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夏渝一夜好眠。或许是因为篮球赛消耗体力过大，或许是因为冉晴没有责怪他让他心情放松，他一觉到天亮，第二天回到学校神清气爽。

同学们还沉浸在校运动会欢快气氛的余韵中，尤其是昨天刚刚打完的篮球赛更是成为讨论的焦点。夏渝并不想听人夸他昨天球打得有多好有多帅，赛都比完了而且还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哎！哥们儿！”课间的时候孔明又转过来骚扰夏渝，“昨儿晚上校内论坛那帖子你看了吗？”

“嗯，如果你是说腹肌照片那事儿，我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夏渝抓了抓脑后的头发，想起昨天在冉晴家差点失控的事还是免不了懊恼。

“啥腹肌？谁他妈关心你腹肌了！我是说关于你和冉晴那个帖子！昨儿晚上有人发的，已经盖了好几千楼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夏渝赶紧拿出手机登上校内论坛。

“你不会昨晚又美人入怀去了吧？我说你这体力可以啊！我昨天跟他们吃完饭回去就瘫了，什么都不想干……”

“滚你的！”夏渝没空理他，打开热帖里面那个标题为【震惊！小三扶正公然校园秀恩爱】的帖子。

【还记得当年两女为争一男打架的年度大戏吗？女主角之一重现江湖，公然跟男主角在校园里牵手，疑似小三已扶正！】

下面是一连串两个人在篮球场互动，以及夏渝拉着冉晴的手离开篮球场的照片。

【这么嚣张的吗？果然是抢来的男朋友更香？】

【哎……可怜赵迪都已经被赶出学校了，小三公然登堂入室，没天理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不是早就睡过了？】

【真的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我男神真的是瞎了眼！我宣布脱粉了！】

【两种女人，你选哪个？】下面分别配了冉晴的偷拍照和赵迪的艺术照。

【真的是家里有法拉利非要出去开公交车！】

【冉晴胸还没赵迪大，夏渝看上她啥？】

【废话，当然是“活好”啦！】

【好女孩敌不过骚浪贱，这是永远的真理】

【你们别说了，我真的好伤心，没想到夏渝真的是这种人……】

【我觉得他是被那女的给骗了，反正我不相信他是渣男】

【冉晴一脸绿茶相，男的不都吃这套么】

【来来来，看这里，撩汉教学指导片】

有人放了几张昨天在路上偷拍的照片。照片上冉晴主动抱着夏渝，夏渝却没有伸手抱她，反而身体微微向后倾看起来有一点抗拒。后面则是他把冉晴推开的过程。照片是远距离拍摄，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单纯从肢体动作可以让人任意解读。

【我靠！大白天在路上就这么投怀送抱的吗？】

【在外面都这样，关起门来可想而知了】

【夏渝明显很不情愿的样子】

【感觉是黏上甩不掉了】

【是被掏空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学霸这么欲求不满的吗？】

【好恶心啊！】

【龙生龙凤生凤，婊子的孩子会干啥？】

【那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平时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私底下却这么开放！】

【生人勿进只是对你好吧啦？因为你矮矬穷！夏渝是富二代你们不知道吗？】

【对啊，听说他家里很有钱的！】

【再给你们科普一下吧，冉晴她爸几年前就死了，给她跟她妈留了一笔财产，但是人家原配不干大闹了一场，不知道是不是把财产给夺回去了。】

【所以她跟她妈没钱了是吧？要赶紧找下家了。娘不行了就女儿上！】

【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有钱人也不是傻子】

【那也不一定，当局者迷喽】

…………

夏渝快速浏览了一下，后面说得越来越离谱越来越难听，他实在是没法再看下去。昨天在球场真的是他太欠考虑了，一心只想着圆自己的中二梦，完全没想过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拉着冉晴离开也是想尽快带她远离那些议论，牵手只是下意识的习惯，完全忘记了是在不该有肢体接触的场合。总之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因为自己的愚蠢再一次把冉晴推进了舆论的漩涡。而至于路上偷拍的那些照片，夏渝算是明白了颠倒黑白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他推开冉晴只是不想自己身上的汗臭沾到她，哪里来的什么不情愿。可是事到如今还有几个人会去关心真相。看图说话编故事只需要几秒钟的事儿，被误解的当事人却要用很长的时间去澄清事实。又或者永远都无法澄清。

夏渝下意识的朝冉晴那边看过去，然而她现在并不在座位上。夏渝想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事，毕竟昨晚两个人分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应该没什么空闲去看校内论坛。她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只要他不说，冉晴应该暂时就不会知道这些烦心事。夏渝正琢磨着该如何向冉晴隐瞒这件事，班长走到了他旁边。

“夏渝，班主任让你去一趟她办公室。”

夏渝推开徐春燕办公室门的时候，发现冉晴也在里面，同时在里面的还有地中海教导主任。班主任的脸色很难看，教导主任也没好到哪去，倒是冉晴的表情跟平时一样平静冷淡。看来事情是瞒不住了，夏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走到冉晴身边站住，等着徐春燕的批判。

“你们两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教导主任语气严厉。

“没有。”冉晴平静的回答。

“真的是不知廉耻！”教导主任气得地中海沿岸的头发都乱了。

“我就知道像你这种学生迟早要出问题！”徐春燕轻蔑的看了两个人一眼，带着厌恶的说道，也不知她说的是夏渝还是冉晴。

“冉晴，你一个女孩子应该自重自爱！怎么可以做出这么不要脸皮的事！”教导主任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不是，我们做什么了？”夏渝实在忍不住了，“我承认我不该在校园里拉她的手，但是也不至于这样说吧？”

“你还敢顶嘴？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们的事吗？你们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同居了？”教导主任仿佛在说着什么难以启齿的污言秽语一般。

“谁说的我们已经同居了？我们什么都没做……”

“冉晴，”班主任徐春燕打断了夏渝，走到冉晴面前，“一个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自爱，你现在以为你们俩在一起是爱，等你长大了遇见更多的人就会发现现在的自己有多幼稚可笑。等你以后考上大学找了好工作遇到更好的人，你会后悔今天做的这些事。他们男生早恋以后也没什么影响，你一个女孩子早早的就跟人……以后谁还愿意要你？”

“我要她！我！要她！”夏渝被戳中了心中最脆弱的那点，变得激动起来。

“你闭嘴！这还没你说话的份儿！你别以为你家里给学校交了赞助费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关键时刻我们还是要看原则……”

“主任，”冉晴打断了教导主任，“您就直接说怎么处理吧。”她神态冷淡，仿佛只是在听一件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无聊事，想赶紧结束好回去做自己的事。

“怎么处理？！必须严肃处理！写检查！断绝往来！你们俩有一个人要调换班级！以后绝对不能再见面！”

“什么……！”夏渝一下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如调换学校怎么样？”冉晴冷冷的说道。

“你什么意思？”徐春燕皱眉看着她。

“老师，市里一中二中、明海高中、跃平三中，您看我去哪个比较合适？”

徐春燕一下子愣住了。冉晴提的这几个学校都是峰海市师资力量最好升学率最高的中学，对于好生源他们一向来者不拒，以冉晴一贯的成绩如果提出转学，这些学校会毫不犹豫的接收。但这也就意味着新经一中丢掉了一个最大的潜力股，一个终于有一个学生考上国内顶流大学让全校老师扬眉吐气的机会。对于生源一向不好，老师的日常目标是拼命多送一个普通本科的新经一中来说，冉晴选择在这里上学是他们不可再得的幸运，他们怎么可能轻易的放她走？但是夏渝就不一样了，以他现在的成绩上二本都有点困难，对于升学率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但是难就难在夏渝家里每年都会给学校交一大笔“赞助费”，所谓吃人嘴短，夏渝之前打架一直没受到过很严重的处分也是因为这个。如果贸然让他转学，校领导那边也不好交代。

“老师，我承认我跟夏渝在篮球赛上的事造成的影响很不好，我们会写检查，如果您需要我们当众做检讨也可以。但是我跟夏渝不会分开，我也不接受分班，如果你们一定要这么做，那我就只有转学。”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你怎么敢？！”教导主任眼睛瞪的像牛铃。

“我不敢，我只是想跟老师们商量一下。只要您答应不调换班级，我保证我们两个的成绩不会受到影响。我会确保自己今后不管大小考试总分超过第二名不少于50分，也会保证夏渝的成绩一直在本科线以上。我们以后在学校一定注意言行，不出现任何不必要的交流。老师您看这样可以吗？”冉晴虽然措辞用的很客气，却有着一种不容争辩的冰冷语气。

“你！！”教导主任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可遇上这种头铁的学生，他也的确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解决方法。说到底学生谈恋爱什么的只要不影响升学率他才懒得管，他的人生目标只是每月按时发工资每年按时拿奖金而已，一个女孩子以后有没有人要这种事他才不关心，反正在他眼里像冉晴这种身份的女孩子注定是没人要的。只是被学生这样挑衅他为人师表的尊严，让他面子上非常过不去罢了。

“你们这个事情，我们老师还要再商量一下。你们先回去写检查！五千字！明天交给你们班主任！都给我好好反省！！”教导主任还在努力维持着他的威严。

两个人离开办公室后往教室走，夏渝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言语。他被冉晴保护了，这件事分明是因他而起，他还来不及跟冉晴表达自己的愧疚，紧接着那个女孩又替他挡过了责罚，帮两个人摆脱了被强制分开的命运。而他这个罪魁祸首除了毫无意义的愤怒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原来他比自己想的更加没用。

班主任徐春燕对冉晴说的那番话狠狠的刺着夏渝的心。他觉得冉晴现在喜欢自己只是因为在这个闭塞的小地方在这个简单的环境里她没能遇到更好的人，当她飞向更宽广的世界后，这里的一切，包括这个没用的自己，都会成为她想要抛弃的东西。夏渝好害怕失去冉晴，却也更害怕因为自己而让冉晴错失掉更适合她的人。

两个人快到教室时上课铃已经响过了，走廊里空荡荡的，进教室之前冉晴对夏渝小声说了句，“没事的，别担心。”

夏渝看着女孩的背影，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两个人如往常一样一起回家，一起到冉晴家补习。出校门的时候背后有一些指指点点，冉晴好像完全听不见一样镇定自若。而夏渝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徐春燕的那番话一遍一遍的在他脑子里回响，一遍一遍的碾着他的心。

夏渝一路无言，冉晴知道他心情不好，也去不打扰他。回到冉晴家，她拿出几张空白纸放到自己和夏渝面前。

“开工吧，男朋友。”

“什么……？”夏渝茫然的看着她。

“写检查啊亲！五千字呢！得写一阵了，哎……”冉晴无奈的摇摇头。

“你不要写这些！”夏渝连忙拿过冉晴面前的纸，“我来写就好了，写完了你抄一下就好……”他不知道除了这个自己还能做什么。

“怎么？你是在质疑我写作的能力？”冉晴挑眉看着他。

“不是……我只是觉得……”

“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学渣才拥有写检查的才能，我的作文可是经常被当作范文的，检查这种东西小意思啦，保证写的情真意切让老徐哭上三天三夜！”冉晴得意的拍了拍夏渝的肩膀。

夏渝知道冉晴是在故意活跃气氛，让自己不要那么内疚，可是他真的做不到不在意，这个女孩一个人扛起来那么多，包容他的任性，纵容他的放肆，承担他造成的后果，却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他夏渝从头到脚，有哪一点配得上她对自己这么好？

“晴儿……对不起……”

对不起我是如此的自私任性，对不起我给你造成了那么多困扰，对不起我没能好好保护你，对不起我是如此的没用，对不起我……不配喜欢你。

夏渝终于还是没能说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放开冉晴，让她去奔向远方，奔向未来那个更好的人。可是，可是他怎么能失去冉晴啊！

“夏渝，”冉晴温柔的笑笑，握住夏渝的手，让两个人十指相扣，“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老师办公室说的话，谢谢你说你要我，对我来说足够了。”

“晴儿，”夏渝紧紧握着她的手，女孩的手指被他勒的生疼，他声音颤抖着，“只要你愿意，我就会要你，一辈子都不会变。”

“好。”冉晴笑着回答。

夏渝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唐慧贞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客厅里的电视没开，唐慧贞一脸凝重。

“妈，怎么了？”夏渝走过去，本能的以为是他爸又对她动手了。

唐慧贞叹了口气，示意夏渝坐到旁边，方才开口道：“小渝，你们学校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是。”夏渝老实回答。

“你最近每天晚上都说去同学家补习，是不是其实是去约会？”

“不是的妈，我们是真的在学习，她学习成绩很好，一直在帮我补习。”

“她是不是叫冉晴？”

“对。”

“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唐慧贞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斟酌着用词，“她妈妈是做什么的？”

“她妈妈不是人们传的那样，而且，她父母的事与她无关。”夏渝说得很坚决。

“什么叫与她无关？没她父母哪来的她？那样的家庭能养出什么好孩子？！”

“妈，你别这么说她！她真的很好！”

“好什么好！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对男生投怀送抱，我问你，她是不是还为了争你跟别的女生打架了？你上次受伤是不是就是为了她？这样粗野没家教的女孩子哪里好？！小渝，你现在还小，看人的眼光不准，妈妈跟你说，像她这样的女孩不是咱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应该结交的，那种人缠上你就甩不掉，麻烦的很！”

“妈！她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巴不得她缠上我，缠我一辈子！！！”夏渝还未从白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又被自己母亲这样说冉晴，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你不要被她的样子给迷惑了！小三生出来的女儿能是什么好种！她只会跟她妈一样不要脸！”唐慧贞也激动起来，终于顾不上她的修养。

“妈！！！”夏渝激动的吼起来，“你不要这样说晴儿！你根本就不了解她！我喜欢她，我这辈子都只会喜欢她一个！！”

“你！！！”唐慧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愤的说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她那种出身根本配不上咱们这样的家庭！你跟她在一起只会被人耻笑，被人指指点点！”

“咱们是什么样的家庭？妈，你告诉我，咱们是什么样的家庭？一个会对家人拳脚相加的家庭吗？一个忍气吞声不知反抗的家庭吗？！一个把暴力当成家常便饭的家庭吗？！你说的没错，是配不上，不是她配不上我，而是我根本配不上她！！！”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唐慧贞哭了起来，眼圈泛红的低声啜泣着，“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的父母……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的家庭……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我都是为了你好，天底下哪有父母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的……我这些年都是为了谁……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知道感恩……”她一边哭一边无休止的控诉着，不加分辨的指责只为了让夏渝产生愧疚感，好让他能够顺从她的意愿。

夏渝十指插进发间，抱着头绝望的坐在一旁听着母亲的哭泣。从小到大母亲的哭泣和眼泪都是他痛苦和愤怒的源头。他爱母亲，爱她对自己的温柔跟呵护，爱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付出，他恨母亲，恨她对父亲的怯懦和忍让，恨她对暴力毫无原则的退让。对母亲的爱与恨长期的纠葛在一起，折磨着他从幼年到成年，他害怕母亲的眼泪，那些泪水如刀子一下一下割着他的神经，让他既想低语安慰，又想暴怒质问。

唐慧贞是个过于传统的家庭妇女，这是让她成为一个好母亲的原因，也是让她成为一个软弱妻子的原因，更是她反对夏渝跟冉晴在一起的原因。夏渝一直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迟迟不敢告知家里自己跟冉晴的事。从第一次去冉晴家得知冉婉悦已经知晓二人关系开始，夏渝就每天被这件事折磨着，虽然冉晴不在乎，但他仍觉得自己有义务把他们交往的事也告诉自己的父母，这才是对女孩的尊重。可他几次三番都提不起勇气开口，因为知道只要一开口，面对的必定是今天这种局面。他不怕被家人质问，但是他真的不想听到那些对冉晴的无端猜疑和指责从自己亲爱的母亲口里说出来。全世界对他至爱的污蔑他都可以当作是瞎眼的垃圾人说出的垃圾话，但唯有自己的亲人对自己爱人的指责，他没办法忽略没办法无视，没办法不去痛苦。

夏渝从客厅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面纸，塞到唐慧贞手中，转身上楼，把自己锁进房间。他没有开灯，任黑暗把自己吞没，痛苦在心里漫延。喜欢一个人却给她带来灾难的痛苦，想保护她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害怕失去她的痛苦，还有亲人对她不认同的痛苦，他就这样静静的任由自己被这些痛苦包围、淹没、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