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持续了一周的燥热天气终于在天色暗下来之后迎来了凉风,院子一楼一扇光线闪动的窗户传出电视机的声音,“……星,我们去捉水母吧……”
沉重的摔门声使得墙体为之一颤,尖利的咒骂声从走廊中传出,在搬得仅剩零星几户人家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单元门被推开,年久失修的合页发出扭曲的声响,淹没在新一轮的咒骂声里。
“给我滚——”
女生原本低着头盯着散落在脚边的课本出神,被突然地大力一推,踉跄几步,脚绊在单元门槛上直直地朝台阶摔去。磕在水泥台阶上的四肢传来的剧痛使得她不由轻嘶一声,她觉着痛,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却是:“原来剧痛不会让人想哭啊。”即使那痛比起洋葱带来的刺激要强烈那么多,人体真是奇怪。她等着痛意终于消去,抬头看向那个站在门框里还在喋喋不休的所谓“后妈”,对方愣了一下,随即怒气上头,弯腰把散地上的书搂在手里,朝她身上砸去。
“你怎么不去死,8年前就应该跟你妈一样,淹死在渭河里泡烂了皮!”说完冷笑一声,似乎对自己这次的发挥很满意。
女生只觉着心惊肉跳,这么多年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总能想到更恶毒的咒骂语言,生怕她麻木似的。只是这次她突然不想再装聋作哑,于是她笑了一下,盯着那女人的眼睛,咽了口气说:
“妈。”
院子维持着记忆里的原样,就连路灯都没变,依旧低矮而昏暗。他对这院子的最后一点记忆,就是在这路灯底下,他的手被爸爸牵着,看着两个陌生人在往货车上搬着他家的家具,身后还站着几个指着他们小声议论的邻居。那时他是什么心情,即使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但当他鬼使神差地在时隔八年后又回到这个院子,点了一支在门口小店买来的黄色包装的许烟,升腾起的烟雾让他瞬间又体会到了当年的心情,借助气味这一神奇“感觉”容器的保存和重现,他觉着有那么一瞬,他又成了那时9岁的自己。
“妈。”
恍惚中听到的这个词把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他循声看到了不远处地上的那个瘦小身形,以及她所遭受的近乎疯狂的咒骂和踢打,脆响的巴掌,被揪起的脑袋一下一下撞上墙的闷响。他只觉着震惊,怎么会有孩子要忍受来自妈妈的疯狂恨意?他犹豫了下,终于朝那两个人走去。
女人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骤然停手,朝女孩啐了一口,骂骂咧咧两句草草收尾,转身进了楼里。他在旁边站定,看了眼女孩隐在杂乱头发里的侧脸,接着认出了她身上文德中学的校服,绿色的校徽代表高中部。他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不该这么冒失地出现,伤到对方的自尊怎么办。但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蹲下身来,朝女生伸出手去。
女生盯着他摊开的手掌,却好像僵住了般一动不动,不一会儿他听到了几不可闻的抽噎声,接着是极力压制也掩藏不住的呜咽。
原来委屈最催泪。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