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两个人并肩走在去往地铁站的路上。今天吃饭的地方太难停车，夏渝就把车留在了冉晴工作室楼下。深秋的晚风颇有些凉了，夏渝把外套脱下来披到冉晴的身上，默默的牵起她的手。暖暖的温度从掌心传来，冉晴勾起嘴角，任他牵着自己。
“晴儿，你这些年……一个人过得还好吗？”
“我还好啊……”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别的像曹嘉译这样的变态纠缠你？”
“嗯……像他这么执着的就这一个，不过像是公车色狼啊，职场上的语言和小动作骚扰啊之类的倒是遇到过一些……哦对了，我给你讲一个特别恐怖的……”冉晴兴致上来，开始绘声绘色的给夏渝讲她的恐怖经历。
“在我还在上S大的时候，有一次我上课中途去上厕所，然后我刚刚进了隔间锁上门，就看到一只手撑在隔间外面的地上！”
“什么？！”
“嗯，那只手特别的粗糙，一看就是只男人的手，撑在地上的动作应该是想要透过门下面的空隙往里面看。我当时整个人都吓坏了，站在隔间里一动都不敢动，因为那时候是上课时间，走廊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厕所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个人肯定是偷偷尾随我进去的。我当时真的好害怕，我怕他会踹开隔间的门，因为那个厕所的位置比较偏僻，即便我大喊大叫教室里上课的人也不大可能听得到。然后我当时也没带手机在身上，根本叫不了人。隔间的门是朝里开的，我就拼命的抵住门，防止他踹门，然后警惕的观察着四周，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后来呢？”夏渝牵着冉晴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捏得冉晴有一点疼，但她没在意。
“那个人知道我发现了他，但是没立刻走掉，我能听到他在门外的呼吸声，我真的紧张死了。后来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估计是那个人走了。但是我还是不敢出去，我怕他会埋伏我，就一直在里面等到下课，等到有其他同学来，我才敢出去。”
夏渝暗自松了口气，并没有放松牵着她的手。
“那后来报警了吗？”
“嗯，报了，但是因为那栋教学楼是个很老的楼，当时完全没有监控，而且你去过我们学校应该也知道那时候的校门基本形同虚设，什么人都可以进去，我只是看到了一只手，又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根本就无从查起。后来我们辅导员也跟学校反映了这件事，过了段时间那栋楼里加装了摄像头。但是一直到出国前，我都没再敢去那个厕所了。而且那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一个人走，尤其是下晚自习，一定要找同学一起走。因为我不知道那个人只是随机作案，还是早就盯上我了，更让我觉得害怕的是那个人也许并不是校外人员，他说不定就是我们学校的，甚至有可能是某个熟悉我的人，每次想到这个就让我特别的不安。还好后来没有发生什么事。”
冉晴回想起当年那个晌午，当下课铃响起后，同学们结束了一上午的课纷纷兴奋的冲向食堂，只有她浑身颤抖着回到教室，坐在那里久久的回不过神。她看着教室里还没走的那些吵吵闹闹无知无觉的同学们，没有人知道她刚刚跟或许会改变她一生的恐怖遭遇擦身而过。过度惊惧过后翻涌上来的委屈让她好想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一下，好想有个温暖的怀抱来安慰自己。那一瞬间夏渝的面孔又出现在她脑海里，如果此时此刻那个人可以轻轻的抱一下她，或者只是给她一个简单的微笑，她都不会再这么害怕。只是那个时候，她以为夏渝早就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晴儿……”夏渝停下脚步，拉着她的双手，声音略带着点沙哑，“对不起……是我没能在你身边保护你……我……”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喉咙哽住了。
夏渝一直不太敢问冉晴这些年的经历，那些他无法触及的日子让他非常内疚，每次想到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些风雨，他心里就会无比自责。刚刚冉晴讲述的这段经历更是让他万分心疼，只要一想到那个身形瘦弱的女孩一个人瑟缩的躲避着可能会降临的侵害，他就心疼得快要疯掉。如果当时那个人没走，如果那个人突破了那道薄薄的门板，如果……夏渝从没有过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当初做出分手的决定，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她的安危更重要的，还有什么事是比保护她更值得做的，他怎么可以就那样说放手就放手，任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世间的险恶……
夏渝张开双臂试探的靠近，轻轻把冉晴圈在怀里。
“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对不起我当初放开了你。
对不起我违背了诺言，没能陪在你身边。
对不起在你最脆弱的那些时刻，我却与你天各一方。
冉晴把头轻轻的靠在夏渝胸口，默默的感受着这迟来了近十年的拥抱。当初的恐惧早已不在，但这怀抱的温度却依然与她记忆中一样，让她心安。
“夏渝，你不用道歉的……”她抬起头安慰的笑着，“就算我们那时没有分开，你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在我身边啊。你不可能每次我坐公交车都陪着我，不可能每次我走在停车场里都跟在我身边，更不可能跟着我去上学上班。那些对于女生的侵害并不是因为她们没有男朋友或者没有结婚。每个女生在人生的任何阶段都有可能遇到这些阴暗的事，但是错的不是她们，不是我，更不是你啊。错的是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恶人。所以才需要法律的存在，需要警察、法庭还有像你这样帮助人们用法律保护自己的律师存在……”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夏渝的脸庞，“所以，你别自责了，好吗？”
“嗯。”夏渝收紧圈着她的手臂，将人牢牢的抱在怀里。这个女人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不喜欢埋怨，总是给予他宽容、体谅、劝慰，甚至是纵容。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疼。
虽然已经过了晚高峰，但地铁上的人依然不少，夏渝让冉晴站在角落里，让她扶着自己，他拉着扶手站在她面前给她撑起一小块空间。冉晴在这座城市里搭乘过无数次地铁，却是第一次有人为她挡住那汹涌的人潮，给她一隅充满安全感的小小天地。她站在靠他极近的地方，静静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从过去就一直让她迷恋的味道，只有她才能识别出的味道。
转眼间十月的日历就撕完了，又到了来暖气之前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即便空调也驱赶不走那入骨的寒气。冉晴起床后在冰冷的卫生间哆哆嗦嗦的洗漱完，化了个淡妆便出门了。今天上午她要跟正海律师事务所的高律师见面。
之前她在网上无意间看到了高律师做的关于反校园暴力的普法宣传讲座，觉得很受启发。她注意到大部分人在宣传这一主题时用的图片都是一些小漫画，并不能让人真正从内心产生共鸣。她在国外曾经参与过一些类似关怀焦虑症和反家庭暴力的宣传片摄影工作，知道好的照片可以表达的东西比语言更加有力，视觉的冲击效果更能调动人的情绪。于是她联系了高律师，希望可以一起做一个反校园暴力宣传的公益项目。
冉晴为了避开地铁过于拥挤的时段早早的便出门了，坐在约定的咖啡厅边整理着她准备好的资料边等。这个时间咖啡厅里人不少，但大多是排队买外带的，座位大部分都是空的。冉晴坐在靠窗的安静位置，初冬的阳光洒在她宽松的奶白色毛衣上，有种干净又略带慵懒的美，好像一只漂亮的大白猫趴在窗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被周围那些穿着职业套装步履匆匆的上班族衬托得更是格外悠闲。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高大男人站在冉晴对面问道。
冉晴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对方。
“冉小姐，高律师临时有事来不了，委托我来跟您谈关于反校园暴力宣传的策划”男人面带职业微笑的说着：“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正海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叫夏渝。”
“…………………………”
冉晴面对这一幕的第一反应是想回家，她觉得一定是自己今天早上起床的方式不对，想回去重新起一次。
“我可以坐下吗？”夏渝看到冉晴还石化着，微微弯下腰问道。
“呃…………”
“谢谢！”夏渝不等她回答就坐在了她对面，给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
冉晴满头都是问号，搞不清楚夏渝是在跟她开玩笑还是怎样，看他那一脸认真又正式的模样，难道真的失忆了？
“你……那个…呃……”她半天都没找到一句合适的台词，“你……认识高律师？”
夏渝点点头：“他是我老板。”
“哦……”
冉晴觉得自己真是粗心透了，她跟夏渝约会了这么多次竟然连他律师事务所的名字都没问过。
“那……”
“请问两位要点点儿什么吗？”
冉晴刚要继续说话就被走过来的服务生打断了。
“冉小姐想要喝点什么？”夏渝客气的看着她。
“低脂拿铁，谢谢！”
“一杯低脂拿铁，一杯美式，谢谢！”夏渝对着服务生说道。
“好的，请稍等。”服务生转身离开了。
冉晴满是狐疑的看着夏渝。他这辈子第一次叫她“冉小姐”，叫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夏渝？”
“嗯？”
“你……知道我是谁吗？”冉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夏渝差点儿没忍住笑，嘴角微微抽动了下，随即调整好姿态，模棱两可的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他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冉晴的眼睛，她开始确定他是在演戏了。
“这样啊……”冉晴眯起眼睛，“那……高律师真的是临时有事来不了吗？”
“当然不是。”夏渝笑眯眯的看着她，“是我求他让我替他来的，我跟他说这个项目的接口人是我正在追求的人，请他帮忙让我来做这个项目。你放心，我只是想让你增加一些对我的了解，不会利用工作的时间谈私事，我工作起来是很专业的，刚才你也看到了，不是吗？”
“可是……这样好像不太好吧……”冉晴犹豫的说道。
“这只是一个非营利性的公益项目，不涉及任何需要避嫌的东西，合作人双方是什么关系并没所谓。你放心，我不会借工作的机会对你图谋不轨的。”夏渝笑的很诚恳。
“…………”
我怕我会对你图谋不轨啊！冉晴在心里咆哮着。
“那…行吧……”冉晴败给了夏渝恳切的目光，“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准再叫我‘冉小姐’！”
“可是这样显得比较职业。”
“不准！”
“好的，晴儿。”
冉晴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那我们开始吧。”夏渝收起了笑容，“老高跟我大致描述了一下这个宣传片的方向，你是想找真实的校园暴力受害者出镜拍摄。”
“嗯是的，因为我在国外做过类似的宣传片，我们以前找过模特来扮演那些受害者，但是发现拍出来的照片公众接受度并不理想。照片是无声的形象表达，不能通过演技和台词来制造幻觉，真情实感的表情和眼神是很难去伪装的。我先给你看一下我找的一些参考照片，这些能大致的表达我的拍摄方向。”冉晴把手里按照不同风格照片整理好的看板资料递到夏渝面前。
两个人认真的探讨着每个看板上的内容，连服务员端上来的咖啡都顾不上喝一口。
冉晴：“我希望可以由真实的受害者来参与拍摄这些照片，同时说出他们的遭遇，一方面可以引起大众的警醒，另一方面也可以帮助这些受害者直面这些遭遇，给他们战胜阴影的勇气。其实这件事情的核心思想就是要‘真’，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当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便永远是传说。只有当人们看到照片里的人就是我们身边最普通的人，可能是周围的同学、朋友，是老师班里的一个学生，是家长以为自己看起来很正常的孩子，这些受害者没有长相奇特，没有奇装异服，甚至性格都没有任何与众不同，这样大家才能够最直观的感受到，那些被欺凌的人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甚至可能下一个就是我们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够唤醒所有人对这件事的重视。”
“嗯，我明白了，都需要我这边做些什么？”夏渝问道。
冉晴：“我希望你可以帮忙去联系一些你们事务所代理过的校园暴力案件的受害者，问他们是否有意愿参与进来。”
夏渝：“嗯……但是有一个问题。校园暴力这个问题其实范围是很广的，真正寻求法律帮助并且最终立案的只是少数性质比较恶劣的案件，大多数学生间的欺凌还上升不到法律层面，但是这些行为对人的影响却不容小觑。”
冉晴：“嗯，这个我也想过。我之前有在网上征集过一些受害者，但是发现其中不乏一些缺乏真实性编造的故事。这也是我之前找高律师的目的。我希望通过你们来征集这些受害者，有了律师坐阵，让他们知道编造谎言可能会负法律责任，就能排除掉那些虚构的为了博眼球的故事，让真正敢于站出来的受害者发声。另外肖像权和版权的相关事宜也需要你这边来帮忙。”
“这个没问题，这些年我接手过的这方面的法律咨询非常多，只是大多数人要么通过陈述后发现他们的事情没有达到诉诸法律的程度，要么就是因为付不起代理费或者害怕被报复又或者因施暴方是未成年人得不到足够惩罚而放弃诉讼的。不瞒你说，这些年我光是免费服务只为了让受害人可以站出来提起诉讼都不知多少次，但其实效果也不是非常理想。校园暴力这个问题真的是任重道远。”夏渝叹了口气。他这些年见过的无奈要比冉晴多很多，自然无法像她一样乐观。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去做这件事，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冉晴发现跟夏渝一起工作确实不需要担心跑偏，他认真起来真的是心无旁骛，带动身边的人也很认真的思考问题。
“我了解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配合你。今天回去我会先去查阅一下以往的卷宗，还有之前的咨询记录。网上的免费咨询也会留意一下。你这套宣传片一共需要多少个这样的人？”
“我目前设想是十到十二个，最好是不同类型的案例。”
“好，我会尽可能提供十二个不同类型的案例给你，帮你劝说受害者参与进来。”夏渝拿起冉晴的那些资料，“这些可以给我吗？或者扫描一份给我也行，我需要拿给那些受害者看。”
“你拿去吧，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嗯好，谢谢！”夏渝将那些资料小心的收好。
“夏渝。”
“嗯？”
“谢谢你！”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夏渝对她笑笑。
“我是说……谢谢你让我见到你工作时的样子，我……很喜欢！”冉晴用手托着下巴看着他。
夏渝拿着资料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
“夏律师……”冉晴用手指轻轻拨弄着一边的耳坠，眼神里带点挑逗意味的看着他：“你有女朋友吗？”
夏渝轻轻笑了下，“目前还没有，不过我有喜欢的人，希望以后能追到她。”
“既然没有女朋友，那可否赏脸晚上一起吃个饭呢？”她咬起嘴唇，眼神媚惑，指尖在夏渝拿着的资料夹边缘上轻轻的划过，仿佛划在夏渝的心尖上。
夏渝不自觉的吞了下口水，挑眉看了冉晴几秒，方才开口道：“抱歉，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不谈私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下午还有个案子要开庭。咱们随时保持联系。”他把资料收好，起身朝冉晴点点头，“再会。”
冉晴略显失望的看着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离开咖啡厅，饶有兴趣的回味着刚刚他认真跟自己讨论工作的样子。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晚上我去接你】
“噗……”冉晴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抬起头无意间看向窗外，却刚好看到夏渝正站在咖啡厅对面的路边，手里拿着手机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然后迈着两条长腿消失在人群里。
冉晴轻轻咬着手指，心里禁不住冒出两个字：好撩。
厕所偷窥狂那一段是作者的亲身经历，至今每每想起仍心有余悸。希望每个女孩子都能保持警惕在外面保护好自己，因为我们无法奢望恶魔从这个世界上全部消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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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冉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