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城坐在秦玉峰的副驾驶位上，左右扭动，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他不想承认这辆大越野车很适合秦玉峰，还是他以前心动过的款式。

秦玉峰开车时依旧坐得很直，他右手握住方向盘，露出黑衬衫下的石英腕表，左手轻轻搭着方向盘下缘。

“江经理会开车吗？”秦玉峰问。

“不会。”江云城轻声道，说话像兔子叫。

“怎么不去学？”

“没时间。”江云城嘴上说，心里却腹诽：“老子连摩托车驾照都有。”

秦玉峰不再说话，他开车十分认真，和他工作时一样。

经秦玉峰提的这茬，江云城想起了他停在老宅里的爱车……那真是美轮美奂，应有尽有，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有没有给江启明那群私生子霍霍完。周姨应该会帮忙打理吧……江云城垂眸。

“怎么了？”秦玉峰说。

“啊？”江云城抬头，车在红绿灯处停下。

“不开心？”秦玉峰问。

“怎么会，秦总带我应酬，是我的荣幸。”江云城给问得莫名其妙，只能又端起自己的小白兔人设。

秦玉峰在红灯转绿前转头看了江云城一眼，漆黑眼睛映照流光霓虹，看得江云城心跳空了一拍。但他很快厌恶地皱眉，他不喜欢别人这样看他，就好像他能看透他。

十分钟后车稳稳停在会所停车位上，江云城看了一圈，没认出是哪里。

“一会儿跟着我，别乱跑。”秦玉峰下车后说。

“嗯嗯。”

江云城在外面应酬一向是如鱼得水的，他英俊、阳光、自信，又是江启明的儿子，谁都愿意捧他场，但这晚跟着秦玉峰，他敛起那副久经沙场的样子，安静顺从地跟着“秦总”，适时替他挡酒，喝酒便一口闷，不多说一句话。

他不知道他这样不像百星影视的项目经理，倒像秦总带来的身边人。

这边江大少豪饮烈酒，那边许乐坐在自己亲自撞坏的车里，安静地呼吸。

傅时珉的车很干净，没有杂物，车前镜下面一条平安扣的挂饰，主控台上面一瓶车载香氛，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

是他一贯的整洁。

车载香氛是罗勒橙花味，配上内饰自带的皮革香，内敛又轻盈。

车里没人说话，叙旧的话上次没说，这次再说就牵强了，许乐在想是不是可以问一下他为什么没去修车，但想想也能猜到原因，忙，忘了，之类的。傅时珉现在是一线影星，许乐虽然没了解，但肯定是片约不断。

“我那晚在银汉奖后台碰到了周全。”傅时珉开口，他目光直视燕城的霓虹夜色，夜色照在他脸上有一种冷峻的美。

许乐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他不太爱聊这些倒霉人倒霉事，身边有人提起一定会被他立刻打断，但是傅时珉聊起，许乐便只是听了下去。

“他邀请我参演他的新片。”傅时珉说，转头看了眼许乐，“许导觉得如何？”

“看你自己吧，你觉得是不是你想演的戏。”许乐无意识掰着自己的骨节说，“周全虽然没什么能力，好在还算是能给演员空间的导演。”

“当时我和周导说，许导也邀请我参演新戏，怕是没有档期，你猜他和我说什么？”傅时珉声音低沉道。

许乐不屑一笑，“他肯定让你别拍。”

傅时珉也笑笑，笑意不及眼底，“他说你才华有余变通不足，让我好好考虑。”

许乐的眉眼傲气十足，不予置评。

“那你呢？”傅时珉问。

“我什么？”

“你的新戏准备找我演吗？”

许乐眉间的傲色淡去，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难过。

“我们现阶段拉投资都困难，哪里请得起你，而且这也不是你该演的戏。”许乐说。

“什么是我该演的戏？”傅时珉问。

气氛凝滞住了。

许乐没由来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他摁下车窗，初春的寒风卷进来，傅时珉偏头呛了两声，许乐又把窗关上。

“感冒了？”许乐问。

傅时珉不说话。

许乐看向他，缓声问：“吃药了吗？”傅时珉喝了口水，打了把方向盘，“嗯。”

“这些年我时常听人说到你，”许乐放缓语速说，“说你拍戏如何拼命，如何敬业，如何有天赋……我很为你开心，影帝。”许乐认真道：“我的戏和周全的戏都不是你该演的，你该去和更有风格的新导演合作。”

傅时珉皱眉，似乎觉得许乐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客套吹捧极为刺耳，没再搭话。

他把车开进修理区，刚刚准备下班的专属贵宾客服立刻别上胸牌，西装笔挺，笑容满面。

“拍《安魂曲》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傅时珉停车，却不熄火，“和言峥有关吗？”

许乐在车里坐了几秒，看见车外的服务人员探头探脑，不知道为什么车上的贵宾停了车却不下来，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资方最后改了分成比例，说能给他更多盈利，条件是我不能署名。他同意了，最后才告诉我，我说这和叫我给别人代拍有什么区别，”许乐笑笑，“我觉得恶心。”

但既然多出来的这笔钱能还清这笔五年的债，那许乐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他除了不会再信任言峥以外无怨无悔。人总得向钱低头，许乐孤高自许了快三十年，最后也还是这么回事儿。

“走吧。”许乐轻声催促，看见外面服务人员的胸牌都快贴上车窗，“Frank等急了。”

“我今年没接什么戏。”傅时珉突然说。

“哦？想休息一下？”许乐关心问道。

傅时珉不答，过了会儿才说：“你需要演员的话可以找我。”

说完他一言不发熄了火，下车和等在外面脸都快笑僵了的工作人员交接。

许乐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他看见傅时珉跟着人走进灯光明亮的招待区，背影挺拔修长。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拿着车钥匙回到车上，许乐还没下车。

“您？”客服脸上堆满疑惑的褶皱。

“他这车，修修要多少钱？”许乐问。

“损伤不严重，十万左右吧。”客服笑着说。

“这还不严重……”许乐喃喃，都够他再买一辆新车了。

“原装配件贵。”客服眼神打量了一下许导，看他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名牌，笑容略微松弛了一点。

“您下车吗？我要把车开去维修处，傅先生还在等着呢。”

“下。”许乐又拎起他那个大破包，翻了半天翻出一个旧钱包，从里面随便抽出一张卡，“我先给他把账结了，麻烦您。”

傅时珉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再出来的时候迈巴赫已经不见了，至于许乐——刚好能看见一个背着大包的颀长身影，快走出维修区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