很遗憾地瞥了一眼弟弟,一脸爱莫能助,自己赶紧去到厉孟元身边坐下。

厉孟元眼光点了点对面,说:“边珣,你坐那里。”

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要受审了。

可是厉边珣仔细想一想,最近并没犯下什么错误,至多就是今天在姐姐开车时多嘴了几句,但当时就已经被骂了,他这个后座司机也悻悻闭了嘴,不至于翻这个旧账。之后到了何宅,他表现得很好,何太太一直夸他,这总归没有错吧?然后就是跟着何向忱……

坏了。

他挪到指定位置,挨着一点边边坐下来,嗓子有些发紧:“怎,怎么了?”

厉孟元上下打量他,说:“申艺戏楼,很不错吧?”

厉边珣这时候在姐姐面前,是绝不敢嬉皮笑脸地糊弄的,可今天听的戏吃的席面,样样都出了格,更不敢就说给姐姐听,他张了张口,努力地干笑,“呃……”

不料厉孟元抿着唇,仿佛洞悉似的,说:“何太太不知道,但我很清楚,我问你,申艺戏楼有一位玉堇珠老板,你见到了吗?”

厉边珣吓得连忙说:“去之前我并不知道会见到的。”

厉孟元:“所以你确实见到了?”

厉边珣不敢回答,求救似的看向厉温珣。

厉温珣笑说:“姐姐,你这样问,真要把他吓到了,边珣,玉老板也是姐姐的朋友。”

厉边珣呆了,“什么?”

厉孟元说:“看来你没机会和玉老板说话?她没有被人刁难吧?”

厉边珣还没来得及放轻松,一回想包厢里的种种,便露出为难的神色。

厉孟元皱眉:“怎么,难道何旅长在的场合,竟也是会为难人的吗?”

厉边珣听出了这话里的责备之意,他虽然和何向忱不欢而散,但仍不情愿这人被误会,赶紧正色解释说:“不是的,是请客的人挂着玉老板要喝酒,何旅长还替她喝了一杯,后来也没让闹得太厉害。”又暗忖不该再讨论这事,便抬起一张笑脸,转移话题道:“姐姐,你怎么认识玉老板的?”

厉孟元把脸摆开。

厉温珣帮着解释:“认识很久了,她的妹妹你昨天刚见过的,就是那位新瑜珠小姐,玉老板的本名叫新瑾珠。”

厉边珣笑着接腔:“原来如此。”

难怪玉老板看我的时候,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他又笑笑:“姐姐,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我知道了,你的朋友太多,对了哥,今天你见到兰瑛姐……”

“我倒是想告诉你,但哪里来得及,你跟着何旅长恨不得要飞呢。”

厉孟元平心静气地截断他的话。

厉边珣笑容顿住,心脏猛地一缩,胸腑之中,仿佛搅动一般不安起来。这一幕有些眼熟,他不由想起了当初那一番惊涛骇浪,心理上的紧张之感,带动着膝盖都隐约酸痛不已。

他在兄姐面前,许多事情,本不需要隐瞒,但这不代表他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被欣然接受,眼下这一个,显然就不能。

厉温珣也收敛笑意,坐直身体,看姐姐的神色逐渐严肃,小声劝道:“姐姐,不要这样。”

厉孟元抿了抿唇,她不是阴阳怪气的性子,点到这里,有话便也就直言了,顿了一顿,看着厉边珣问:“是我多想了吗?”

厉边珣沉默片刻,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

厉温珣低低‘嘶’了一声。

姐弟三人陷入一种怪异的静默里,客厅墙上的钟表铮铮地响着,一分一秒地将空气中的尴尬不断放大,一直到厉孟元终于忍不住,低声斥道:“把脸抬起来!”

厉边珣茫然又窘迫地抬脸,那样子,活像小时候犯了错,还没被训斥,先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委屈样,让人莫名其妙就心软了。

厉孟元苍白着脸,头上针扎一样密密地痛,心乱如麻地说:“你真是……”

真是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

厉边珣心里一阵发疼,忙起身过去,在她膝边半蹲下来,柔声道:“姐姐,你别急,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的。”

厉孟元说:“是吗?你昨天晚上刚见他第一面,今天就撵着他不松手,人家何太太是没有往那方面想,你以为自己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厉边珣说:“我是说我不会再看错人。”

厉孟元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什么?”

厉温珣眼看不妙,忙说:“边珣,你说什么呢?”

厉孟元反应过来,怒不可遏:“什么叫做你不会看错?何向忱怎么就对了?”

厉边珣顶着姐姐的怒火,硬声说:“姨妈都认可他能做你的丈夫。”

厉孟元是不想发脾气的,刚才一时心里急,才拔高了声调,现在冷静下来,便努力按捺着,气息微微发抖,说:“那是对我,不是对你,他叔叔婶婶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才收养了他,你猜一猜,他们能不能接受自己的侄子不娶妻不生子?况且最重要的是,何向忱他喜欢男人吗?”

厉边珣哽了一下,摇头:“我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承认?”

凭厉孟元对弟弟的了解,她甚至怀疑厉边珣已经把他自己以前的事,已经在何向忱面前全抖落完了。

厉边珣断然不敢直说,更不敢说谎,只好低着眼帘不吭声。

厉孟元看他这样子,其实心早就软了。

伸手抚上他的肩,低声说:“姨妈把何家想得太好,我们在家里,在私底下,大谈特谈他的人品家世,但实际上,又对他有多少了解呢?我问你,他是怎么回应你的?别告诉我你在他面前什么也没有说。”

厉温珣想起刚才弟弟回家时失落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沉声问道:“他有没有奚落你?”

厉边珣慢慢摇头:“没有。”

厉孟元和厉温珣见状,对视一眼,一样的担忧。

厉边珣说:“他没奚落我,就是……觉得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我心智不成熟。”

厉温珣说:“就这样?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在否决你的取向。”

厉边珣本就最气这一点,一被点破,更是心烦意乱,却还想挣扎:“他不是没有眼界,只是不相信我而已。而且他在戏院听戏吃酒,美人坐怀都毫不动容,至少是个君子。”

厉孟元疲惫地说:“有的人,对男人和女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厉温珣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姐姐,你……”

厉孟元叹了口气,“我真的很害怕,边珣,我不想你……”

她言有未尽,似乎难以启齿。

现如今的世道,手里有枪的人,总是比别的人更让人生畏。

也许厉边珣该有权利追求爱情,但他偏偏看上了一个这样的男人,何向忱怎么看他,怎么对他,会不会把他当成送上门来的无伤大雅的乐子,这些,只要想一想,厉孟元都心惊胆战。

“姐姐,”厉边珣握住她的手,恳切地说,“我答应过爸爸,一定会自尊自爱,这绝不会变。可如果顾虑太多,一开始就退缩了,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得下的,你别拦着我,好不好?”又抓住厉温珣的手,道:“哥,你是最理解我的人,就算撞上南墙,我也是甘愿的,求你们原谅我。”

厉温珣怎会不知道弟弟的性格,当初他跪在母亲的遗像前,哭求母亲的谅解,整整两天不吃不喝,连厉温珣这个从小最亲密的哥哥偷偷给他送一点水,他都断然拒绝,硬是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把保他的性命和接受他的取向绑在一起,才让父亲最终心软。

父亲接受他的感情,但不接受他当时的恋人——一个温柔多情的富家公子。

实际上也确实如厉似微所料,厉边珣出国读书只一年多的时间,这期间没有人阻止他们通信联络,但远在日本的厉边珣,还是收到了分手的书信。

不仅是宣告分手,还附赠一条即将结婚的消息。

担忧儿子的厉似微亲自赶去日本,父子二人终于冰释前嫌。

之后的几年里,厉边珣没有再喜欢上谁,直到现在,不鸣则已,他看中了何向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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