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晚失眠了一整个晚上，她盯着天花板，思考了许久叶楠舟的话。

也许从那个偷偷点燃香烟、试图在尼古丁的辛辣里寻找一丝叛逆的时刻起，她的人生就不再被框定在好学生上了。

高考很重要，但那把琴，那段琴声，那些流淌在指尖的岁月，难道就不是构成“周向晚”的一部分吗？

思考到凌晨天光微亮，周向晚才在迷糊中睡去，醒来时已经9点多了，匆忙起来后，周母已经坐在沙发上刷手机了。

“说好9点就来取琴的，这都九点半了，人影都没一个！”周母的声音带着烦躁，她回头瞥见周向晚僵直地站在房门口，“醒了？快去厨房盛粥，锅里温着皮蛋瘦肉粥。”

周向晚慢吞吞地走去厨房，盛了一碗粥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瓷勺在碗里机械地划动，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今天的粥有点咸，她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而是偷偷望向客厅的母亲。

周母不时滑动手机，面露焦虑，周向晚的心也跟着悬在半空。

她有点期待买家出现，想看看究竟是谁想买她的琴，又祈祷他不要来。

一碗粥见了底，周母的手机也没有响起来，她不耐烦再次拿起手机，指尖用力地戳着屏幕，拨通了买家的电话。

短暂的等待音后，听筒里传来无人接听的忙音。

随后周向晚听到买家陌生的声音说来不了了。

周母默默读出了声，又提高分贝道：“这人怎么回事？一点诚信都没有，说好了又反悔。”

“买家不买了吗？”周父晾完衣服，从阳台拿着脸盆走过来问。

“他说不要了。”周母说完，又给对方发了一句语音过去，大概就是琴可以不要，定金也不退还了。

半晌后，周母泄气地起身：“行了，这琴先罩起来吧，等你高考结束后再说。”

这一句话，像一道无形的赦令，瞬间击中了周向晚紧绷的心弦。

一直梗在胸口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

三人很快收拾妥当出门，周向晚的心也如同兔子般活蹦乱跳的。

周父在商场附近找到车位，三人径直上了五楼。这里除了餐饮区，走廊两侧还分布着不少培训机构。周向晚一边留意着店铺招牌，一边忍不住朝玻璃门里张望，舞蹈、吉他、健身，热爱的人们眼里充满了光亮。

“班长？”

正看着，周向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叶楠舟正背着吉他朝她快步走来。

“叶楠舟？……”周向晚轻声说道，她停下脚步，有些迟疑。

那张扬起灿烂笑容的脸越来越近。

“真的是你啊，我刚才大老远就看到了，还以为认错了呢。”清朗的声音落入耳朵，叶楠舟的眼眸里满是遇见熟人的惊喜，随即他又看向周父周母，礼貌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周向晚的同学，我叫叶楠舟。”

周父脸上堆起热情笑容：“你好啊，你一个人出来逛吗？”

“不是，我去上吉他课。”

“都高二了还上吉他课呢？”周母狐疑。

叶楠舟点点头：“是的阿姨，我每周都去。”

“重点班学习那么紧张，还能坚持练琴，不容易啊。”周父不加掩饰地点头认同。

“吉他是我的兴趣爱好。”叶楠舟谦虚地笑了笑，又低头看了下手机，“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我上课时间快到了，我先过去了，下次再见。”说完，他的目光又落在周向晚身上，带着点征询的意味道，“班长，那我先走了？”

周向晚点点头道：“再见。”

目送叶楠舟离开后，一家三口继续往前走。

周父边走边感慨：“瞧瞧那孩子，学习好，还那么有毅力学吉他，背着那么大个琴箱跑来跑去，一点都不耽误，这才是优秀啊。”

与其说周父的这番话是夸奖叶楠舟，不如说是想借机再次启发周母。

周母的脸色在听到叶楠舟说那句话的时候就冷了下来，再加上周父的夸赞，更是眉头紧蹙：“这叫什么优秀？男孩子的脑子天生就比女孩子活络些，他们这个年纪，多少男孩子都是后期冲刺的，等到了高三，那些看似玩世不恭的男孩子，随便学学就能超过晚晚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说。”

这番轻飘飘的话，在周向晚听来如同利刃般刺伤了她的心。

周母的特指，让周向晚原本还雀跃的心情又冷了几分。

她的努力，好像在母亲眼里一文不值。

“咱家晚晚也不差啊，幼儿园的时候就能拿古筝大奖，上了小学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初三的时候又被保送到瑞华，还拿了个奖学金，咱家晚晚哪点不如人了。”周父不悦地反驳，又搭着周向晚的肩膀轻轻拍着，“晚晚，爸爸相信你肯定能考一个满意的大学。”

“那得看她心思能不能收拢一些，踏踏实实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周向晚低着头，她似乎感觉到周母灼热的视线，她很想假装听不见，但周母的每一句话都让她的心一点一点沉落。

暴烈的阳光，迟早会让花朵枯萎。

“欸，就是那家烤肉店吧。”周父指了指前面的招牌，示意周向晚抬起头，她看了看，确认是那家店。

“好了，话题结束，咱们开开心心吃饭。”

*

那一顿烤肉味道如何，周向晚到周一都没回想起来，整餐她都觉得是苦的。

周一的晨会如期而至，全校乌泱泱地站在操场上听校长絮絮叨叨地总结去年的成绩。

冗长的讲话像催眠曲，大家都兴致缺缺地听着。

周向晚作为班长，机械地站在队伍最前排，双手无力地撑着班级牌。

她眼皮沉重，视野里主席台上校长的身影模糊晃动，叠成了重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顺着鬓角滑落。

倦怠感让她只想找个地方蜷缩起来。

“下面，针对上周发生的一起违反校规事件，请高二（2）班叶楠舟同学上台，宣读他的保证书。”

操场上瞬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所有目光霎时聚焦到高二（2）班的方向。

怪不得早上没看到他，原来是被教导主任喊走了。

周向晚的心猛地一紧，彻底从浑噩中惊醒。

他今天穿着熨帖的校服，扣子一丝不苟地完整扣齐，步伐沉稳，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双眼坚定地走上主席台。阳光落在他挺拔的身影上，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闪躲，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认真。

“尊敬的老师，我是高二（2）班的叶楠舟，上周，我未经允许，擅自闯入艺术班考试现场，严重违反了校规校纪。在此，我做出深刻的检讨……”

他逐字逐句地念着，语速不快，咬字清晰。没有推诿，没有狡辩，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最后恳切地说道：“我深刻认识到自己行为的错误，在此，我郑重保证，今后一定严格遵守学校各项规章制度，增强纪律观念，做一名合格的学生。”

叶楠舟念完最后一个字，将保证书工整地折好，双手递给张雪，鞠躬下台。

周向晚怔怔地望着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第一次感受到叶楠舟也有认真的一面。

台下响起一片小小的骚动。

张雪满意地点点头，拿起话筒：“叶楠舟同学的检讨书，态度端正，认识深刻。念在他能深刻反省错误，学校决定不再追加处分，但是，为了让你牢记一个学生应该有的职责，经讨论决定，让你用实际行动弥补过失。本学期迎新晚会，由叶楠舟负责高二（2）班的节目。”

整个操场，尤其是高二（2）班所在的位置，瞬间炸开了锅。

震惊、难以置信、甚至夹杂着兴奋和起哄的声音，齐刷刷地射向主席台边的叶楠舟，以及台下高二（2）班的队伍。

“什么？迎新晚会让他负责我们班的节目？”

“我的天！张主任这是惩罚他还是惩罚我们班啊？”

“他能演什么啊？弹吉他吗？老师是不是搞错了？”

“哇塞！这下有看头了！”

……

同学们交头接耳，议论声几乎压不住了。

晨会一结束，他立刻被班里的同学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教室，七嘴八舌的质疑像冰雹一样砸向他。

“叶楠舟，你行不行啊？迎新晚会那么重要，搞砸了我们班的脸往哪搁？”

“就是啊，你真的会弹吉他吗？别到时候在台上出洋相，连累我们一起被笑话。”

“要不还是我们去跟张主任说说换人吧？算我们求你了，别给2班丢脸，上次已经让我们在全校面前丢脸了。”

“对啊，学校在搞什么啊，这晚会关系到班级荣誉的。”

……

周向晚很想走过去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众人的身后响起：“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准备上课吗？”

李玉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大家都回到座位。

李玉华走到讲台前，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叶楠舟身上：“学校的决定肯定不是儿戏，也不是惩罚一个人的游戏，这是学校给叶楠舟的一次机会，当然，这也是给我们高二（2）班集体展现风貌的一次机会。你们刚才叽叽喳喳的样子，让老师怎么看，让其他班的同学怎么看？”

“可是老师，就不能有其他办法展现我们班的风貌吗？”有个男生小声问道。

“当然可以，你们想想你们可以表演什么。”

李玉华的一句话，让同学们都面面相觑，王磊举高了手道：“我可以表演花式篮球。”

台下瞬间爆发出哄笑，有人揶揄：“得了吧，你那点球技，还没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厉害呢。”

“那我们去合唱吧。”又有人提议。

“我不会唱歌，我唱歌跑调。”

“别集体参加啊，我可不喜欢这种活动。”

一时间，大家都没了辙，他们好像除了参加各种竞赛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其他什么才能。

李玉华看着众人不再说话，这才继续道：“高二（2）班是重点班，这点没错，但重点班就该是只会刷题的机器吗？瑞华为什么要开设艺术班？为什么会设置艺术长廊？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李玉华顿了顿，同学们都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艺术班从来不是为了分流‘问题学生’，而是想看看，你们身上还能不能长出比分数更耀眼的光芒。”

李玉华的话暂时浇熄了部分过热的质疑。

“这件事已经决定了，我很认同，当然，叶楠舟，这件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我们班集体的事情，学校给了你这个‘赎错’的机会，希望你务必珍惜，全力以赴，拿出真本事来。别辜负了学校的信任，也别辜负了我们班。好了，准备上课吧。”

李玉华说完离开，教室里顿时陷入安静，没有人再敢质疑。

周向晚偷偷看向叶楠舟，他的眼神很是严肃，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叶楠舟的手臂。

“喂，别被他们的话吓住了。”

叶楠舟闻声侧目，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她，里面还残留着被质疑的阴霾。

“李老师说得对，这确实是个‘赎错’的机会，但我觉得，这或许，更是一个让你改变在大家心中刻板印象的机会，你也不是个只会惹麻烦的问题学生，不是吗？”

叶楠舟的眼神明显动了一下，像是有星火被点亮。

他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专注地听着周向晚的话。

“你不想让他们看看，叶楠舟不是个会‘违反校规’的人，而是会把吉他弹得很好听的人吗？让他们看看你认真起来的样子，你可是我的黄金搭档啊。”

叶楠舟怔怔地看着周向晚，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动了叶楠舟原本沉闷的心。

他抬起嘴角，露出如往常般热烈的笑容：“对啊，我们是黄金搭档。”