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边围着几个年龄不大的孩子,他们有的面容特殊,有的精神恍惚,有的看起来倒与常人无异,却是不约而同地扒着门直勾勾盯着夏长嬴看,其中还有一两个试图和他说话,但嘴里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句子。
夏长嬴感到无所适从,回应了几次后就撇开头不与他们对视。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想到这来的原因。
终于,在保安多次呼喊后,一个小男孩小步的向大门跑来。
男孩的衣服整体还算干净,就是穿戴得歪七扭八的,夏长嬴看见就忍不住皱起眉,又因着是在外面,强忍着克制下来。
男孩跑到他背后,双手用力撑住他的肩膀,重重地坐上车后座,夏长嬴都差点没把住。
几乎是在他将手放上来的一瞬间,一股混合着大蒜肉类等的油腥味就直扑夏长嬴的鼻尖,虽然手很快移开,但他转头一看,两边原本洁白的校服上已经印上了明显的油手印。
夏长嬴心下生出烦躁,两侧肩膀下意识地绷紧,几乎是人一坐好,他便立刻拧动油门冲了出去。
路上他始终一言不发,不理会后方许明杰时不时说出的颠三倒四的话语。
一路疾驰下,两人很快到家,下车时许明杰又下意识想撑夏长嬴的肩膀,被夏长嬴先一步躲开,他绷着嗓子警告,“别碰我!”
许明杰虽然智力发育不良,但也听得懂一些简单的话,被他一说,呆愣地摆了下头,改换成扶着车座下车。
楼梯上,许明杰摇头晃脑地走在前面,嘴里始终嘟囔些意味不明的话,在平时夏长嬴是不在意的,可当他听到有邻居下楼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就扯住他的胳膊,低声呵斥:“好好走路,闭上嘴!”
等到与邻居擦身而过,他才松开手。
到家,打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夏秀琴还没回来,客厅里坐着一个人正在吞云吐雾,那人就是中午刚摔门而去的,他的,父亲——许伟东。
夏长嬴向来厌恶烟味,开门的一瞬就捂住了口鼻,半点眼神都不想分给许伟东,径直无视他回到自己房间。
刚掩上门,许伟东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他好似也不在意夏长嬴的态度,在殷勤地招呼许明杰,问他在学校的情况,虽然许明杰只会磕磕绊绊地重复他说的话,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一再询问。
若是不明真相的人大概会觉得他是个慈爱的好父亲吧。
而熟知他本性的夏长嬴嗤笑一声,对此的评价只有两个词:
惺惺作态
恶心至极
扭过头,懒得继续听他演戏。
他换下被弄脏的衣服,拿到阳台将油渍清洗干净,拧干,晾好。
今天晚上的作业不少,下午老师们把月考卷子和答案全都发下来了,夏长嬴需要对其进行简单的修订整理,以便后续能在老师讲解过程中更有效率地听课。
由于成绩单还没有公示,所以他先大致估了下分,他的情绪问题不止影响了一科,在考完物理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缺漏,以至于后面更加烦躁,所以他这次的总分出现了明显的退步。
看着纸上算出来的数字,夏长嬴叹了口气,也知道现在继续纠结也没意义了,于是拍了拍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在他专注学习不知过去多久之后,听见了夏秀琴喊他吃饭的声音,这才放下笔,揉了揉泛酸的手腕,回应到:“来了!”
来到餐厅,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烟味,原本放松的心情又被破坏。
餐桌上凝滞的气氛是常态,在夏长嬴看来只要有许伟东和许明杰两个在,家里就不能安生。
当然许伟东尤甚。
此时他又在表演他的慈父戏码了,夹了一筷子许明杰不爱吃的菜硬塞进他的碗里,从卖相上来看是他炒的。
“来来来,吃这个,爸爸特意给你买的,可贵了呢。”
许明杰微张着嘴,视线漂移不定,没理他。
许伟东看他这样,先是喊了两句,发现没用后,又加重了语气,还是没有效果,他的慈父面具就开始开裂了。
他强硬地抢过许明杰手中的汤匙,脸上还是笑的,舀了一大勺饭菜混合物,就往许明杰嘴里塞。
夏秀琴阻止他,扬声呵斥,上手想抢过汤匙,可他不为所动,躲过夏秀琴,继续自己的行为。
许明杰反抗不过,吃了进去,但没过几秒就呕的一声吐了出来,然后是剧烈的咳嗽。
一时间许明杰面前的桌上变的污秽不堪,他吐出来的饭粒几乎飞溅的满桌都是,几盘菜都未能幸免。
许伟东一下把汤匙摔回碗里,彻底暴露真面目,他的表情狰狞,张开嘴露出被烟熏黑的牙,唾液飞溅,对着许明杰破口大骂。
夏秀琴也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大吼:“你神经病啊?!他不吃就不吃,硬喂他做什么,他在学校本来就吃过了,显得你很爱孩子是不是?”
许伟东虽然理亏,但不会承认,继续朝着许明杰撒火,“垃圾就是垃圾,连个饭都吃不好。”
夏秀琴一下子瞪大了眼,作为母亲的敏感神经被触动,“你说什么?!他是你儿子!”
一时间咳嗽声、叫骂声混成一团。
夏长嬴坐在其中,麻木地扒着嘴里的饭。
从前他也因为这个叱骂过许伟东,但显然没用,再次发生他只觉得窒息无力。
是的,【垃圾】他低垂着眼,默默的想,这就是许伟东一个父亲对自己身有残疾的儿子屡次三番作出的评价。
争吵由夏秀琴的愤然离席终止,夏长嬴撇了眼她的背影,心中冷不丁生出一丝类似于报复得逞的快意。
看吧,这就是你心软的下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蜷了蜷手指,几下吃完饭,离开了这个令他呼吸不畅的地方。
心绪烦闷,他躲到阳台透气。
夜晚的温度下降了些许,微风吹过带去胸腔的滞郁。
“呼——”
夏长嬴长舒一口气,趴在阳台的围墙上,放空自己的大脑。
突然,一阵扑闪声引起他的注意。
在他左侧边的另一栋楼的天台上,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停在铁制的栏杆上,翅膀拍在上面发出连续的响声。
几声鸣啼后,就见鸟儿们重新扇动翅膀,以并列的队形快速地掠过夏长嬴面前,似乎迎面还能感受到它们带起来的气流。
它们滑翔,翻滚,恣意灵动,被风托举着,几息间便消失在了那广袤的天穹之际。
夏长嬴看着,眼神中不自觉露出向往,轻轻呢喃:“真好啊…”
这时视线中出现一片灰白的羽毛,正慢悠悠的从半空落下。
他伸出手接住,羽毛上还带着丝丝暖意。
他轻捻着羽毛根部,举起来对着夜空,眼中缓缓露出笑意。
成绩的不理想,家庭的混乱,在此暂时不见了踪影,他收回手,将羽毛小心地拢住。
他喜欢这个礼物。
最后再看一眼夜空,他离开阳台回到自己房间,继续晚上的作业。
时间流逝,小区内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最后一眼望去只留下角落里的那一块亮着。
“好了。”
夏长嬴自桌前直起身,抻了抻僵硬的脊背,闭一闭酸涩的眼,将面前写满字迹的本子合上。
拿过手边的时钟一看,时针刚好滑向了1。
“这么晚了啊,该睡了。”
夏长嬴将桌面收拾好,检查完该带的书本材料,在上床睡觉前走到房间的窗边,深夜的空气有种沁人的凉意,沉黑寂静的小区让他有种与世隔绝的平静感。
透完气,他转身走开。
过了一小会,啪嗒,光源消失,万籁俱静。
-
早晨六点。
“叮铃铃!!叮玲玲!”
床头柜上的闹钟尽职地响起,平躺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眼神从迷蒙逐渐转变为清醒,哒,闹钟被按停。
夏长嬴坐起身,没怎么停顿的就往外走。
卫生间的镜子照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经过一晚的睡眠,发型有些飘逸。
夏长嬴面无表情的在几分钟内完成了洗漱,接着动作迅捷地穿衣,整理床铺。
刷——
窗帘拉开,天光大亮。
他眯了眯眼,不做停留。
夏长嬴的班级属于先进班,被要求给其他班级做表率,所以他们班的学生要在七点到校。
虽然周从文不满意这样的形式,觉得影响学生休息,但终究是没拗过领导,不过他给他们争取了能在班级里吃早餐的权利,这给像夏长嬴这样走读生提供了便利。
在家对昨晚的内容作过短暂的复习,夏长嬴背起书包离开家门。
这个时间的路上人还比较稀少,除了学生基本就是早起买菜的阿公阿婆。
到达学校,刚好七点。
按照规定进行一小时的早读,朗朗书声渐渐响起,标志着作为学生的一天正式开始。
下课时间,班级里的许多人还沉浸在学习中。
夏长嬴习以为常地独自起身,拿着水杯下楼去接水。
看着水流均匀地流进杯子里,夏长嬴在脑中复盘上课做的题目。
身边渐渐聚集了许多来接水的人,他们叽叽喳喳地交谈着,一个男生兴奋的声音打破夏长嬴的思考。
“诶,听说了吗?湖西路那边好像要开一家酒吧,还在装修,看着挺高档的样子,到时候哥几个要不要去耍一耍啊,带上几个妹子嘿嘿。”
流里流气的语气让夏长嬴皱起眉,刚好水满了,他拿上水杯就要离开。
路过那男生和他朋友身边时夏长嬴先是看见一圈五颜六色的脑袋,接着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非常,非常浓重的烟味。
因为学校禁止学生吸烟,所以想抽烟的人一般都会躲进厕所里。
厕所空间不大,一群人围着抽烟,互相沾染上成几倍的烟味,简直比几十年的老烟枪还有过之。
而在他们之后进厕所的人也逃不过。
夏长嬴深受其害,对这些混混没有一点好感。
加快脚步走远好些后还能隐约听见那帮人在肆意地谈论着要带怎样怎样的女生,要喝多少酒,要怎么从家长手里骗钱。
夏长嬴是家长眼中传统的乖孩子,学习好,无不良嗜好,独立,很省心。
在聊天时他们时常将夏长嬴划入与他们同一条战线,认为他也会一起谴责、讨厌学习差的孩子。
但实际上夏长嬴并不觉得单纯学习差有什么,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讨厌的。
真正让他不齿的是那种自己成天荒唐度日,道德败坏,却还标榜独特,瞧不起所谓循规蹈矩之人的人。
那群人在他心里就被划入了这个范畴。
他们学校虽说是县一中,学生的平均素质其实不高,这样人也是不少。
回教室的路上他忍不住想起那些人说的酒吧。
对于酒吧,他的印象皆是来源于影视剧。
这时想起脑子里就自动播放起一群男男女女在乱七八糟的射灯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挤在一起蹦蹦跳跳的画面。
嗯……
不太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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